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245918e+09
1702245918 三 哈佛体系是怎样运作的
1702245919
1702245920 现在,我们来讨论社会学方法。由哈佛的三位社会学家:雷蒙•A.鲍埃尔、亚历克斯•英克尔斯和克莱德•克拉克洪完成的研究《苏维埃制度是怎样运作的》(How the Soviet System Works)是当代社会学提供的最优秀作品,单是从这一点上讲也是值得注意的作品。这本书是由向美国空军提供的一个报告《苏维埃社会制度之战略心理的优缺点》(Strategic Psychological Strengths and Vulnerabilities of the Soviet Social System)修改而成的。他们接受美国空军委托,花了5年时间来研究这个项目。从一个方面讲,这项研究表明了此类资助研究的艰难。因为资助者要求作者们写一本“通俗”读物,以便向自己的管理者展示。结果,这是一次并不令人愉快的合作:“论文”被压缩,只有部分资料得以发表;原来打算采用通俗的风格来写这本书的想法最终没有实现。这个项目以同布尔什维克背叛者的系统交谈为根据。素材来自329份扩充的生活史谈话录,包括详细的性格测试;435份补充谈话录;将近10000份有关各种特殊问题的问卷;2700份普通问卷,以及100次谈话和心理测试,这些资料还与一组相应的美国人作参照。结果,总共收集到了33000页资料。这些资料,加上在准备此书过程中所利用的50多个未出版的专题研究报告和这些作者打算编撰成书的35篇已经发表的论文,显示了他们搜集的资料的丰富性。
1702245921
1702245922 经济和政治问题不在这个项目考察的范围之列。该项目的关键性概念是“社会制度”(social system),这个概念是这个哈佛研究小组探讨的核心概念。“社会制度”仅仅是诸社会或亚社会集团为了实现某些特殊目标而组织其活动的富有特征的方式。因为由此产生的各种机构或行为模式是联结在一起的,因此,可想而知,通过一个富有意义的方式,领域的变化将伴随着其他领域的常规的——且确定的——变化。(资本积累率——经济制度的根本性决定因素之一——的变化肯定导致了消费率的变化,如此等等。)在社会制度中,工厂权威结构的重组可能会引发学校体制、家庭等组织的连锁变化。例如,由于斯大林在1931年把单人管理和严格的劳动纪律引入了工厂,人们便可以想象当经理面对来自某“进步”学校的一个无礼学生时,他就会说:“这是什么街头混混?”并且他坚持要求改变学校教育方法以使学生学会服从。无论如何,当教育委员面对着来自破碎家庭的“粗野”儿童之时,只好呼吁加强家庭观念,从而使离婚变得更加困难。于是,古老的、传统的权威形式被重新引入了进来。[80]然而,这样的社会变化可能是有害的,因为随着工厂的压抑渗透到每一个角落,个体需要去寻找保护,并且在亲密的家庭纽带中去寻求这样的保护。这样,过不了多久,现存的体制就会开始抱怨不合时宜的家庭至上论。尽管这个例证过分简单化了一个社会过程,但是它并非是不适当的。
1702245923
1702245924 无论如何,这个哈佛小组并非致力于探讨社会常规制度的变化,如家庭、政治制度、教育、工业,而是致力于探讨具有典型意义的适当行为模式,这些模式调节着被统治者的生活。这些“核心模式”(central pattern)是:与明确的意识形态达成一致的需求;对允许有独立的权力源泉的抗拒;对所有计划和管理的集中;将资源过分集中在某些目标上;对恐怖和强制性劳动的使用;把“突击行动”(storming)作为达到目标的方法;对不能如期完成计划的推托的容忍(例如,信口雌黄,对非正式协议的广播);等等。根据这些“操作特性”(operating charateristics),这个哈佛小组试图去确定这种制度的一般优点和缺点。即,其缺点是:在政府机关中不存在有秩序的前后承继过程;重工业的经济增长与消费工业的经济增长不成比例;还有持续不断的肃反运动和不安全事件。其优点是:抵制的原子化;俄罗斯人对外在世界的现实的无知;管理集团方面对制度的深深忠诚。
1702245925
1702245926 这种探讨方法面临的一个麻烦是:人们实际上并不知道这些“操作特性”中的哪一些特点是重要的,哪一些是次要的,因为这个哈佛小组似乎缺乏作出这些选择的组织原则。例如,“强制性劳动”(forced labor)是这个制度的一个“固有”方面,还是只是失控的且将被抛弃的一个偶然因素?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判断是如何作出的呢?——是根据恐怖已经变成有害的事实,还是根据恐怖是经济上不合算的事实,是因为它受到了来自外面的道德谴责,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还有,为了测定各种主要社会团体的忠诚和不忠诚程度,如果人们试图去预测“苏维埃领导层各部门……可能作出的反应”,那么,这个“核心模式”还不如对同其他利益集团相对应的这些部门及其权力的不同利益的精确界定来得重要。问题在于:我们在分析模式中想要寻找什么?
1702245927
1702245928 分析模式是用来把握具有相关特点的某些特殊范畴的。在政治理论中,我们可以像亚里士多德那样把政体划分为君主制、寡头政治或民主制;或者像马克斯•韦伯那样,把政体划分为传统政体、理性政体和神授政体。人的目的决定人的视野。这种划分的危险在于,人们倾向于把范畴当作实在的东西而不是理论的构造。马克思主义思想中就存在着这种错误,那种思想一开始采用了社会制度概念。因为在马克思主义关于资本主义的简单模式里,阶级是在与生产工具的联系中才形成的,所以对于头脑简单的共产主义者来说,既然“人民”已经拥有了工厂,俄罗斯就不可能有任何剥削了,也不可能有任何剥削阶级了。所以,俄罗斯究竟是一个“工人国家”,一个“堕落的工人国家”,或是别的什么的激烈学理争论也就不可能存在了。
1702245929
1702245930 尽管存在着这些陷阱,但是在千方百计地界定一个制度的本质的尝试中所取得的结果是,我们能够确定某些具有因果关系的因素(用现代行话来说,独立的可变项)、对该制度的所有其他部分产生影响的诸多变化。(例如,对马克思而言,资本主义的本质是进行资本积累和再投资的冲动。由于在消费和生产之间日益加深的鸿沟,由于生产过剩,由于利润率的下降,可以推想出来的是,那种下降是高资本投入和低劳动投入的一项职能,危机注定是不可避免的。)
1702245931
1702245932 然而,这个哈佛小组放弃了按照他们原来构想那样地详细说明在社会制度中的原动力的打算。他们说:“把重要的等级秩序设定为那些操作特性是困难的,而且是不可能的。因为它们构成了一个相互联系的系统,在其中,每个特性都牵涉到了其他特性。”[81]除了有人可能质疑此类“相互联系”的“紧密性”甚至不同“操作特性”的一致性这个事实之外(例如,在作为该制度的特性的“突击运动”和“强制性劳动”之间的联系是什么?),难道去找出最重要因素真有那么困难吗?实事求是地说,如下情况不是一目了然的吗:苏维埃制度从根本上是以政治权力的集中控制为特征的,它是一个命令系统,几乎没有公共机构的监督,并且,这个制度的所有其他方面——不允许有独立的权力、过分依凭于资源等——都是源于这个事实?
1702245933
1702245934 但是,一旦那一点得到了承认,那么,一个重要的不确定要素也必须得到承认。因为,在这样一个命令系统中,一小撮人——在斯大林个案中,只有一个人——的决定在改变该制度的性质过程中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如果是布哈林[82]而不是斯大林赢得权力斗争的胜利,那么俄罗斯难道将会是一个不同的社会吗?或者,如果是莫洛托夫而不是赫鲁晓夫掌握了权力,那么俄罗斯的境况难道会在某种程度上不同于今天的样子吗?因此,苏维埃社会的发展依赖于苏维埃政治发展的性质。
1702245935
1702245936 如果这种观点是正确的,那么在试图理解苏维埃联邦的过程中,我们又回到了苏联政策研究理论。那是一种极其让人着迷又常常令人恼火的神秘游戏,这种游戏着迷于探讨在餐桌上表现出来的微妙礼仪,观察谁被要求到最高苏维埃去讲话,按照什么序列进行,从而推测谁将成为“最高统帅”(on first)。
1702245937
1702245938 一个本质性的事实是:这个哈佛体系,由于缺乏对原动力的感悟,无法指明在该制度中的变化的源泉。尽管了解社会行动的诸多“限制”(例如,在提供新的激励措施以前,一个人能在多大程度上调动心怀不满的农民的积极性,或者哪一些团体具备了独立行动的最大潜能)是重要的,但是在政治上,一个人必须知道是谁组成了一个统治集团,该集团是如何达成一个决议的,其下属集团的主张是如何得到调整的,如此等等。因为在像俄罗斯这样的社会里,公共机构模式和行为模式都不是自主的,所以,除非它能够在政治语境中得到界定,否则“社会制度”就没有任何意义。
1702245939
1702245940 意识形态的终结:50年代政治观念衰微之考察 [:1702242057]
1702245941 四 谁排在谁的前面就餐
1702245942
1702245943 苏联政策研究的基本假定是:俄罗斯权力斗争的每一个行动都是通过礼仪、荣誉和权力斗争而得到表现的。因此,由于一个单一的中心日益无力指挥300 000家企业的运作,分散经营俄罗斯经济的明确需要便变成了通过这场转变谁的权力应提高、谁的权力应降低的问题。这样,不是在最终分析意义上,而是在当下分析意义上,所有合理的技术标准都屈从于政治标准。因此,就分析俄罗斯政策的任何一个变动而言,我们被迫在此类权力斗争所演绎出来的拜占庭式阴谋诡计中来开辟出我们的道路。
1702245944
1702245945 一个实在的问题首先产生于对各种相互竞争的权力集团的界定上,其次产生于我们对个体的联盟,尤其是次要人物的联盟的认定方式上。有一个研究方法是以“功能性”术语来界定权力集团,如政党、军队、秘密警察、国家官僚制度等,并根据这些集团所取得的地位来确定其代言人。因此,已故的弗朗茨•博肯诺(Franz Borkenau)[83],苏联政策研究的主要践行者,在1957年5月6日的《新领袖》中写道:“自从斯大林死了以后,在赫鲁晓夫和高尔基•马林科夫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公开斗争,前者是该党专政统治层的代表,后者一度担任总理职务,是要求独立的管理者的代言人。近四年来,管理者们越来越强烈地要求在经济上获得更多的分散经营权。因此,赫鲁晓夫和他的联盟者拉扎尔•卡冈诺维奇(Lazar Kaganovich)[84]提出了一个方案,一个削弱管理者阶级基础的迂回计划。”在稍后的一篇文章中(6月3日),卡冈诺维奇被看做站在局外人一边的人,而不是站在斯大林一边的人。
1702245946
1702245947 这种总括性陈述存在着几个难题。首先,像“管理者”(managers)这个语词包含着一个基本的模糊性。管理者是业内工厂的负责人,是莫斯科经济管理部门的头儿,还是全俄罗斯经济计划的制订者?如果“管理者”包括了所有这三个类型,那么是否存在着他们中间的利益的同一性呢?(毫无疑问地,人们可以料想到,在追求对自己的活动拥有更大控制权的工厂和莫斯科的管理部门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摩擦。)如果这种情况并不存在,那么,在这三个类型中,哪一个代表着真正的“管理者”呢?
1702245948
1702245949 第二个难题产生于集团与集团之间的机械对抗。在职能集团之间确实经常存在着利益冲突,但是,由小宗派和小圈子来执行的政治权力斗争的这个性质要求权力人物能够在所有集团中拥有其联盟者。因此,斗争不只是发生在“管理者”和“党”之间,或者在“军队”和“党”之间,而且超越了这些组织。例如,军队是否具有一个统一的利益集团(统一在什么利益之上的)?或者,是不是朱可夫和甲利益集团结成了联盟,科涅夫(Koniev)[85]和乙利益集团结成了联盟,瓦西列夫斯基(Vasilievsky)[86]和丙利益集团结成了联盟?就我们从其他地方所了解的军队而言,确实发生着此类内在冲突以及不同的外在联盟——例如,在美国军队中,存在着马歇尔—艾森豪威尔集团和麦克阿瑟集团。因此,问题在于明确:哪些问题使得军队站在了统一的立场上,哪些问题使得军队高层官员产生了分裂。在这样做的过程中,人们将面临去决定是什么因素把小宗派和小圈子联系在了一起的问题:是同学联谊会,忠诚于提拔自己的人,代沟差异,还是共同的战时经历或工作经历,等等。
1702245950
1702245951 也不能说是意识形态决定了联盟,因为在某些关键的政策问题上——消费品和重工业的问题,对西方保持一种强硬的或和缓的关系的问题,对卫星国保持一种强硬的或和缓的关系的问题——对此类问题抱着始终如一的态度的单一的意识形态是不存在的。马林科夫本来想要缓和一下国内局势,以便与西方保持更强硬的关系。而且,一个高层领导人为了获取支持经常会机会主义地改变其意识形态的立场。毫无疑问,在这方面斯大林的历史就很有启发性。(人们经常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是赫鲁晓夫还是马林科夫代表着斯大林主义派?这些说法的困难是:我们正在考察的是一个宗派的瓦解,而且在一个如此高度亲历的情况下,以前用来确定这些联盟的社会学标准似乎很少有站得住脚的。)
1702245952
1702245953 然而,在实施按照路线来确定支持联盟的任务方面,存在着一些更大的困难。每个外事处和宣传机构都存在着为苏维埃精英人物撰写传记的强烈渴望,他们努力地追踪着不断变换的这些人员的蛛丝马迹,把它们看做衡量高层竞争者的相对力量的一个工具。正如下面引用的例子所证实的那样,这种方法往往是极其力不从心的。[87]无论一个人可以多么细腻地,不过仍然机械地,探讨这种蛛丝马迹,但是仍然留下了可质问的余地。有一位观察家在评论鲍里斯•迈斯纳的《斯大林神话的终结》一书时抱怨道:“他以为他对布尔什维克党的任何职能部门,从高层到下层,都可以评头论足,他可以弄清,某人究竟是赫鲁晓夫的人还是马林科夫的人,是党的政策在这一个或那一个策略细微差异上的支持者。然而,这些断言往往是以无关宏旨的传记资料为根据的。根据迈斯纳的观点,无论是谁,只要过去曾经在马林科夫手下干过一段时间,那么,现在在所有情况下,他都将被看做马林科夫的一个追随者。无论是谁,只要他20年以前曾经在乌克兰与赫鲁晓夫一起工作过,那么他至今仍然被看做赫鲁晓夫的知心人。”[88]
1702245954
1702245955 有时,同一件事情会得到截然相反的解释,例如,福罗尔•R.科兹洛夫(Frol R.Kozlov)[89]被安排到党的主席团候补委员这一关键性位置上这样的事情。哈里森•索尔兹伯里(Harrison Salisbury)[90]在1957年2月16日的纽约《时代》周刊上撰文指出,科兹洛夫是属于别尔乌辛部长(Mr.Pervukhin)[91]集团的成员,而且“可能是马林科夫部长的一名追随者”。索尔兹伯里说,科兹洛夫是1953年“医生阴谋”关键性宣传文件的作者之一;所以,根据苏联政策研究的逻辑,人们可以推断出马林科夫是这场阴谋的导演之一。但是,理查德•洛温塔尔一天之后在伦敦《观察家》上撰文评论说:“不仅通过谢皮洛夫部长(Mr.Shepilov)[92]重新回到了党的书记处,而且通过列宁格勒地区第一书记弗罗尔•R.科兹洛夫为党主席团候补委员,赫鲁晓夫在党内的位置得到了加强。……在马林科夫统治的早期时代,他又变成了一个默默无闻的人,到1953年底,由于赫鲁晓夫的亲自干预,他才代替了马林科夫的门徒安德里亚诺夫,出任列宁格勒党组织的领导。”因此,根据同样的逻辑,由于科兹洛夫在“医生阴谋”开始时就介入了警戒运动,因此赫鲁晓夫同这场阴谋的实施具有脱不掉的干系。
1702245956
1702245957 这不是说这个方法是错误的,而是说某人的情报是不适当的。(根据记录,洛温塔尔先生对科兹洛夫的评论是对的,而索尔兹伯里是错的。)关于苏联政策研究问题所面临的困难究竟有多大可以从1957年8月10日纽约《时代》周刊上的一篇报道中看到。该报道认为美国国务院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在主持苏联外交事务并制定对外政策。该报道说:
1702245958
1702245959 尽管国务院所作的尝试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但是没有成功地解开一个新的克里姆林宫谜语。
1702245960
1702245961 问题在于:是谁真正掌管着苏联的外交政策?谁是与国家杜马书记处相对立的苏联反对派?……
1702245962
1702245963 有人认为,赫鲁晓夫和马歇尔•布尔加宁(Marshall Bulganin)[93]都已经不在莫斯科了,他们不再与外交政策专家们共事,因此在最近几个月里他们不可能有时间去“过问事务”。
1702245964
1702245965 然而,国务院感到苏维埃外交策略的质量在这段时间内已得到了引人注目的提高。并且现在在对西方世界的理解上表现出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精细……
1702245966
1702245967 国务卿要求美国情报局寻找证据,但是一直到现在为止,调查人员能拿出来的是一张完全空白的表格……
[ 上一页 ]  [ :1.702245918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