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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人物图(奥村政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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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要面临女人的目光,当然也面临同胞男性的目光。在这种种目光之下,不检点自己的形象是不行的,于是就得化妆。按一般的印象,武士是粗犷的,但是日本的武士也是化妆的。《叶隐》的作者山本常朝认为,为了容貌的适宜,武士“最好要不断地照镜子”,“胭脂之粉,还是经常装入怀里的比较好,倘若遭遇万一,于醉醒或睡醒之时,脸色有时会一塌糊涂。”他描绘道,五六十年前的武士,每天早晨起来,首先做的事就是沐浴,然后剃净月代,梳理好发型,往头发上喷香,修剪手足指甲,用浮石打磨平滑,为了使它艳若光鲜,再用金色草涂抹,时刻谨慎自己的起居坐卧举止。他自己也花费了很多时间这么做,因为“武士的工作,就是些这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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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漂亮。如果是很邋遢的样子战死,那么这武士平素的觉悟就值得怀疑,他会被敌人轻视,被敌人鄙贱,所以身体的教养要好自为之,化妆是作为武士的修养。听说日本女人把化妆看作对人的尊重,是一种修养,却不知道大男人也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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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一生两件事:功业,女人。有的男人为了功业,荒废了对自己形象的整理,邋邋遢遢;而有的男人则是为了女人,堕落得骨头酥酥,一身脂粉气。如何把这两者统一起来?就用“美”。这种美意识也体现在了武士的武器上。欧洲的骑士们也有武器,那武器大多只是考虑到实用,想方设法防身杀敌;中国越王勾践的青铜剑,虽然剑身有规则菱形暗格花纹,剑柄正面镶蓝玻璃,背面镶绿松石,但也没有日本武士的刀来得唯美。当年的佐贺藩的武士,连毛毯如何使用都不知道,可是进攻大阪城的时候,穿的战盔是用香熏的。我们还可以在《平家物语》中看到,出征一之谷战役的梶原源太景季,将一枝梅花插在铠甲的背上。这时候的武器,已经超越出了战斗的血腥,与其说是武士使用武器来制敌,毋宁说是敌人使武士发现了武器的瞬间之美,他穿透了这一瞬间,把握了美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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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瞬间之美,就想到了樱花。樱花花期虽短,但是当开则开,艳美异常;又当灭则灭,刹那寂灭,用寂灭把美瞬间定格了。三岛由纪夫就憧憬这种“瞬间美的闪光”,这种向死而生。他说:“存在的确证,只能通过存在被破坏的瞬间、死亡的瞬间来得到保障。”他也以武士的方式切腹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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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最初的樱花只有白色的,武士们喜欢在樱花树下剖腹,樱花树下血流成河,从此樱花就开出了红色的花。樱花的花瓣越红,说明树下的亡魂就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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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武士,花是樱花。”樱花是男人的花,武士是花一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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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日本 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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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事记》里有这样一段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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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神降到岛上,树起“天之御柱”,建立起“八寻殿”。于是伊邪那歧命问他的妹子伊邪那美命:“你的身体是怎样长成的?”她回答:“我的身体已经完全长成了,只有一处没有合在一起。”伊邪那歧命说道:“我的身体也都长成了,但有一处多余。我想把我的多余处,塞进你的未合处,生产国土,你看怎样?”伊邪那美命回答说:“这样做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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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国土就这样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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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各个国家或民族,都有自己的创世记传说。这些传说,很多都跟男女之事有关。西方的是亚当夏娃,已经很著名了;中国的创世记神是女娲,但女娲造人是跟男女无关的,她只是自己捏泥巴,这体现了汉民族的禁忌。但跟汉民族交往密切的其他少数民族,他们的女娲故事里还有一个男人,就是伏羲。女娲和伏羲是兄妹,他们要结合,但这分明是犯禁的,于是就让老天来定夺,对天咒曰:“天若遣我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烟合,于是他们行事,是天意,于是无关罪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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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人因为一次犯禁,就认为自己永远有罪,中国人也羞羞答答,遮遮掩掩。日本人则不需要寻找托词,也没有罪恶感。往好里说,是坦诚,往孬里说,是“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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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日本人“好色”,但似乎也并不尽然。我曾说过日本男人见到女孩子漂亮,会直截了当加以赞美的,不觉得这是“不正经”,而觉得是坦诚。但高桥敷《丑陋的日本人》里面却又说,日本人对于外国人的直露表达方式颇有微词,他们通常不很轻易表达自己的爱,似乎又不坦诚了。其实坦诚不坦诚,是一个相对的问题。人不能都坦诚,也不能都不坦诚,即便是阴谋家,也有暴露自己的潜意识冲动。爱伦·坡有篇小说就写了这种情形:罪犯一方面掩盖自己的罪行,另一方面又难以抑制地自我暴露。即便设想人是完全理性的,也有各种因素的掣肘,不能都占其好,必须取什么,舍什么。实际上,日本人的为人处世是有一套“义理”原则的,看重什么,不看重什么,何为先,何为后,有个权衡的层次。在芥川龙之介《竹林中》里,强盗多囊丸和新娘真砂本来应该竭力逃脱杀人的责任,却都说是自己杀了武弘;而被杀者武弘本来应当恨不得法办了杀他的人,可他却也说是自己杀了自己。看似不合常理,但这是被“义理”原则所支配的。虽然人人都知道生命的重要,杀人者害怕偿命,被杀者祈求伸冤,但是这种愿望如果跟更重要的原则相冲突,就不得不舍弃了。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人想要得到什么,就得舍弃什么,比如日本人不能随地吐痰,但随地小便却似乎无所谓。这正应了我的家乡对日本人的评价:“有礼无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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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礼无体”也是权衡后的产物。早年看过一部电影《望乡》,是根据女作家山崎朋子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其实无论是小说还是电影,都有个副标题:山打根八号馆。山打根在哪里?在南洋。八号馆究竟是什么馆?就是妓院。明白地说,就是明治维新时期在海外南洋的日本人妓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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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本叫做《村冈伊平治自传》的书,就记载了当初在南洋的日本妓女。这个叫村冈伊平治的,就是当初带日本女人去南洋的人贩子,用中国现在的话说,就是“蛇头”。日本妓女不仅流向南洋,还流向其他地方。一个叫高桥谦的日本人曾经统计:明治十九年,日本邦人定居上海的有700人左右,日本人的职业所,除了邮船支店、三井物产支店、乐善堂药店以及两三家杂货铺外,过半数是娼馆。一个叫奥田乙治郎的曾经在《香港日报》上记载:同时期滞在香港的日本人共有147名,她们的生活来源支柱就是卖淫,由此带动周边饮食、旅馆、杂货业的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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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俄战争之前的1903年,俄罗斯也在其租借地旅顺做过调查,旅顺共有日本娼妓201名。据大江志乃夫统计,日俄战争结束后,关东的日本娼妓急增,人数达到1403名,而当时在留日本人才2582名,妓女占总数的54.3%。也就是说,关东在留的日本人中,半数以上是娼妓。明治三十六年2月9日的《朝日新闻》刊登了著名记者内藤湖南的评论文章,他估算满洲各地约有5000名日本人,其中至少有六七成是操皮肉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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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操皮肉生意的,在海外赚了钱,源源不断寄回了国内。中国也有到海外谋生的,赚了钱,也寄回国内,盖房子,光宗耀祖,为国家积累外汇。但是其中不包括操皮肉生意赚来的钱,至少不能明目张胆这么说,那不仅不能光宗耀祖,造利国家,还玷污家国。即使奸诈偷盗得来的钱,也好启齿得多。可是日本人却不这么看。《村冈伊平治自传》里记载:“她们每月写信并送钱回家,父母放心,邻居有好评。村长听说,来要所得税。国家不知是为谁的国家。不仅夫家,娘家也富裕起来。不仅这样,在南洋的土地田舍,凡是建起女郎屋的,必随之建起杂货店。从日本叫来店员,店员独立开业,成立公司的驻外办事机构。女郎屋的丈夫不愿被叫做姘夫而经营商店,一年左右土地开发者就迅速增多。随之,日本的船只到来,那块地方繁荣起来了。”另一个日本人人江寅次在《海外邦人发展史》中这样写道:明治三十三年在西伯利亚一带的海外邦人往日本送金约百万元,其中六十三万为海外妓女的送金。《福冈日日新闻》登出探访记事《女人国》:“从岛原的小滨署管内四个村子渡航的女性,去年向家乡的父兄送金达一万二千多元。全岛原的三十个村子,合计则突破三十万元。”难怪福泽谕吉说:“日本对付亚洲有两种武器,一是枪,二是娘子军。”这个福泽谕吉,是振兴国家运动的明治维新的大人物,他的头像,如今还印在日元最大面值的一万元的纸币上。要振兴国家的人,权衡的结果当然是以国家为重,既然国家资源贫乏,那么女人也是一个资源,所以牺牲女人,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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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一个国家要发展,还真得把女人放开?只有把女人放开了,才能强大起来?在日本的神话中就有这种富有意味的说法:天照大神关闭天窗,世界于是陷入黑暗。众神便在天窗前开舞会。一名女神跳起了艳舞,露出乳房和阴部,逗得全场大笑,笑声传至天顶,天照大神忍不住探出头来,天窗便重新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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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也有类似的故事。鲁迅笔下的长妈妈也曾这么说:“我们就没有用处?我们也要被掳去。城外有兵来攻的时候,长毛就叫我们脱下裤子,一排一排地站在城墙上,外面的大炮就放不出来;再要放,就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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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世界各民族神话传说中,几乎都有一种跟女性有关的现象——巫术。中国有,西方也有。关于这个现象,皮埃尔·布尔迪厄在他的《男性统治》中这么解释:“在原始神话中,男人惊异地发现女性生器和女人向男人(并非男女互相)展示的乐趣,男人在将他与女人连接在一起的对立系统中处于真诚的和天真的方面,与狠毒的阴谋截然对立。”他说的似乎是对的,无论在西方和中国,这种故事都是出于对女性的贬抑。但是在日本,却并没有这种意思,那个女神,不是女妖,她是纯粹正面的,她是强大的。只要不在乎了,想通了,就强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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