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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永生从根本上削弱和破坏亲子关系和亲子经验,使孝这道德感的源头枯竭。这是它不道德的第二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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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哈利·波特》中的孝与反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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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波特》描述了善与恶之争。但与二十世纪英国的其他著名魔幻小说,比如《指环王》(《魔戒》)和《纳尼亚》等不同,《哈》不将这种善恶之争视为现成给定的,比如从神或其他什么地方来的,而是要在它描述的主要人物的具体人生中,通过他(她)们的经历历程来展示这善恶的形成。就此而言,《哈》是更现象学的,它获得了更生动的美感,是它那不认同任何现成宗教性而浸于人生经历所得到的一笔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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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上第二节讲到的哈利和伏地魔对待个体永生和死亡的不同态度有人生本身的根据,如果我们假定《哈》书是忠实人生基本结构的,那么,依据上面的后续分析,这种不同态度必与他们对待家庭、特别是亲子关系的态度内在相关。情况也正是如此。伏地魔表面上坚持“纯血统巫师的至上原则”,但这种将血缘关系充分对象化、普遍化和党派化的做法,恰恰不是并反对家庭和亲子优先原则,正如我们在“文革”前和中间,在那些“党的阶级路线”[15]乃至“血统论”的鼓吹者们那里所看到的毫不尊重家庭和反家的倾向。这种人或是个体主义的,或是党派或教派主义的。伏地魔在魔法世界中创建了号称“食死徒”的政党,但他从头至尾是以他个人利益为唯一中心的。形成这种人生态度的原因,在邓不利多(霍格沃兹魔法学校校长,哈利的精神导师之一)和哈利追索魂器的形成史以便摧毁它们时,被暴露为是与家庭内相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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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地魔出自一个缺少亲情的悲惨家庭。他的外祖父不是一个好父亲,而他的母亲与他父亲的结合,是由于这女子使用了某种不正当的手段而导致。所以,当他父亲对情况有所了解时,就抛弃了已经怀孕的妻子。尽管这位懂魔法的可怜女子有能力活下去,但痴情中的她已完全绝望,于是在分娩了伏地魔之后撒手人间。伏地魔只能在孤儿院中长大,才能出众但心术不正,早早就能控制和迫害同伴。进入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后,它们——才高和心邪——都突飞猛进,造就了这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黑魔头。除了家庭的不幸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家庭的态度。伏地魔对亲子关系极其冷淡、反感和残忍。他轻视自己过世的母亲,仇视并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和祖父母,还将此罪行栽赃于自己的舅舅,令其死于阿兹卡班监狱。他的无人性始于其无亲情。如果他有哪怕是母亲的爱,或感受到它,汤姆·里德尔(伏地魔的家庭化姓名,被他厌恶地抛弃不用)就绝不会成为伏地魔,一个完全迷失于自身利益、首先是自身存在的家伙。但是,也不能像西方某些持家庭契约论的评论者那样,认为伏地魔的父亲抛弃了汤姆母子,违反了所谓家庭互助契约,就断定此人已经自动失去汤姆之父的身份,伏地魔杀他就不是一桩弑亲极罪了。事实上,这种弑亲对于汤姆的伤害更大,他的灵魂分裂就发端于此,早于正式地制作魂器。应该说,反家是各类魂器的原因和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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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哈利,尽管由于他无意间分有了伏地魔的一片灵魂,有了后者的某种奇异能力,在经历乃至某些性格上也与之相似(比如都是孤儿,都决断、出新),他却没有成为第二个伏地魔;邓不利多说:“正是你的心救了你”(第5集第37章),但究其实,是他的家庭经历和对于亲子关系的态度拯救了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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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在亲子关系上与伏地魔的不同是:他的父母组成的是一个健全的家庭,而且他毕竟与父母生活过最初的一年,这并不是无所谓的。另一个区别是哈利后来没有在孤儿院而是在姨妈家里生活,尽管这个家对于他,就不少现成条件看来,还不如正经的孤儿院;但那毕竟是一个与他有血缘联系的家,虽然虐待他,但毕竟保护和养育了他,这也不是无所谓的。至于哈利与汤姆各自对待亲子关系的态度,可谓天壤之别。哈利到十一岁都不知自己父母的真实情况,但一旦知晓,他对父母的想象、思念、认同和热爱,如燎原大火,不可阻挡。这在第1集中已经有明白的表现。他从厄里斯魔镜[the Mirror of Erised(“desire”的倒写)]中看到的,是自己“最深的、最为渴念的欲望”,而这就是他的父母和家族成员。对于他在这幻影前的痴迷,罗琳的描述(第1集第12章)是极其动人而又真实的。他看到的母亲“正在哭泣;微笑,同时又在哭泣”;“在他里边有一种强烈的疼痛,一半欢乐,一半极其悲哀。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不知道。”[16]而在最后一集,当哈利得知自己是伏地魔不经意造成的一个魂器而自愿去赴死时,在那最痛苦绝望的时刻,他通过复活石看到的人们,请他们陪伴自己走向死亡的,还是自己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在如此炽热、痴迷而又凄苦的爱恋里面,我们才能信服地看到一个道德上晶莹剔透、顶天立地、感人无际的哈利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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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哈利是孝子。对父母乃至教父有最天然赤诚之爱,以“善继”、“善述”承接之。而且,按《春秋》公羊家传承的儒家“大复仇说”——儿子要为被不正义杀害的父母报仇,他是极其热烈决绝的孝亲英雄,因为他完全主动地、奋不顾身地对抗杀害父母的仇人伏地魔,最后破尽其魂器而置其于死地,报了家仇,也救了世界,释放了生存时间之流和人生原意义之流。至于《哈》书如何调动一切可能的手法来突出家庭和家族的存在论地位,这里限于篇幅,就不涉及了,相信读过此章的有心读者会一层层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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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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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世界出现过的大宗教、大哲学里,绝大多数者不甘心做人。尼采疯狂里的敏锐,点明了这一要害:“人是一样应该(被)超过的东西。”[17]此文要说明,诚心做人而不是去求做各种意义上的超人、非人、后人,也有它的内在理由。因此,儒家是人类精神世界中的极珍稀物种,她里边含有让我们抵御现代化、全球化中的非人倾向的“青蒿素”。儒家认为孝是“德之本”(《孝经·开宗明义》),因为它最深浓地反哺着、护卫着人类的家园或生存时间,而拒绝个体永生的一切表现。流行世界的《哈利·波特》违反它作者的事后声明,展示的居然主要是儒家的伦理,这让我们对于儒家乃至她所深植于其中的人性开始不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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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及其本性是不完善的,她/他会犯错误、不普遍有效、畏惧进步,还总有生老病死;但这并非是上帝没有把她/他创造好,或上帝的能力不够,而是她/他的生存就需要这种所谓不完善,也就是需要生存时间的不确定、不平滑、不守常,以及这时间的连续、互绕、多维、多层,以便在其中得到意义家园,快乐、平和、共存、天真地进化。创造人的首先是父母,各种意义上的父母;上帝是后来的,而且要通过父母的道成肉身才能被我们感受。人活的首先是家,而不是任何其他“单位”;而人的美好首先从孝爱父母开始,并非从其他更高或更低处开始。所以不能对人做基因上的升级改造,毕竟,在原初的意义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经·开宗明义》)。各种意义上的魂器都是邪恶的,因为它源自并进一步实现追求不死的反家倾向,分裂我们的灵魂和生存;因此夫子要说:“君子不器。”(《论语·为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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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里提及诸现象学家的关键话语。“意识”指胡塞尔的意识现象学,“身体”代表梅洛-庞蒂的身体现象学,“伦常人格”是舍勒的道德情感现象学所讲,“缘在”是对海德格尔所用“Dasein”的汉译,指人的基本生存状态,“印迹”是德里达的术语,“面孔”则是勒维那斯的本体论伦理学的关键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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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影射尼采的著作《人性的,太人性的——一本献给自由精灵的书》。他写道:“这种精灵有一天可能会存在,我们的欧洲在其明天或后天的子孙中将会拥有这样一些勇敢而大胆的小伙子,作为一种肉体的、显而易见的存在,而不仅仅是像我的情况那样,作为幽灵和隐士的幻觉效应而出现。”(杨恒达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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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尼采:《快乐的科学》第125段。译文取自孙周兴所译海德格尔的《尼采的话“上帝死了”》,见《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769页。尼采这句话中的“它”,原指上帝,这里只用其表面字义,但亦符合大的实情:快活的科学在参与谋杀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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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Jared Diamond: The Third Chimpanzee, New York: Harper Perennial, 1992, p.3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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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Edward O. Wilson: On Human Nature, Cambridge & Lond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78, p.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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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引自《柏拉图全集》第三卷,王晓朝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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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何传启:《第六次科技革命的机遇与对策》,载《科学与现代化》(中国科学院中国现代化研究中心主办,内部交流用),2011年第2期,第1—19页。此文列举了5个“第六次科技革命的主要标志”:(1)信息转换器:实现人脑与电脑之间的直接信息转换,引发学习和教育革命;(2)两性智能人:解决和满足人类对性生活的需要,引发家庭和性模式的革命;(3)体外子宫:实现体外生殖,解放妇女,引发生殖模式和妇女地位的革命;(4)人体再生:通过虚拟、仿生、神经再生,实现某种意义的“人体永生”,引发人生观革命;(5)其他标志:合成生命、神经再生、人格信息包、耦合论、整合论、永生论等。(《科学与现代化》2011年第2期,第11页)此类说法已经见诸中国的出版物和报纸。何传启:《第六次科技革命的战略机遇》(北京:科学出版社,2011年8月),以及《光明日报》2011年8月6日、8日,《中国改革报》2011年8月11日,《中国青年报》2011年8月15日,《大学生》2011年10月等书刊上的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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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参见《后人类文化》,曹荣湘选编,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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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后人类文化》,曹荣湘选编,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第3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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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后人类文化》,曹荣湘选编,上海三联书店,2004年,第38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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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哈利·波特》是英国女作家罗琳(J. K. Rowling)于跨世纪的十年(1997—2007)中出版的七集魔幻小说。它以及依据它拍成的电影取得罕见的巨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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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参见由S. Adler 报道的罗琳在出版《哈》书第七集后的一次讲话:http://www.mtv.com/news/articles/1572107/20071017/index.j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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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A horrible thought came to him, and with it a kind of panic. ‘Isn’t that a Death Eater idea? Why is that there?’”本文所有《哈利·波特》(Harry Potter)的中文引文,均由本文作者据英文本翻译。英文本有英国版与美国版。英文版出自Bloomsbury出版社,比如第一集的出版信息为:J. K. Rowling: Harry Potter and the Philosopher’s Stone, London: Bloomsbury Publishing Plc, 1997。美国版由Scholastic出版社发行,2007年出齐全部七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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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让·皮亚杰:《儿童的语言与思维》,傅统先译,北京:文化教育出版社,1980年。 我对皮亚杰的实验方式的选择,以及他对实验结果的一些解释有疑问。他基本上没有观察儿童与自己父母亲的交流情况,也看不到儿童的自言自语本身就孕育儿童未来的有效交流的功能。这样就无法了解儿童的完整心理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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