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2264492e+09
1702264492
1702264493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欧洲列强在中国的势力大为减退,日本则趁机加强对华影响力,于1915年1月提出了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条”,这一行为可谓日本帝国欲望的赤裸展现。它试图完全控制中国,但这种局面对日本而言绝非福音。1918年1月,美国总统威尔逊发表了著名的“十四点”宣言,成为奠定战后世界和平与世界新秩序的基础。1920年国际联盟的成立,标志着世界秩序向法律化方向的迈进。然而,日本已经开始与形成中的新文明分道扬镳。
1702264494
1702264495 威尔逊宣言所显示的世界政治原则和理念,显然代表了文明的进步。然而,时任日本内务大臣的后藤新平(1857—1929)在给首相寺内正毅(1852—1919)的意见书中却认为,美国的构想“其内在的本质是道义的侵略主义,亦即披着公义人道外衣的伪善的大怪物”。这是日本当时的主流思想。当时日本要求将“废除人种差别原则”写入国际联盟规约,遭到英国、美国等的反对,更强化了日本的这种认识。北一辉在《日本改造法案大纲》中,将日本定位为“国际上的无产者”,表达的正是日本的屈辱感和在世界上继续革命的意志。
1702264496
1702264497 不过,作为凡尔赛体系确定的国际联盟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日本还是审时度势,表现出对国际秩序的相应的协调及合作。1921年11月,包括日本在内的列强在华盛顿召开限制军备会议。1922年2月,列强与中国共同签订了《九国公约》,要求保证中国的主权独立与完整,实行“门户开放,机会均等”的政策。同年,日本同意将《凡尔赛条约》中德国让与它的胶州湾归还中国。
1702264498
1702264499 著名国际政治学者E.H.卡尔曾指出:“迫于英美联合阵线以及世界舆论的道义压力,日本被迫接受了这样的结果,这即使不是公开的失败,无论如何也是对它的野心的严重抑制。”[6]问题在于,日本从中体味的却是劣等的自我意识——日本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大国。因此,日本国内打破现存世界秩序的冲动与呼声,一直不绝如缕。
1702264500
1702264501 日本在此间做出的与世界同步的努力,“币原外交”的实践是其中可圈可点者。1924年6月,前任驻美大使币原喜重郎(1872—1951)出任加藤高明(1860—1926)内阁外相。在就职演说中,他说:“今天,以权谋权术为目的的政略乃至以侵略主义为政策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外交只能在正义和平的大道上前进……此前由少数专家把持的秘密外交,今后必须在获得国民的谅解、征询国民意见的基础上进行。”[7]这虽是对威尔逊“十四点”声明第一条的重述,却是日本政治家试图挽回日本走向孤立主义的一种尝试。
1702264502
1702264503 他同时更准确地触碰到了时代的脉搏:“国家作为国际斗争的团体的时代,已成为遥远过去的噩梦;如今,国家是背负着建设世界永久和平与实现人类永远幸福使命的团体,是进行国际间相互合作的团体……为狭隘的国家主义辩护,这只能说是对时代前进步伐与趋势的盲目与短视的观察。”
1702264504
1702264505 与此相对,加藤内阁的陆军大臣宇垣一成(1868—1956)的世界认识则完全相反。他反驳道:“数年来‘人道和平’这种我们所憧憬的美丽动听的声音一再响起,但那都是空洞的声音,因为规定国与国之间关系的,到底还是‘实力’。尤其是在白皙人种与有色人种之间的对立上,这一事实表现得最为露骨……倘若将强大的国军从日本剥离出去,那么日本还能强在何处?”这是当时日本主流的世界认识。在当时的军政结构当中,为未来的“总体战争”做准备,可以说是政治家的共识。[8]值得一提的是,从其后的历史事实来看,币原喜重郎的理想主义战胜了宇垣一成的现实主义。这种结果并非偶然;理想主义的胜利,是人类文明自我纠正与进化的机制使然。
1702264506
1702264507 随着中国革命的展开,日本为强化控制其在中国攫取的不当利益,试图摆脱《九国公约》的限制。1928年5月的“济南出兵”,实际上是对中国革命与国家统一的直接干涉;1931年关东军发动“九·一八事变”,日本随后迅速占领了中国东北全境;1932年5月,海军青年将校发动政变,袭击首相官邸,枪杀了时任首相犬养毅,日本军部势力进一步膨胀。此后,日本退出国际联盟(1933年3月),开始沿着自己设定的道路一意孤行。此举导致日本自身和世界进入了严寒的黑夜。
1702264508
1702264509 四、大正民主主义的历史教训
1702264510
1702264511 对于后革命时代的日本而言,推进宪制的落实是其固有的发展问题。大正政治体制若能镶嵌于适当的世界社会中,假以时日,当可向健康的方向成长。然而,由于日本自行打破了世界政治这一最重要的外部环境,它最终丧失了保证自己健康成长的目标校正与文明约束机制。
1702264512
1702264513 我们看到,日本作为“凡尔赛—华盛顿”体制下的大国的优越感与耻辱感,在大正“民主”时代扮演了关键的角色。当然,从近代日本精神史演进的路径来看,这种面对西方列强的优越感与屈辱感一直潜藏在其自我意识的深层。1932年12月8日,日本在国际联盟的全权代表松冈洋右(1880—1946)用英语做了题为《十字架上的日本》的即兴演讲,据说“足以让日本的国际地位得到提升”。他在演说的最后为世界留下了如下说法:
1702264514
1702264515 我们日本人已经做好了接受考验的准备。欧洲和美国的某些人不是想把20世纪的日本钉在十字架上吗?各位,日本眼看就要被钉在十字架上。但是,我们相信,并且确信,过不了几年,世界的舆论就会因日本而改变,就像拿撒勒的耶稣被世界理解一样,我们最终也会被世界所理解。[9]
1702264516
1702264517 这些激情的政治言论广为传播,与“大众”固有的均质性格、对平等与自由的幻想、对政治参与的热情产生了共振。这种激情并非偶然,它深深扎根于近代日本的自我意识与欲望当中,它就是近代日本精神史的一种症候。问题在于,这种激情与大众的结合,进一步为帝国积蓄了挑战世界的精神力量。在这些精神机制与现实世界政治的相互作用当中,日本民族一步一步走向了自我毁灭。
1702264518
1702264519 因此,从政治文明这种事关人类命运事务的最高标准来看,大正时代的文化繁荣与经济建设的各项成就,其实微不足道。专制主义体制必然将其置于人的尊严与人性的对立面,这也决定了大正时期日本的大国地位在本质上的脆弱属性。大正民主主义也并不具有天然的正当性。包括“民主主义”在内的近代政治理念与实践,如果不以更高的精神维度与秩序加以约束,它的正当性并不可靠。
1702264520
1702264521 大正时代的精神,并未面向真正的文明进程,这也是大正民主主义在日本精神史上的界限所在。
1702264522
1702264523 [1] [日]竹村民郎:《大正文化:帝国日本的乌托邦时代》,欧阳晓译,上海三联书店,2015年,第1页。
1702264524
1702264525 [2] 转引自[日]橋川文三等編:《近代日本思想史大系4 近代日本思想史2》,有斐閣,1970年,第8页。
1702264526
1702264527 [3] [日]吉野作造:《日本の名著48 吉野作造》,中央公論社,1972年,第69页。
1702264528
1702264529 [4] [日]吉野作造:《日本の名著48 吉野作造》,中央公論社,1972年,第75页。
1702264530
1702264531 [5] 参见拙著:《马克斯·韦伯与中国社会科学》,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四章。
1702264532
1702264533 [6] [英]卡尔:《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的国际关系:1919—1939》,徐蓝译,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16页。
1702264534
1702264535 [7] 此处及以下引用,转引自[日]橋川文三等編:《近代日本思想史大系4 近代日本思想史2》,有斐閣,1970年,第127—128页。
1702264536
1702264537 [8] 参见[日]纐纈厚:《近代日本政军关系研究:日本发动侵华战争的历史渊源》,顾令仪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第二章。
1702264538
1702264539 [9] [日]鸟海靖编:《近代日本的机运》,欧文东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99页。
1702264540
1702264541
[ 上一页 ]  [ :1.70226449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