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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历史纪年，始于奥林匹克运动会。那“天人之际”的盛会，是一个民族性的庆典。古希腊人的历史意识，凭借了对奥林匹斯神的信仰，在被圣火点燃而由竞赛带来的集体欢腾中觉醒了。中国的历史纪年比古希腊早了半个多世纪，与此相应的是，此前，周公比荷马，此后，孔子比苏格拉底，大约都要早半个多世纪。它赋予中国文明一种少年老成的矜持和沉郁。周公的理智似乎比荷马的诗性更有胜算，孔子的伦理比苏格拉底的真理更富于人情，自有一番与古希腊文明异样的东方文化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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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周“诗史”，到春秋各国的“国别史”，史官文化不绝如缕。但它们却还没有获得清晰的历史形式，还缺乏一种真正对于历史的自我意识。宗庙之诗，乃一族之史，而非国史；各国史记，乃诸侯之史，而非“王”史。“王”史，乃全民之史，而非一族之史；乃天下之史，而非一国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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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作《春秋》，就是以王为根据，以王为主体，来写一部王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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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哲人想缔造“哲人王”，而孔子则创立了“历史之王”。古希腊哲人以哲学代神立言，而孔子则以历史代王立言。哲学，从泰勒斯到赫拉克利特，从毕达哥拉斯到巴门尼德，不是哪一个民族都会如此幸运地产生哲学，并出现一个“哲人共和国”。哲人的宇宙与人性相维，人性三维，世界亦三维，它是神的世界、人的世界和自然界的统一。这三个世界，在哲学中都得到了充分培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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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神话有三个世界，分别由三位神来主宰，可最高的统治是命运。哲学也有三个世界，在神和人的世界外，哲学又发现了自然界。在自然界里，神变成了始基，命运为逻各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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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神的世界发展并不充分，与人互动的，是鬼神形式的祖灵。祖灵，既神又人，就其在天之灵而言，它属于神；就其作为祖先而言，它无疑又属于人。作为神，因血缘纽带束缚，未能获得发展的独立性；作为人，它的存在，只能以鬼神形式。人性因素在鬼神形式中，得不到充分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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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对于鬼神之灵，敬之远之；对于祖先之灵，则用历史观的宗庙来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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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把人和神的世界分开，未剪断人和神的脐带，而是将他们一体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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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然，亦如此，以人为自然产物，自然是天地，而非始基。天地生万物，原型为父母；始基生万物，随逻各斯而转化。因此，天地之自然，是生物性的存在；而始基之自然，则是物理化的世界。作为生物性的存在，人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作为物理性的存在，人与自然各成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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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然一体者，理性顺因自然；与自然对立者，理性支配自然，此为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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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古典世界 39 素王高于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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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孔子看来，人与自然的统一性，在天人之际的天命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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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神——祖宗之灵的统一性，在古今之变的历史观的宗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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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孔子以仁学改造了周礼，他还将神话解释为历史。例如，神话中，黄帝“四面”以观四方，孔子释为黄帝命四人分治四方；《山海经》里“夔一足”，到了《尚书·尧典》里，经孔子一解释，就变成了像“夔”这样的人，有一个就足够了。神话因素，就这样被他用常识消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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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过者化，所存者神”——这就是历史，要有合理性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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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言《春秋》“微言大义”。“微言”何指？当从“性与天命”上说起。“大义”则尊王而已。人称《春秋》大一统，“统”何谓也？一言以蔽之曰：以王“统”之，尊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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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统的世界，是王的世界。时间以王来标记，纪年，纪月，纪春秋——“通古今之变”；空间以王为中心，参天地，化万物——“究天人之际”。王立足于现实，根柢于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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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以一己之学修史，乃私学对于官学的僭越；以一介布衣立言，乃个体对于王权的僭越。他向往周公，却不能像周公那样摄王权、行王政；他没从行动上，而是在思想上自命为王，以平民身份代王立言，以学者志业来行王道，使自我王化。所以他说，知我罪我，其唯《春秋》乎！汉儒以圣为王，就是以孔子为王。陆贾一扫自荀子以来儒家的“圣人之不得势者”的自卑情结。他言必称孔子，主张“法圣人”，认定孔子的使命，不是据乱世为王，而是为汉家立法，为万世王的师表——“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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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孔子虽非现实之王，却是理念之王。所有现实之王都要向他看齐，因为他为现实之王建立了王的标准——王道。所有现实之王都是相对的，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在五行相生相克中轮回；唯有理念之王是绝对的，超越五行相生相克，成为永恒之王，这样的王只能是“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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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王”一词，最早出自《庄子·天道》：“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成玄英疏曰：“夫有其道而无其爵者，所谓玄圣素王，自贵者也。”成疏“素王”，如盲人摸象。庄子所谓“素王”，乃无为之圣人。圣与王的关系，是静与动，下与上的关系。庄子贵静而居下，故其结语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以圣人为素王始于庄子，以帝王与素王并论也始于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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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认为圣人高于帝王，庄子并非第一人，比庄子年长的孟子，早就说过孔子贤于尧舜，用庄子的话来说，就是素王高于帝王。孔子曰：“绘事后素。”子夏引申为“仁先礼后”。以之喻圣与王，则“素”为圣，“绘”为王，乃“内圣外王”；再引申之，则“内圣”为素王，“外王”为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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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亦自号“素王”。郑玄《六艺论》云：“孔子既西狩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孔子作《春秋》，也被汉儒称作“就是非之说，立素王之法，见素王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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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春秋，天子之事也”。然而天子式微了，王官之学不修，王者之言不立，“天子之事”，遂变为诸侯之事，王官之学，也变成诸子之学。西周政教，到了春秋时期，有相沿未变，也有发扬光大。周室衰落了，而周道却在复兴，随着周代礼乐文化的下移和普及，“礼不下庶人”解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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