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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21 《正名杂义》又引介“希腊文学”:“世言希腊文学,自然发达,观其秩序,如一岁气候,梅华先发,次及樱华,桃实先成,次及柹实。故韵文完具而后有笔语,史诗功善而后有舞诗(歰江保《希腊罗马文学史》)。韵文先史诗,次乐诗,后舞诗。笔语先历史、哲学,后演说。”〔47〕又引介日本之“修辞学”:“武岛又次郎作《修辞学》,曰:言语三种,适于文辞,曰见在语、国民语、箸名语,是为善用法。反之,亦有三种,曰废弃语、外来语、新造语,施于文辞,是为不善用法。”〔48〕又引介英国之“文艺学”:“亚诺路得《评判论》曰:孰为见在?在视其施于体格、关于目的者而定之,不在常谈之有无也。”〔49〕亚诺路得即英国19世纪文艺评论家、诗人Matthew Arnold,今译“阿诺德”者。《评判论》疑即阿诺德之著作《批评论文集》(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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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23 《訄书》之《平等难》篇引介西洋人类学与社会学:“乃夫男女之辨,非苟为抑扬而已。山气多男,泽气多女。泽女不骈适则不夫,山女不适骈则不养,(俄罗斯人威斯特马科《婚姻进化论》有此说,今本之。)数也。”〔50〕威斯特马科即芬兰人类学家、社会学家Westermarck,又译威斯特马克,以研究原始社会婚姻、家庭制度意见独出摩尔根之外而闻名。又引介“普鲁士宪法”:“虽舜与造父者,亦若是厚薄之,况不易之剂量哉?(案:普鲁士宪法,女子不得嗣君位,此大陆主义与偏岛固殊,亦剂量然也。)”〔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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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25 《訄书》之《通法》篇引介西洋之民主政体:“其县邑有议院。……议民者,西方以为议员,良奥通达之士,以公民参知县政者也。贱民者,西方以为私人厮役扈养,不及以政,不得选人,亦不得被选者也。此其名号炳然。国命不出于议郎,而县顾独与议民图事,与今俄罗斯相类。”〔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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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27 《訄书》之《商鞅》篇以“西方政治家”释“法家”:“商鞅之中于谗诽也二千年,而今世为尤甚。其说以为自汉以降抑夺民权,使人君纵恣者,皆商鞅法家之说为之倡。乌虖,是惑于淫说也甚矣!法者,制度之大名。周之六官,官别其守而陈其典,以扰乂天下,是之谓法。故法家者流,则犹西方所谓政治家也,非膠于刑律而已。”〔53〕以“西方所谓政治家”释“法家”,影响后世学者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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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29 《訄书》之《刑官》篇引介西洋“三权分立说”:“西方之言治者,三分其立法、行政、司法,而各守以有司。惟刑官独与政府抗衡,苟傅于辟,虽达尊得行其罚。昔者周公以《立政》为宪法,……此其刑官殊于百工之征也。欧洲法家之训曰:王者无恶,神圣而不可侵。……此谓匹夫之恶,其训不可用。而法律不箸其条,独以侵人田器,予其请求。(西方以田器兴讼者,若讼君则曰请求)。此虽立宪,犹恣人君,使得以一身为奸盗不轨也。……中国以专制名,尚制是术,彼欧洲则阙者,何也?”〔54〕此又为一篇“中西政制比较”之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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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32 《訄书》之《定律》篇亦可视为“中西法律制度比较”之专论,其中提出了“参中西之律以制断,而不以概域中”〔55〕之重要命题。《訄书》之《弭兵难》篇亦为“中西军事比较”之专论,其中提出了“列强必不肯弭兵于中国”之重要命题:“今以中国之兵甲,与泰西诸彊国相权衡,十不当一,一与之搏击,鲜不溃靡。是故泰西诸国之兵可弭,而必不肯弭兵于中国。譬之盗有所劫略,其于群盗之所怀挟婴纕,则勿取焉,至于弱人则不在是列。虽厥角首,与之指九天以为誓,其何益哉!”〔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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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34 《訄书》之《厚教》篇引介西洋之“宗教学”,提出“无教非诟,有教非宠”之重要命题:“一方部成而有政教,……学术申,宗教诎,至于今世,或言中国无教。教者,人目能视火而具,抪遍庶虞。无教非诟,有教非宠也。余闻姊崎生言教,齐物论而贵贱泯,信善哉!”〔57〕西人以“有教”为荣,诟病中国无教;中土学者盲从之,亦以“中国无教”为耻,亟欲引西教而拜之。章太炎氏力斥此论,真极为难得也。此又可知章氏有遵从“日式”处,然不盲从“日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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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37 《原教》篇又云:“观诸宣教师所疏录,多言某种族无宗教者,若非洲内地黑人、脱拉突非古野人、新基尼亚野人。……然人类学诸大师,往往与是说拒,威知以宗教者,人类特性之一端也。梯落路曰:言民有无教者,繇其说解宗教过狭小矣。(《原始人文》第一卷。)而载路亦言:格以人种学说,必无无教之民。(《民教学·序论》。)西尼突尔亦云。然则虽在犷顽至愚之伦,而其征伀于神也,如璋圭壎箎取携矣。”〔58〕此两段文字,除引介日人姊崎生之“宗教学”外,还引介了西洋传教士之“宗教学”、梯落路《原始人文》之“宗教学”,以及载路《民教学》之“宗教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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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39 《原教》篇又引介法国哲学家孔德等人之“宗教哲学”:“且熒惑者,劣民所特具,及其文明而自磨灭。今宗教文明者,其根本皆自外来,章章也。(如堪德云:道德所因,或因美术,或因政治家之奇策,或如正统家云有一定之圣人。)然其始幽灵之崇拜,与一神之崇拜,则不可辨章已。……以是知宗教虽有高下,亦时并出同流者。夫组织宗教与民间宗教,非宣教师所谓贞信熒惑者邪?观其气类濡染,亦可见其相因互通也。”〔59〕“堪德”云云,即法国19世纪哲学家Auguste Comte(1798—1857),今译孔德者。其晚年热衷于“人道教”(以“人”而非“神”为崇拜对象)之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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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41 《訄书》之《哀清史》篇引介西洋之“史学”:“或曰:西方晳人之史,种别为书。若汉之十志与儒林、货殖诸传,述其委悉,皆可令各为一通,与往者二十二家异其义法。今作史者,方欲变更,虽斩焉无忧也。抑吾未闻事迹不具而徒变更义法者。夫近事闻其省,不闻其勑,故聘而上襄,以造《中国通史》。”〔60〕该篇所附“中国通史略例”又云:“西方作史,多分时代;中国则惟书志为贵,分析事类,不以时代封画。二者亦互为经纬也。”〔61〕又云:“西方言社会学者,有静社会学、动社会学二种,静以臧往,动以知来。通史亦然。”〔62〕又云:“亦有草昧初启,东西同状,文化既进,黄白殊形,必将比较同异,然后优劣自明,原委始见。是虽希腊、罗马、印度、西膜诸史,不得谓无与域中矣。若夫心理、社会、宗教各论,发明天则,烝人所同,于作史尤为要领。”〔63〕又云:“孟德斯鸠所谓‘古事谈话’者,实近史之良箴矣。”〔64〕此处章氏欲合“西式史学”与“中式史学”之优而另著一新式“中国通史”,惜未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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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43 总起来看,《訄书》论学已有极强烈之“西学背景”,于“西学”之各方面、各领域均有引介,并欲以“西学”格式重释“中学”。其格式上承明末“以中释西”,下拒清末“以西释中”,时而“以中释西”,时而“以西释中”,而居其中间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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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45 载于《章太炎全集》的《太炎文录初编》之“别录”部分,收集章氏辛亥革命时期之学术论文若干篇,其中多有引介西洋“社会科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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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47 《无神论》云:“世之立宗教、谈哲学者,其始不出三端:曰惟神、惟物、惟我而已。……(近人又谓笛加尔说近于数论,其实不然。笛氏所说,惟‘我思我在’一语与数论相同耳,心、物二元实不相似。)”〔65〕此处引介法国哲学家笛卡儿之哲学。笛卡儿(Rene Descartes,1596—1650),西洋近代哲学创始人之一,西洋近代唯理论之开山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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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49 《无神论》又云:“近世斯比诺莎立泛神之说,以为万物皆有本质,本质即神。其发见于外者,一为思想,一为面积。凡有思想者,无不具有面积;凡有面积者,无不具有思想。是故世界流转,非神之使为流转,实神之自体流转。离于世界,更无他神;若离于神,亦无世界。此世界中,一事一物,虽有生灭,而本体则不生灭,万物相支,喻如帝网,互相牵制,动不自由。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一粒飞沙,头数悉皆前定,故世必无真自由者。”〔66〕此处引介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之哲学。斯宾诺莎(Benedict Spinoza,1632—1677),笛卡尔二元论之批评者,唯物主义唯理论之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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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51 《建立宗教论》云:“又如康德,既拨空间、时间为绝无,其于神之有无,亦不欲遽定为有,存其说于纯粹理性批判矣。逮作实践理性批判,则谓自由界与天然界范围各异。以修德之期成圣,而要求来生之存在,则时间不可直拨为无;以善业之期福果,而要求主宰之存在,则神明亦可信其为有。夫使此天然界者,固一成而不易,则要求亦何所作用?知其无得,而要幸于可得者,非愚则诬也!康德固不若是之愚,亦不若是之诬,而又未能自完其说。”〔67〕此处引介德国哲学家康德之哲学。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以三大批判著作构建“批判哲学”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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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53 《四惑论》云:“是故伊黎耶派哲学之言曰:空间者,自极小之尘点成;时间者,自极小之刹那成。所谓动者,曰于极小之时间通过极小之空间耳。然当其通过空间也,不得不停顿于空间。第一刹那,停顿于空间也;第二刹那,亦停顿于空间也;第三刹那,犹之停顿于空间也。始终停顿,斯不得谓之为动。飞箭虽行,其实不行也。(案:此与《庄子·天下》篇所引名家说同。)”〔68〕此处引介古希腊爱利亚派哲学。此派之代表人物芝诺(Zenon of Eleates,约前490—前436)以“二分法”、“阿基里与龟”、“飞矢不动”、“运动场”四事证“运动不真”,被亚里士多德视为“辩证法之发明人”。章氏此处介绍的是其四论证之一“飞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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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55 《四惑论》又云:“真持惟物论者,在印度有斫婆迦师,在欧洲有吼模耳。……吼模之言曰:弄球者先转一球,进而击触他球,则他球亦转,其势流注相迁,而不可以先转为后转之因,后转为先转之果。诸言因者,非五根所能感触,得一现象,而归之于不可见之因,谬矣。因云,果云,此皆联想所成。联想云何?凡同一事物而屡见者,即人心之习惯所由生。初见一事,前有此,后有彼;继见一事,前有此,后有彼。如是更十百次,皆前有此,后有彼,遂以此为彼因,彼为此果,其实非有素定也。且夫白日舒光,爟火发热,亦其现象则然;以为日必舒光,火必发热,则不可。惟根识所触证者,有日与火之现象,必有光与热之现象随之。以吾心之牵联,而谓物自牵联,乃豁然定为因果。若就物言,日自日耳,何与于光;火自火耳,岂关于热。安见有日必有光,有火必有热者?余谓吼模之说,犹未究也。正感觉时,惟有光相热相,非有日相火相。日与火者,待意识取境分齐而为之名,故光与热为现象,光上之圆形锐形亦为现象,而日与火为非现象。若专信感觉者,日、火尚不可得,况可言其舒光发热之功能哉?夫既遮拨因果,则科学所证明者,一切不得许为极成,非独遮拨因果而已。科学之说,既得现象,亦必求其本质。而吼模之说,惟许现象,不许本质,则原子之义自摧。由是观之,惟物论成,则科学不得不破。”〔69〕此处引介并分析英国哲学家休谟之哲学。休谟(David Hume,1711—1776),西洋近代怀疑论、不可知论之创始人,以对“因果关系”之批判而下启康德“批判哲学”、孔德“实证哲学”之构建。章氏此处重点介绍并分析了其“因果关系出于联想”之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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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57 《四惑论》又云:“斯宾塞尔著综合哲学,分可知、不可知为二篇,曰:时间空间不可知,力不可知,物质不可知,流转不可知。而又崇重科学,以为最上。然力与物质且不可知,则科学之根已绝,虽有所建立发明,如海市寻香城耳。物质既不可知,则惟求之现象。而现象与现象之因果,于此心界虽可知,于彼物界诚有此因果否,亦不可知。则名言堑绝,无可为趋入之途矣。即实而言,惟物之与惟心,其名义虽绝相反,而真惟物论乃即真惟心论之一部。”〔70〕此处又引介、分析英国哲学家斯宾塞之哲学。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实证主义主要代表之一,社会有机体论创始人之一,中、晚年撰成10卷本《综合哲学》,试图构建打通哲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等之统一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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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59 可知辛亥时期章太炎引介西洋社会科学,已较《訄书》时期深且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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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61 第三节 对于“西学”之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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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63 引介“西学”而不盲从“西学”,是为章太炎之立场,亦是中土学者当有之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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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65 “甲午国耻”后,严复译《天演论》,系统引介西洋“进化论”,使中土学者几于悉皆盲从之,以讲论“进化论”,讲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荣。“进化论”蔚为一种思潮,“进化论格式”成为当时及以后中土学者分析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社会等之“固定格式”。如严复本人就于民国二年(1913)4月12日至5月2日在北京《平报》分十二次连载《天演进化论》,以“进化论”之格式分析当日中国,代表着典型的“以西释中”、“援中入西”之学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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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67 在此之前章太炎氏则已于另一方向展开对“进化论”之批评,以阻止盲从之势。兹以其1906年9月发表于《民报》第七期之《俱分进化论》为例说明之。《俱分进化论》先言进化论在西洋之发展历程:“近世言进化论者,盖昉于海格尔氏,虽无进化之明文,而所谓世界之发展即理性发展者,进化之说已蘗芽其间矣。达尔文、斯宾塞尔辈应用其说,一举生物现象为证,一举社会现象为证。如彼所执终局目的,必达于尽美醇善之区,而进化论始成。同时即有赫衰黎氏与之反对,赫氏持论,徒以世运日进,生齿日繁,一切有情,皆依食住,所以给其欲求者,既有不足,则相争相殺,必不可已,沾沾焉以贫乏失职为忧,而痛心于彗星之不能拂地,以埽万物而剿绝之。此其为说,亦未为定论也。当海格尔始倡发展论时,索宾霍尔已与相抗,以世界之成立由于意欲盲动,而知识为之仆隶。盲动者,不识道途,惟以求乐为目的,追求无已。如捷足者之逐日月,乐不可得,而苦反因以愈多。然后此智识者,又为意欲之诤臣,止其昌狂妄行,与之息影于荫下也。则厌世观始起,而稍稍得望涅槃之门矣。其说略取佛家,亦与僧佉论师相近,持论固高,则又苦无证据。”〔71〕此处对西洋“进化论”各说——从海格尔、索宾霍尔到达尔文,从达尔文到赫胥黎、斯宾塞——之介绍,是极完备和公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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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669 《俱分进化论》又云:“虽然,吾不谓进化之说非也。即索氏之所谓追求者,亦未尝不可称为进化。若云进化终极必能达于尽美醇善之区,则随举一事无不可以反唇相稽。彼不悟进化之所以为进化者,非由一方直进,而必由双方并进。专举一方,惟言智识进化可尔。若以道德言,则善亦进化,恶亦进化;若以生计言,则乐亦进化,苦亦进化。双方并进,如影之随形,如罔两之逐影。非有他也,智识愈高,虽欲举一废一而不可得。曩时之善恶为小,而今之善恶为大;曩时之苦乐为小,而今之苦乐为大。然则以求善、求乐为目的者,果以进化为最幸耶,其抑以进化为最不幸耶?进化之实不可非,而进化之用无所取,自标吾论曰《俱分进化论》。”〔72〕此处对“进化论”之批评,不啻对中土盲从者之当头棒喝。其批评其实还很保守,只斥“进化之用”,不斥“进化之实”,其实“进化之实”亦至今“未为定论也”。即便如此,也已足为“警世恒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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