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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果然来势汹汹地展开,紧接着开始追查所谓“政治谣言”的来源——即之前关于毛主席批评“四人帮”的“谣言”。然而,我的几名好同学谁也没出卖林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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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我没再沾过一滴酒,直至粉碎“四人帮”后,上海各界人们走上街头庆祝人民的胜利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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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初是跟着复旦大学的学生队伍走的,后来遇到了两名同济大学的来自兵团的学生,边走边聊,在去往当年上海市委领导人家住地的人流中,竟也走散了。游行的队伍是要去往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马天水、王秀珍、徐景贤等在上海的家,至于去干什么,其实都是盲目的。独自一人“随波逐流”的我,走着走着又遇到了一名当年同连队的知青,叫尤典春。他是当年哈尔滨五中老高三知青,二胡拉得很好,曾是五中某造反团的宣传队员,到兵团后不久,由连宣传队员而团宣传队员而师宣传队员。我俩关系一直不错,他调到师宣传队后,随队回一团演出,还去木材厂看望过我,并与我留下了合影。意外相见,自然是令我俩都很高兴的。他说他已于两年前病退返城了,接父亲的班进了某工厂,当上了采购员,到上海是为单位进行采购的。那时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他要请我吃饭。我看出他不愿与我匆匆分别,也看出了他因“四人帮”的垮台高兴无比,便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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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队时,大家都叫他“老尤子”,我也仍叫他“老尤子”。他引我进入一家小饭馆,说今天是全中国人民都万分高兴的一天,咱俩怎么也得喝点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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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当年他的家庭出身存在某种问题,但究竟什么问题,从没问过,不清楚。我还知道,如果不是家庭出身问题,他早已调到沈阳军区文工团了。虽然他不可能再成为沈阳军区文工团的团员了,但我想他是有个人理由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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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也特别高兴,确实有种获得第二次解放的感觉——思想获得解放的感觉。所以,我情不自禁地说:“那就喝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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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老尤子”酒量特大,一瓶一瓶又一瓶,开第十一瓶啤酒时他居然还没喝倒!我只喝了一瓶半,那么他喝了九瓶半!期间去了一次厕所,回来跟没事儿似的。但我却是在他一劝再劝之下喝了一瓶半的,那一瓶半啤酒使我俩离开时,我几乎站不起来了。天已黑了,他搀着天旋地转晃晃悠悠的我不知走到哪里时,我迈不动步子了,只得背靠人行道边的一棵大树坐下了。而他也守着我坐下了,吸起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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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将我送到复旦大门前时,天已微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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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我虽醉了,却没吐。那是我唯一虽醉无悔的一次,因为自“文革”开始以后,我从没那么高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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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分配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11年多的时间里再没沾过一滴酒,不论何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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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我调到中国儿童电影制片厂,不久,父亲的去世使我经历了亲情重创。我其实并没机会怎样地孝敬过父亲,我极怕对母亲同样丧失此种后悔莫及的机会,再次将母亲接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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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能饮二三两白酒的。父亲是个滴酒不沾的人,母亲起先自然也闻酒侧身,但后来连酒都凭票才能买到以后,母亲反倒开始饮酒了。因为若家中并无饮酒人口,酒票是不给发的。而对于好饮之人,酒票在当年比粮票还宝贵。父亲远在外地,哥哥患精神病,母亲一个弱女子操持风雨飘摇的穷家贫户,为难事多多,求人是家常便饭。求人须送礼,送礼必花钱,而家中最缺的是钱。于是酒票就成了不必花钱却又颇受欢迎的礼。为了能发到酒票,母亲得证明自己是饮酒者。为了证明自己是饮酒者,起先闻酒侧身的母亲开始饮酒。饮过几次酒的母亲,感受到了酒能浇愁,酒能解忧,结果有时也是“馋”酒的。故家中也每有一瓶廉价白酒,母亲实在苦绪成结时,便背着我们偷偷喝一口。对于那时的母亲,酒是药。父亲退休以后,因为他不喝酒,甚至也见不得家人喝酒,母亲便戒酒了。我们都知道那对母亲是不容易的事,但因为都习惯了顺从父亲,便只能委屈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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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经常想,等什么时候母亲单独和我生活在一起了,我一定要在家中常年备有各种酒,使母亲什么时候想喝就可以喝到。而且,要经常由我这个视酒如同毒品的儿子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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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母亲单独和我一家生活在一起,竟始于父亲病故的那一年。到了春节,我将一瓶“五粮液”摆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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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看着问:“是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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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边开酒边回答:“还是好酒中的名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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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却幽幽地说:“放一边儿去,我不喝。你父亲去世不久,你哥哥在精神病院里,你又患过肝病,饮酒对你不利。那我自己喝得有什么意思呢?听妈的,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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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母亲的心情,默默将那瓶“五粮液”又按上了盖子。来年夏季,六七月份,我的一名兵团战友张福俭开着车来找我。他是《求是》杂志的发行处处长,预先跟我约好的,要载我去与另几名兵团战友相聚,而我将约好的事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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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快到中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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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难地说不能去了,得做午饭,做好了也不愿将老母亲留在家中独自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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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母亲78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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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俭说:“做什么饭啊,让大娘一起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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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母亲愿不愿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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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乐了,说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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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岁的母亲,已腿软,很少下楼到户外去了。那时,母亲高兴的样子使我这个儿子意识到,我是多么自私,多么没尽好儿子的义务啊!母亲又不是只鸟,怎么可以整天被关在家里呢?再忙也得经常陪母亲到户外活动活动啊!就从今天开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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