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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神论》又云:“近世斯比诺莎立泛神之说,以为万物皆有本质,本质即神。其发见于外者,一为思想,一为面积。凡有思想者,无不具有面积;凡有面积者,无不具有思想。是故世界流转,非神之使为流转,实神之自体流转。离于世界,更无他神;若离于神,亦无世界。此世界中,一事一物,虽有生灭,而本体则不生灭,万物相支,喻如帝网,互相牵制,动不自由。乃至三千大千世界,一粒飞沙,头数悉皆前定,故世必无真自由者。”〔66〕此处引介荷兰哲学家斯宾诺莎之哲学。斯宾诺莎(Benedict Spinoza,1632—1677),笛卡尔二元论之批评者,唯物主义唯理论之典型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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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立宗教论》云:“又如康德,既拨空间、时间为绝无,其于神之有无,亦不欲遽定为有,存其说于纯粹理性批判矣。逮作实践理性批判,则谓自由界与天然界范围各异。以修德之期成圣,而要求来生之存在,则时间不可直拨为无;以善业之期福果,而要求主宰之存在,则神明亦可信其为有。夫使此天然界者,固一成而不易,则要求亦何所作用?知其无得,而要幸于可得者,非愚则诬也!康德固不若是之愚,亦不若是之诬,而又未能自完其说。”〔67〕此处引介德国哲学家康德之哲学。康德(Immanuel Kant,1724—1804),德国古典哲学创始人,以三大批判著作构建“批判哲学”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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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惑论》云:“是故伊黎耶派哲学之言曰:空间者,自极小之尘点成;时间者,自极小之刹那成。所谓动者,曰于极小之时间通过极小之空间耳。然当其通过空间也,不得不停顿于空间。第一刹那,停顿于空间也;第二刹那,亦停顿于空间也;第三刹那,犹之停顿于空间也。始终停顿,斯不得谓之为动。飞箭虽行,其实不行也。(案:此与《庄子·天下》篇所引名家说同。)”〔68〕此处引介古希腊爱利亚派哲学。此派之代表人物芝诺(Zenon of Eleates,约前490—前436)以“二分法”、“阿基里与龟”、“飞矢不动”、“运动场”四事证“运动不真”,被亚里士多德视为“辩证法之发明人”。章氏此处介绍的是其四论证之一“飞矢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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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惑论》又云:“真持惟物论者,在印度有斫婆迦师,在欧洲有吼模耳。……吼模之言曰:弄球者先转一球,进而击触他球,则他球亦转,其势流注相迁,而不可以先转为后转之因,后转为先转之果。诸言因者,非五根所能感触,得一现象,而归之于不可见之因,谬矣。因云,果云,此皆联想所成。联想云何?凡同一事物而屡见者,即人心之习惯所由生。初见一事,前有此,后有彼;继见一事,前有此,后有彼。如是更十百次,皆前有此,后有彼,遂以此为彼因,彼为此果,其实非有素定也。且夫白日舒光,爟火发热,亦其现象则然;以为日必舒光,火必发热,则不可。惟根识所触证者,有日与火之现象,必有光与热之现象随之。以吾心之牵联,而谓物自牵联,乃豁然定为因果。若就物言,日自日耳,何与于光;火自火耳,岂关于热。安见有日必有光,有火必有热者?余谓吼模之说,犹未究也。正感觉时,惟有光相热相,非有日相火相。日与火者,待意识取境分齐而为之名,故光与热为现象,光上之圆形锐形亦为现象,而日与火为非现象。若专信感觉者,日、火尚不可得,况可言其舒光发热之功能哉?夫既遮拨因果,则科学所证明者,一切不得许为极成,非独遮拨因果而已。科学之说,既得现象,亦必求其本质。而吼模之说,惟许现象,不许本质,则原子之义自摧。由是观之,惟物论成,则科学不得不破。”〔69〕此处引介并分析英国哲学家休谟之哲学。休谟(David Hume,1711—1776),西洋近代怀疑论、不可知论之创始人,以对“因果关系”之批判而下启康德“批判哲学”、孔德“实证哲学”之构建。章氏此处重点介绍并分析了其“因果关系出于联想”之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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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惑论》又云:“斯宾塞尔著综合哲学,分可知、不可知为二篇,曰:时间空间不可知,力不可知,物质不可知,流转不可知。而又崇重科学,以为最上。然力与物质且不可知,则科学之根已绝,虽有所建立发明,如海市寻香城耳。物质既不可知,则惟求之现象。而现象与现象之因果,于此心界虽可知,于彼物界诚有此因果否,亦不可知。则名言堑绝,无可为趋入之途矣。即实而言,惟物之与惟心,其名义虽绝相反,而真惟物论乃即真惟心论之一部。”〔70〕此处又引介、分析英国哲学家斯宾塞之哲学。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实证主义主要代表之一,社会有机体论创始人之一,中、晚年撰成10卷本《综合哲学》,试图构建打通哲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等之统一理论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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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辛亥时期章太炎引介西洋社会科学,已较《訄书》时期深且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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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对于“西学”之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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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介“西学”而不盲从“西学”,是为章太炎之立场,亦是中土学者当有之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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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午国耻”后,严复译《天演论》,系统引介西洋“进化论”,使中土学者几于悉皆盲从之,以讲论“进化论”,讲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荣。“进化论”蔚为一种思潮,“进化论格式”成为当时及以后中土学者分析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社会等之“固定格式”。如严复本人就于民国二年(1913)4月12日至5月2日在北京《平报》分十二次连载《天演进化论》,以“进化论”之格式分析当日中国,代表着典型的“以西释中”、“援中入西”之学术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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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章太炎氏则已于另一方向展开对“进化论”之批评,以阻止盲从之势。兹以其1906年9月发表于《民报》第七期之《俱分进化论》为例说明之。《俱分进化论》先言进化论在西洋之发展历程:“近世言进化论者,盖昉于海格尔氏,虽无进化之明文,而所谓世界之发展即理性发展者,进化之说已蘗芽其间矣。达尔文、斯宾塞尔辈应用其说,一举生物现象为证,一举社会现象为证。如彼所执终局目的,必达于尽美醇善之区,而进化论始成。同时即有赫衰黎氏与之反对,赫氏持论,徒以世运日进,生齿日繁,一切有情,皆依食住,所以给其欲求者,既有不足,则相争相殺,必不可已,沾沾焉以贫乏失职为忧,而痛心于彗星之不能拂地,以埽万物而剿绝之。此其为说,亦未为定论也。当海格尔始倡发展论时,索宾霍尔已与相抗,以世界之成立由于意欲盲动,而知识为之仆隶。盲动者,不识道途,惟以求乐为目的,追求无已。如捷足者之逐日月,乐不可得,而苦反因以愈多。然后此智识者,又为意欲之诤臣,止其昌狂妄行,与之息影于荫下也。则厌世观始起,而稍稍得望涅槃之门矣。其说略取佛家,亦与僧佉论师相近,持论固高,则又苦无证据。”〔71〕此处对西洋“进化论”各说——从海格尔、索宾霍尔到达尔文,从达尔文到赫胥黎、斯宾塞——之介绍,是极完备和公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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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分进化论》又云:“虽然,吾不谓进化之说非也。即索氏之所谓追求者,亦未尝不可称为进化。若云进化终极必能达于尽美醇善之区,则随举一事无不可以反唇相稽。彼不悟进化之所以为进化者,非由一方直进,而必由双方并进。专举一方,惟言智识进化可尔。若以道德言,则善亦进化,恶亦进化;若以生计言,则乐亦进化,苦亦进化。双方并进,如影之随形,如罔两之逐影。非有他也,智识愈高,虽欲举一废一而不可得。曩时之善恶为小,而今之善恶为大;曩时之苦乐为小,而今之苦乐为大。然则以求善、求乐为目的者,果以进化为最幸耶,其抑以进化为最不幸耶?进化之实不可非,而进化之用无所取,自标吾论曰《俱分进化论》。”〔72〕此处对“进化论”之批评,不啻对中土盲从者之当头棒喝。其批评其实还很保守,只斥“进化之用”,不斥“进化之实”,其实“进化之实”亦至今“未为定论也”。即便如此,也已足为“警世恒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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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分进化论》以生物为例斥“进化之用”:“今夫有机物界以乳哺动物为最高,在乳哺动物中,又以裸形而两足者为最高,无爪牙而能御患,无鳞毛而能御寒,无羽翼而能日驰千里,此非人之智识比于他物为进化欤?以道德言,彼虽亦有父子兄弟之爱,顾其爱不能持久,又不知桄充其爱,组织团体以求自卫,聚麀之丑,争食之情,又无时或息也。人于前者能扩张之,於后者能禁防之,是故他物唯有小善,而人之为善稍大。虽然,人与百兽其恶之比较为小乎,抑为大乎?虎豹以人为易与而啖食之,人亦以牛羊为易与而啖食之。牛羊之视人,必无异于人之视虎豹,是则人类之残暴,固与虎豹同尔。虎豹虽食人,犹不自残其同类,而人有自残其同类者!太古草昧之世,以争巢窟、竞水草而相杀者,盖不可计,犹以手足之能,土丸之用,相觝相射而止。国家未立,社会未形,其殺伤犹不能甚大也。既而团体成矣,浸为戈矛剑戟矣,浸为火器矣,一战而伏尸百万,蹀血千里,则杀伤已甚于太古。纵令地球统一,弭兵不用,其以智谋攻取者,必尤甚于畴昔。何者?杀人以刃,固不如杀人以术,与接为构,日以心斗,则驱其同类,使至于悲愤失望而死者,其数又多于战,其心又憯于战,此因虎豹所无,而人所独有也。由是以观,则知由下级之乳哺动物以至人类,其善为进,其恶亦为进也。”〔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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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分进化论》述“善恶苦乐同时并进”之“原理”云:“善恶何以并进?一者由熏习性。生物本性无善无恶,而其作用可以为善为恶。是故阿赖邪识惟是无覆无记,其末那识惟是有覆无记,至于意识而始兼有善恶无记。纯无记者名为本有种子,杂善恶者名为始起种子。一切生物无不从于进化之法而行,故必不能限于无记,而必有善恶种子与之杂糅,不杂糅者惟最初之阿米巴尔。自尔以来由有覆故,种种善恶渐现渐行,熏习本识成为种子。是故阿赖邪识亦有善恶种子伏藏其间,如清流水杂有鱼草等物。就轮回言,善恶种子名为羯磨业识,此不可为常人道者;就生理言,善恶种子则亦祖父遗传之业识已。种子不能有善而无恶,故现行亦不能有善而无恶。生物之程度愈进而为善,为恶之力亦因以愈进,此最易了解者。二者由我慢心,由有末那执此阿赖邪识,以为自我,念念不舍,于是生四种心。希腊古德以为人之所好,曰真曰善曰美,好善之念惟是善性,好美之念是无记性,好真之念半是善性,半无记性。虽然,人之所好止于三者而已乎?若惟三者,则人必无恶性,此其缺略可知也。今检人性好真好善好美而外,复有一好胜心。好胜有二:一有目的之好胜,二无目的之好胜。凡为追求五欲财产权位名誉而起竞者,此其求胜非以胜为限界,而亦在其事其物之可成,是为有目的之好胜;若不为追求五欲财产权位名誉而起竞争者,如鸡如蟋蟀等,天性喜斗,乃至人类亦有其情,如好弈棋与角力者,不必为求博赆,亦不必为求名誉,惟欲得胜而止,是为无目的之好胜。此好胜者,由于执我而起,名我慢心,则纯是恶性矣。是故真善美胜四好,有兼善恶无记三性,其所好者不能有善而无恶,故其所行者亦不能有善而无恶。生物之程度愈进,而为善为恶之力亦因以愈进,此亦易了解者。若在一人,善云恶云,其力皆强,互相抵抗,甲者必为乙者征服而止,固非善恶兼进。而就一社会、一国家中多数人类言之,则必善恶兼进。”〔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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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俱分进化论》又举三例以证之:(一)欧洲各国,(二)日本,(三)中国。欧洲各国自斯巴达、雅典时代以至今日,贵族平民之阶级、君臣男女之崇卑日渐划削,人人皆有平等之观,“此诚社会道德之进善者”;但是同时,风教陵迟,志节颓丧,“其进于恶也,盖已甚矣”。日本维新以后,奉法守节胜于往古,轻果好斗之风渐转而为国家死难,“此固社会道德之进善者”;但是同时,诸公卿间刚严直大者不可复睹,士人之倜傥非常者已不常见,学术已常为政府、常为富贵利禄而动者,“其恶之进,亦既如此矣”。至于中国,“自宋以后有退化而无进化,善亦愈退,恶亦愈退,此亦可为反比例也”。尾生之信、沮溺丈人之节,已不复见;豫让、聂政、荆轲之侠烈,已不复见;墨翟之仁、庄周之高、陈仲子之廉介,已不复见。此为善之退化。东汉风俗殊胜,而奸雄亦出其间。唐世急科名、趋利禄者日多,而高洁者亦因以愈多。乃至近世,“朝有谀佞而乏奸雄,野有穿窬而鲜大盗,士有贿行而无邪执,官有两可而少顽嚚,方略不足以济其奸,威信不足以和其众,此亦恶之退化也”。〔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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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以“俱分进化论”而斥西洋“直线进化论”,足证当日中土学者之“原创性”尚有最后之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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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人甄克思(E. Jenks,1861—1939)以“进化论”而论人类历史,于1900年著成A History of Politics一书,认为人类社会存在一由“野蛮社会”至“宗法社会”,再至“国家社会”之进化历程。此书一般中译为《社会进化简史》。严复于清光绪三十年(1904)译出交商务印书馆出版,定名为《社会通诠》。“通诠”者,“普世之解释”也。从书名即可看出,严复当时必定相信“进化论”乃是解释人类历史“普遍必然”之“不二格式”。其译序云:“夫天下之群众矣,夷考进化之阶级,莫不始于图腾,继以宗法,而成于国家。方其为图腾也,其民渔猎,至于宗法,其民耕稼。而二者之间,其相嬗而转变者以游牧。最后由宗法以进于国家,而二者之间,其相受而蜕化者以封建。方其封建,民业大抵犹耕稼也。独至国家,而后兵、农、工、商四者之民备具,而其群相生相养之事,乃极盛而大和,强立蕃衍而不可以尅灭。此其为序之信,若天之四时,若人身之童少壮老,期有迟速,而不可或少紊者也。”〔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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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野蛮社会”进化到“宗法社会”,再由“宗法社会”进化到“国家社会”,被严复视为“若天之四时”,“不可或少紊者”,各地区、各民族、各国家于此只有“迟速”之不同,没有“有无”之不同。以现行术语言之,此被严复视为“客观规律”。此在西洋学术界,确被视为“客观规律”,摩尔根《古代社会》如是说,恩格斯《家庭、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1884)如是说,甄克思的《社会进化简史》同样如是说。直到如今,中土大部分学者依然在这个“西式轮盘”上转悠。总觉得把“中国人的历史”,把“中国历史”放到这个轮盘上转不出头绪。既是“客观规律”,又为何与“中国历史”扞格不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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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学者中最早质疑这个“西式轮盘”者,恐怕就是章太炎。1907年3月,章氏《社会通诠商兑》刊发于《民报》第十二期,正式对这个“西式轮盘”提出挑战。文章首先指斥甄氏不了解东方历史:“英人甄克思著《社会通诠》,侯官严复译述著录。其所言不尽关微旨,特分图腾社会、宗法社会、军国社会为三大形式而已。甄氏之意,在援据历史,得其指归。然所征乃止赤、黑野人之近事,与欧、美、亚西古今之成迹,其自天山以东,中国、日本、蒙古、满洲之法,不及致详,盖未尽经验之能事者。”〔77〕所谓“客观规律”云云,其实只适用于“赤、黑野人之近事”,既不适用于“欧、美、亚西古今之成迹”,亦不适用于天山以东“中国、日本、蒙古、满洲之法”。所谓“客观规律”云云,其实只对西洋部分地域、部分时段是“客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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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兑》又云:“严氏皮傅其说,以民族主义与宗法社会比而同之。今之政客,疾首于神州之光复,则谓排满者亦宗法社会之事,于是非固无取,于利害则断其无幸。夫学者宁不知甄氏之书卑无高论,未极考索之智,而又非能尽排比之愚,固不足以悬断齐州之事,如严氏者,又非察于人事者耶?人心所震矜者,往往以门户标榜为准,习闻其说以为神圣,而自蔽其智能。以世俗之顶礼严氏者多,故政客得利用其说以愚天下。”〔78〕学者不质疑这个“西式轮盘”,乃是“自蔽其智能”;政客不质疑这个“西式轮盘”,乃是因为它可被利用“以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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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兑》又对译者严复之学术水平提出质疑:“抑天下固未知严氏之为人也,少游学于西方,震叠其种,而视黄人为猥贱,若汉,若满,则一丘之貉也!故革命、立宪,皆非其所措意者,天下有至乐,曰营菟裘以娱老耳。闻者不憭,以其邃通欧语,而中国文学湛深如此,益之以危言足以耸听,则相与尸祝社稷之也亦宜。就实论之,严氏固略知小学,而于周秦两汉唐宋儒先之文史,能得其句读矣。然相其文质,于声音节奏之间,犹未离于帖括。申夭之态,回复之词,载飞载鸣,情状可见。盖俯仰于桐城之道左,而未趋其庭庑者也。至于旧邦历史,特为疏略,辄以小说杂文之见,读故府之秘书。扬迁抑固,无过拾余沫于宋人,而自晋宋以下,特取其一言一事之可喜者,默识不忘于其胸府,当时之风俗形势,则泊然置之。夫读史尽其文不尽其质,于藏往则已疏矣,而欲以此知来,妄其颜之过厚耶!观其所译泰西群籍,于中国事状有豪毛之合者,则矜喜而标识其下;乃若彼方孤证,于中土或有牴牾,则不敢容喙焉。夫不欲考迹异同则已矣,而复以甲之事蔽乙之事,历史成迹合于彼之条例者则必实,异于彼之条例者则必虚;当来方略合于彼之条例者则必成,异于彼之条例者则必败。抑不悟所谓条例者,就彼所涉历见闻而归纳之耳,浸假而复谛见亚东之事,则其条例又将有所更易矣。”〔79〕“彼之条例”即所谓“西式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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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兑》又以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之有别,证“西式轮盘”不适用于中土:“社会之学与言质学者殊科,几何之方面,重力之形式,声光之激射,物质之分化,验于彼土者然,即验于此土者亦无不然。若夫心能流行,人事万端,则不能据一方以为权概,断可知矣。且社会学之造端,实惟殑德,风流所播,不愈百年,故虽专事斯学者,亦以为未能究竟成就。盖比列往事,或有未尽,则条例必不极成。以条例之不极成,即无以推测来者。夫尽往事以测来者,犹未能得什之五也,而况其未尽耶?严氏笃信其说,又从而为之辞,并世之笃信严氏者,复冀为其后世,何其过也!”〔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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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殑德”即孔德(I. A. M. F. X. Comte,1798—1857),法国哲学家,实证主义之奠基人,社会学之创立者。以为惟社会学方为进入实证阶段之科学,因而是最后、最高、最复杂、最重要之科学。章氏多次多处讲到孔德及其社会学,应对其有相当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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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西式轮盘”套用到中土,《商兑》以为会出现三种情况:(一)甄氏《社会通诠》“固有未尽者”;(二)“甄氏之所不说,而严氏附会以加断者”;(三)“因严氏一二狂乱之词,而政客为之变本加厉者”。〔81〕《商兑》一一予以辨析之。第一种情况如以甄氏所说“宗法社会”释中国固有之“宗法社会”,以为“于中国未必能合也”。甄氏所言“宗法社会”之异于“军国社会”者有四端:一曰“重民而不地著”,二曰“排外而锄非种”,三曰“统于所尊”,四曰“不为物竞”。“以此四端与中国固有之宗法相较,……然与甄氏所述四端,则皆有不相契合者。”〔82〕“一曰怀土重迁之性,惟农民为最多,而宗法社会所凭依者,泰半不出耕稼,一去其乡,田土亦随之而失。……故甄氏第一条义与中国固有之宗法不合也。二曰中国宗法盛行之代,春秋以前,本无排外之事,而其时外人亦鲜内入。……故甄氏第二条义与中国固有之宗法不合也。三曰宗法统于所尊,其制行于元士以上,族人财产有余则归之宗,不足则资之宗,上至世卿而宗子常执大政,所以拱柙其下者,恃有政权以行其刑罚耳。……故甄氏第三条义与中国固有之宗法有合于古,不合于今也。四曰《周礼》言以九职任万民,此宗法盛行时代之制也,至于业不得更,法不得变,于古籍无文。……故甄氏第四条义与中国固有之宗法,若古若今,都无所合也。”〔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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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结论只能是:“夫甄氏以其所观察者著之书,其说自不误耳。而世人以此附合于吾土,则其咎不在甄氏,而在他人。若就此四条以与中国成事相稽,惟一事为合古,而其余皆无当于古。今则今宗法,必有差愈于古宗法者,古宗法亦有差愈于甄氏所见之宗法者。要之,于民族主义皆不相及,此其论则将及于严氏。”〔84〕“宗法社会”是“西式轮盘”的一个环节或梯级,章氏已证明此环节或梯级无法套用于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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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氏所得之“规律”不源于中土,因而亦不合于中土,已如上言。此外尚有“甄氏之所不说,而严氏附会以加断者”:“甄氏之言曰:宗法社会以民族主义为合群者也。此未尝谓民族主义即宗法社会,而特宗法社会所待以合群者,亦籍此民族主义耳。然则民族主义之所成就者,不专于宗法社会而止,较然著矣。严氏之言则曰:中国社会宗法而兼军国者也。故其言法也,亦以种不以国。……民族犹是民族也,惟军国与宗法其大小异,故其成绩亦异。世之不怿于宗法社会者则有矣,惧民族主义之行而中国之衰微复如东周,其沦陷或同于罗马,危心疾首,鼻涕长一尺以对吾说也则宜。反而观吾党所持者,非直与宗法无似,而其实且与之僢驰。同人,同人,为严氏所号咷久矣,其亦今而后笑欤!”〔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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