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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外桃源和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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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类希望和渴望的历史上，关于世外桃源和乌托邦的灿烂图画在冥冥天际中交相辉映。人们总是或者缅怀黄金岁月，或者企盼着黄金时光。两千年以前，与西塞罗同时代的一位古希腊诗人赞美水轮磨坊的发明解放了女奴：“一觉懒睡到雄鸡报晓……美人儿做着手中的细活儿……沉重的水轮磨坊悠然转动着。”亚里士多德曾经预言，当织布机能够自动织布的时候，奴隶制度将会消亡，因为到那时，主要的工人将不再需要助手，主人也不再需要奴隶。浪漫主义者却没有对这些景象作过描述。在塞缪尔•巴特勒（Samuel Butler）[55]的《埃瑞璜》（Erewhon）中，发明是受禁止的。贝拉米的《回顾》描述了强征的产业大军，被威廉•莫里斯称为一个“可怕的伦敦佬之梦”。在歌特式复古运动中，原始的东西被尊奉为崇高的东西：狩猎，设陷阱，伐木，耕地，做针线活——这些都是好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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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正处在那些希望和渴望似乎日益趋同的一点上。在流水线带给工人工作的同时，由于它越来越把他们从肉体上同流水线的节奏捆绑在了一起，自动化控制以及持续性流程的巨大发展创造了把工人从生产过程中完全消灭掉的可能性。就目前规模和复杂性来说，只需追溯到1939年持续性流程革新。在当时，新泽西标准石油公司和M.W.科洛基公司安装了第一个石油工业的大型液体催化裂化设备。在这些新工厂里，原料、油或天然气连续不断地向着一个目标传送，经过一些复杂程序，从一个为期24小时的生产流程进入到另一个流程。整个工厂都受由几个人把持的中央控制室调度，与此同时，流动维护人员时刻留意任何地方的停顿。坐落于克利夫兰，创办于1952年的新福特发动机厂几乎提供了一个不间断的操作流程：从初次投砂、模子浇铸，到钢水流动，以及完全铸好的发动机模块的震动去尘。这家高效运转的工厂，只需几个人手就能操作自如。因此，铸造工作，曾经被人斥为最可怕的工作，已经走上了机械化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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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新产业革命可以用“自动化”（automation）一词来概括。这个术语是由福特汽车公司工程部在1948年提出的。他们用它来描述某些新的“传送机械”操作，这些机械能够机械地从机床上卸下自动加工的产品，并把它们放在机械工具的面前，那些机械能够自动地按部就班地对它们作进一步加工。工程师中的一些咬文嚼字者便不再称福特工序为“高级机械化”，而调侃地称它为“底特律自动化”。在他们看来，术语“自动化”是对这样一些过程的颠覆，在其中，高速、自我纠正（即反馈）的工具控制着其他机器的操作。[56]他们指出，自动设备是相当原始的。罗马人发明了水压阀，以调节水槽的水位。荷兰人用这些工具，来保持风车以风为动力运转起来。詹姆斯•瓦特（James Watt）发明了“活塞”，使得他的蒸汽机以稳定速度运转。一个半世纪以前，古老美国北部的水磨坊，也是巧夺天工地以真正的“自动化”原理运转的：从马车上卸下的谷物装入一个漏斗里，通过漏斗机械称量之后，谷子倒入一条传送带，再由提升器输送到顶层；在那里，借助于重力，谷物流入几个漏斗里，那些漏斗调节着倒入磨坊的谷物量。就这样，大量谷物被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经机械加工、筛好，再装入桶中，然后被货船和货车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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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古人有什么样的说法，今天的创新之处在于大量地引进了许多不同的程序。借助那些程序，直接的人类劳动已经减少，机械工具或电子工具调节着工作流程。这些程序主要有四个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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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持续流程或自动处理操作，比如，在石油炼化厂或新式发动机铸造厂里。在这里，工人是罗盘调节员、保养员和熟练的修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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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数据处理系统或能够贮存数以亿计的信息并且在瞬间筛选出所需条目的巨型电“脑”的运用。美国钢铁公司已经建立了一个数据处理系统。通过那个系统，借助于传送带，获得的订单被自动地转化为相关工厂的生产、规划、交通和船运程序；转化为公司运作和财务记录的报表和收入信息；并且转化为给客户的广告、发票和价格说明。美国银行有一个25吨重的“银行职员”，一个由17000只电子晶体管和一条100万英尺长电线组成的电子机器，人们昵称它为“艾尔玛”（Erma），艾尔玛一天能够处理50000份账单。它承接股票“买卖”业务，收取订单，受理透支业务，并且每月以每分钟600行的速度打印各种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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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自我纠正的控制设备。它通过打孔带来“指令”机器，那些打孔带很像过去的自动钢琴上的带子。奥玛公司开发了一种自动车床。借助打孔带的指令，它能够每4分钟加工好一个零件且只有0.0003英寸的偏差，而在常规状态下一位熟练的机械师即使全力以赴也需半个小时才能加工好一个零件。克利夫兰建材供应公司投产了一家混凝土搅拌厂，该厂可以用1500种不同的搅拌程式把配好的原料装入搅拌车里。只要把一张记录着程式的打孔卡插入一个电子控制板里，所需要的混合料便会由转运带装入等待着的车中；控制的机械甚至能够测出投入搅拌的沙子、粗矿石和矿渣的比例，并根据其过少或过多给予相应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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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自动流水线。埃德迈勒公司和其他几家大型电器制造公司有这样的机器。它们能够完全流水作业地“生产出”收音机。由米尔斯将军制造的一个叫做“奥托发布”（Autofab）的机器能够在一分钟时间里把大量电子元件组装起来，以前一个工人需要一天时间才能把它们组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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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其中的有些工厂类似于幻想小说作家们在几十年以前描写过的“机器人工厂”的景象，但是它们离开“真正的”自动化仍然有一定的距离。今天，完全自动化的流水线只有在如下情况下才是可能的：对某单一产品有着大宗需求的时候。但是，对中程和短程产品来说，这种灵活的、目标单一的机器的成本太高，结果，采用这些机器有可能会“冻结”产品设计和技术的发展。如艾雷克•利维尔和约翰•J.布朗指出的那样，真正的自动化将根据一个多目标的机器，而不是生产每一种产品的机器，来设计产品。假如这样的机器被制造出来，这将不仅在技术学上带来一场革命，而且在美学上带来一场革命。例如，一个收音机或一只炉子应该像什么的概念将不得不发生剧烈的改变。在第一次产业革命中，固有的审美习惯主导着机器的设计。在1851年著名的水晶宫展览会上，铁被第一次带入了除机器以外的建筑物中，真正具有某种令人叹为观止的想象力，这些初期的建筑和手工艺品是装饰性的和巴洛克风格的而不是实用性的。只是当“现代人”逐渐强调形式应该得到表现而不是被隐藏起来之后，其功能才得到了更好的发挥。不过，尽管设计者已不再因循守旧，但是工程师仍然是保守的。对于工程师来说，创造出一个能够生产出快捷而光洁的产品的、目标单一的自动化机器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采用这些昂贵的机器只能延迟灵活的自动化机器的产生，那种机器才能够生产出大量的产品，并且带来一场真正的机器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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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具有对革新夸大其词的倾向。他们凭空捏造出由自动化带来的变化所导致的可怕恐怖。诺伯特•维纳（Norbert Wiener）[57]——他讨论“控制论”（cybernetics）的著作对于“通讯理论”（communication theory）的流行负有部分责任——描写了一个凄凉的世界：无人工厂生产出失业者无力购买的大量商品。这些想法是愚蠢的。抛开成本因素的考虑，即使自动控制被一下子引进到所有能够使用它们的工厂中去，也只有大约8%的劳动力会受到直接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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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自动化将带来混乱；并且，许多工人，尤其是老工人，将难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还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随着旧工业的衰落或淘汰，美国狭小的聚宝盆地区将发现自己一下子变成了“萧条地区”。但是如下情况是不太可能的：自动化的经济影响将大于某些社会混乱，那些混乱伴随着趣味的变化、产品的更新换代或社会传统习俗的变化。例如，建筑领域功能主义风格的兴起意味着砖瓦工、泥水匠、油漆工和制模工的地位的下降。石油对煤炭的取代使得煤炭工人的需求量减少了一半。年轻人的早婚导致了纺织和服装业的极不景气。因为早婚意味着一个人更不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意味着更加随意地对待自己的穿着，意味着把更多的家庭投资用于住房和家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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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国家是否能够消除所有这些混乱依赖于经济活动的普遍水平，而这本身就是经济的创造性成长的一项功能。在过去十多年里，一半的美国人已经学会了，怎么样通过一种灵活的税收和财政政策调整经济并且刺激它的增长。作为调节器，政府可以做到抵消过度生产和消费不足。一般说来，在必要时政府是否愿意采取行动的问题，与其说是一个经济学问题，不如说是一个政治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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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自动化将产生重大的社会效果。正如工厂的工作影响了社会的节奏一样，自动化的节奏也将赋予工作、生活和休闲以新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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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动化将改变劳动力的基本构成，将创造出一个新的工薪阶级而不是无产阶级，因为自动化过程减少了生产所必需的产业工人数量。例如，在化工产业领域，从1947年到1954年，产量增加了50%，而“蓝领工人”的数量只增加了1.3%。与此同时，非生产工人的数量，即专业人员、管理人员、职员和销售人员增加了50%。在1947年，生产工人和非生产工人的比例是3∶1。在1954年，在7年时间里，这个比例下降到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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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最重要的后果来说，自动化时代的到来意味着一个企业再也不必为大宗劳动力的供给而担忧，这意味着，新工厂可以建于远离大城市且更加接近市场或原料资源和燃料资源的地方。例如，西尔韦尼亚公司有43家工厂。最近它在俄亥俄州的纳尔逊维尔、艾奥瓦州的柏灵顿以及俄克拉荷马州的肖尼等这样的偏远地区建立了一些工厂。这家公司相信，它的工厂将变得越来越小，工厂员工将控制在700人的范围内。通过这种方式，这家企业可以实施新的社会管理。工作管理人员可以直接认识所有的人，这些小城镇的社会分工将重现在工厂的社会等级中。在这些条件下，一个新的庄园式社会便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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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的非中心化将同样导致作为一个整体的美国社会地缘学的革命。随着新工厂在城镇周围如雨后春笋般地创办起来，随着越来越多的工人生活在快速发展的城市的边缘，市区和郊区之间的差异便不断被消解掉了，由此将出现一幅从城镇、郊区、乡下到荒野依次展示的景象。正如威廉•詹姆斯曾经指出的那样，环境是自我的扩张。在这种新的地缘学里，我们可能进入了英国《建筑评论》（Architectural Review）编辑称为的“次等市郊”（subtop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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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它涉及的不仅仅是地缘学的变化。作休时间也将发生变化。其主要的经济事实是，在自动化条件下，折旧而不是劳动力成了主要成本。并且，由于劳动力相对地变得便宜起来，让一架极其昂贵的机器闲置着便是很不经济的做法。除了高额资本投资以外，越来越多的自动化工厂会增加班次以保持机器一天24小时运转。并且越来越多的工人发现自己是“在上班时间之外”工作的。在这样的工作社群里，睡眠、就餐、社会生活和性生活的节奏被打乱了。从上午8点到下午4点，上常日班工人的一天安排是工作、娱乐和睡眠，而同一天从下午4点到午夜12点工作的同伴们的一天安排是娱乐、工作和睡眠，而上夜班的人一天的安排是睡眠、娱乐和工作。凡是有这种情况发生的地方，友谊的模式也会发生突然的变化。要是妻子和儿女过得是一种“常规生活”，而男人却在整个白天睡觉，那么其家庭生活和性生活便会产生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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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时间的这样子被打乱——人们为什么要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呢？这种习惯是乡村生活的遗迹——已经被变化中的美国经济样式所确证。随着收入的增加和工作时间的减少，越来越多的家庭开始把更多的钱花在娱乐和旅行上。这种日益提高的对于娱乐和服务、宾馆、汽车旅馆、度假村、停车场、剧院、饭店、电视的需求将要求越来越多的人去从事“在上班时间之外”——晚上和周末——的工作，以满足这些需要。在下一个10年里，也许有四分之一或更多的劳动力将从事专门时间的服务。这些专门工作团体的不断增加，加上它们的自身的精神生活和娱乐方式，是以消费为目的的文化的一大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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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个别工人来说，自动化将带来新的自我概念。因为在自动化过程中，人终于丧失了工作的“感觉”。无论这种失落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使用电动工具的人几乎都像驾驶一辆汽车一样地感受着这些像是他身体里延伸长大出来的机器，而他们的机器则几乎顺从地对他们的指令作出反馈，并且使他们自身的技能更灵巧更有力。作为机器看管员，人们现在不直接参加工作，并且，曾经通过“确立某些条条框框”（即限制产量）而存在的控制现在终于被打破。如一位钢铁工人说过的那样：“为了能够喘一口气，你不能放慢给炉子不断加料的速度。”但是，随着新机器调节控制设备的投入使用，精神的紧张、没完没了的注视、无休止的全神贯注代替了肌肉疲劳。（在清教道德中，恶魔总是能为“闲着的双手”找到工作。工厂让一个人的双手闲不下来。但是那种道德忽视了令人神往的生活及其效果。现在，通过对机器的关注，将存在闲着的双手而不存在“闲着的心灵”。这算不算是道德的进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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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这些新发展中，工人是有收获的。自动化要求工人把工厂看做一个整体。假如工人手艺不精，技术不够专业化，那么他们必须去了解一项工作之外的更多东西，既要懂得锅炉，又要了解汽轮机，了解压力和膛孔是怎么回事，并且要把他们的工作相互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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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重要的，或许还存在着工作测量的终结。现在的工业不是开始于工厂，而是开始于对工作的测量。当产品的价值以生产单位来规定的时候，工人的价值也相似地得到了测量。在单位概念之下，时间研究工程师们推算出一个工人为了赚到更多的金钱必须有更多的工作单位。这是一种关于工资激励框架（实际上是一种产量激励框架）假说，也是一种关于“几分耕耘，几分收获”的工程道德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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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自动化条件下，由于有了连绵不断的流水线，一个工人的价值可以不再由生产单位来评估。[58]因此，产量激励计划以及它们涉及的测量技术将会消失。如亚当•阿布鲁齐预见到的那样，在他们那里将产生一种新的工作道德。价值将不再由“最佳方式”来规定，不再取决于硬性的规则和苛刻的钟表，不再根据零星的时间和产量，而是取决于对操作的规划、组织和连续地发挥顺利生产的职能。在这里，不是个别的工人，而是一个班组，将发挥新的重要性；并且，社会工程师将获得应有的声誉。那么工作本身将怎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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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克和萨纳托斯[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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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方文明中，无论其该受诅咒还是该受祝福，工作意识处于道德意识的中心位置。《创世纪》说道：“和着额前的汗水，你才能吃到面包。”早期教会的神父们对亚当在堕落前的事迹非常着迷；在种种思辨中，却没有一种思辨想到他原来是无所事事的。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60]说道：他全身心地从事着园艺工作，“一种值得赞许的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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