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277052
所幸的是汉语的语法没有给外国学者带来什么麻烦。其语法相当简单，就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其中的词汇好像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长期的使用已被消磨得溜光圆滑，几乎可以随心所欲地让他们充当句子中的任何成分，并赋予它们所需要的词性。只要使用者喜欢，他可以随手拈来，让一个字充当名词、动词、副词或者形容词或者其他的任何辅助词性。时态、语气、人称、性和数在汉语中都不存在。而正是由于汉语中没有动词的时态变化、没有前缀后缀以及一整套的情态动词，因此同英语相比，其独特之处便格外引人注目。在汉语中，单独的一个字只能代表其基本含义，其具体的特殊的意义要视上下文的内容去研究。在中国，也有少数受过教育的人试图学习和掌握英语。但当他们看到我们的语法时也是目瞪口呆，非常头痛。他们认为这些语法笨拙晦涩，很难对付。必须承认，即使对于英语民族的人，如果他们稍不留神，也会掉进英语语法的陷阱的泥淖之中。外国人想真正学习和掌握英语，也是一件不可指望的事情。
1702277053
1702277054
清朝杰出的官员曾纪泽曾同本书的作者共同经历过一次海上航行。他赠给我一把团扇以作为海上旅途相伴、友好相处的纪念物。在自己的同胞之中，他是一位出类拔萃、孜孜不倦的学者。在家为其父守丧期间，他被免除了一切官职。于是，在没有教师的情况下，他仅仅借助一本《圣经》、一本《韦氏大词典》，一本华兹(Watts)的作品，一本《赞美诗选》（Select Hymns）和一些习字本，花费了几乎3年的时间努力自学英语。这里附的插图便是曾纪泽赠送给我的那把团扇的照片。从扇面上写的英文我们可以看出，他的英语学习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扇面上的一笔一画都是他用普通的毛笔写成。英文诗如同他写的汉字一样漂亮流畅，无论在其风格还是书法方面都堪称上品。当我们想像一下曾纪泽先生所使用的书写工具时，再看一下扇面上他写的英文，的确让人拍案称奇。其中的“黑洋”(the black ocean)，指的是海上的大雾，它曾使侯爵先生惊异不已：“红流”(the red water)则指的是标志我们的旅途终点的一条河流入海口的混浊泥流。 “船长的床”(the Captains bed)指的是我与曾纪泽先生坐在一起一谈就是数小时的一张沙发。那张沙发本来放在船长室，但在旅途中它成了我的专用品。当然曾纪泽先生的英文诗中也有一些词不达意和语法方面的问题，但它仍然能够基本上准确地表达出原汉语诗文的含义。
1702277055
1702277056
在另外一次尝试中，这位出色的中国学者却很不幸。他深深地陷入了我们英语中情态动词的泥塘沼泽里，再也挣扎不出来。下面是他为了称颂一位美国朋友的学识而作的一首英文诗，也是写在一把扇子上的。其汉文形式同上面团扇上的汉文诗相比一样优雅流畅，其英文如下：
1702277057
1702277058
“To combine the reason of heaven, earth and man,Only the sage’s disciple who is can.
1702277059
1702277060
Universe to be included in knowledge all men are should,But only the wise man who is could.
1702277061
1702277062
I have heard doctor enough to have compiled the branches of science．
1702277063
1702277064
And the books of Chinese and foreigners all to be experience．
1702277065
1702277066
chosen the deeply learning to be deliberated are at right.
1702277067
1702277068
Take off the jewels by side of the dragon as your might。”①
1702277069
1702277070
正如以上所述，汉字在很大程度上是它们所要表达内容的一幅幅充满智慧的图像或者图形。虽然它们的形体便往往包含着其本身的意义，但它们不能提供任何怎样发音和拼读的线索。那些迷惑不解的学者仅从汉字的字形上绝对看不出它们应该怎样发音、怎样拼读，这便是汉语与英语以及欧洲其他语言最根本的区别。在汉语中，字词描绘着具体的意义：在欧美的语言中，单词，或者说是字母的组合不仅是表达语义的符号，而且每个单词字母组合的本身就告诉了人们应该怎样正确地拼读它们。
1702277071
1702277072
虽然汉语能够表达各种各样的具体和抽象的内容，以及各种各样复杂微妙的措词和语义，而我们也可以说，汉语里许多对不同意义内容的精确表述在英语中是难以做到的。但是在另一方面，英语民族的许多事物在汉语中也根本找不到它们的影子——我们的许多概念在汉语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对应的表述。造成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些概念对于中国人是完全陌生的，他们根本没有接触过其具体内容是什么。比如我们的科技语言、一般学校所使用的教科书中较简单的词汇和术语等等，在汉语中都找不到与之相对应的表达方式，因为中国人对于各门科学以及很简单的科学研究都茫然无知。
1702277073
1702277074
1702277075
1702277076
1702277077
曾纪泽赠送作者的团扇
1702277078
1702277079
①在这里作者评论曾纪泽不太懂英文，借助了太多的情态动词如“can、could、should、might”等以求押韵。一一译者注。
1702277080
1702277081
有一次，根据我国国务卿的指示，我向总理衙门递交了一份急件，要求中国方面给我们的几名海军官员提供某些方便。因为他们按照上边的要求准备进行一些实地观测，以便测定一条地磁亚黄经圈的具体位置。总理衙门囊括了内阁的所有成员。但是，急件送去了一周之后，还没有任何回音。又过了一些时间，他们送来了一张便笺，内容是说总理衙门大臣将亲率内阁全体成员于第二天下午登门拜访，问候我是否近来身体安康。他们第二天在约定的时间准时到达。一进门，他们首先急切地询问主人的身体状况如何。实际上，在我与他们相处打交道的十多年时间里，没有出现过任何病症。询问过我的健康状况之后，他们才慢慢地透露出来访的真实意图。他们首先用最慷慨华丽的词藻对我们那份快件优雅的文风、高度文学化的语言大加吹捧了一通：说那份快件使用的文字纯正地道，措词准确而言简意赅，并且认为当今的中国学者中没有人能够写出如此高水平的公文。但是到这里他们停住了，他们犹豫徘徊，吞吞吐吐，而且说自己很愚昧无知一他们搞不清楚这份快件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只能够猜出其内容是请求什么事情，除此之外，他们便如同盲人摸象，无所适从。我们费尽口舌向他们解释了足足一个小时，但显然他们还是搞不清楚什么是亚黄经圈。最后我们只好向他们说明，我们的请求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和危险，如果拒绝批准的话，那将是很不明智的。他们很直率地告诉我们说，他们这些内阁成员一周来对快件的内容看法不一，各持己见。一部分人以户部尚书为代表，坚持认为它指的是有关对于传染病人进行隔离的要求，因为快件中使用了与霍乱有关的词语：其他的人以总理衙门大臣为代表，他们坚信快件谈的是关于制造某种火炮的有关问题。这次拜访之后的第二天，我们收到了一个非常客气的答复，请求被批准了。
1702277082
1702277083
但是话说到底，任何人如果想真正熟悉和了解中国人，那么他首先一定要把掌握汉语作为前提条件。实际上他学习汉语面临的困难也并不是真正难以逾越克服的。持之以恒的耐力、敏锐的观察和良好的记忆会帮助每个学习汉语的人掌握足够数量的日常实用汉字，而这也是学习者所应该力求达到的目标。很少有哪位外国学者情愿或者能够成为那古老而饶有趣味的汉语方面造诣精深的专家学者。事实上，只要有耐心，有毅力，善于记诵，并能正确判断具体的用法，那么即使汉语中那些异常复杂、易于混淆的词汇以及短语也都能够掌握。
1702277084
1702277085
学习汉语本身固有的困难在于它的日常应用，尤其在于日常会话。正是在这一点上它成了全面了解这一民族的几乎不可逾越的严重阻碍。只凭书本上的知识，那么你学习研究得再多也不可能会讲汉语。必须从别人的话语中，从活的教材中去学习。任何形式和任何数量的训练都必须要求有十分灵敏的听觉和极其灵活的发音器官，具备了这些条件才有可能发出准确的语音。但是，要做到这些绝非易事，超过30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能够学会讲标准流畅的汉语，这几乎是一条规律。因为在30岁之后，人的发音器官便似乎失去了部分原来的灵活性，而处在那个年龄段以上的人，即使作了最虔诚的努力也不一定能够掌握这一语言。举一个例子．学会讲汉语的十个外国人中未必有一个会学中国的猫叫，虽然我已经成功地掌握了这一门技艺。但是，在经过17年不屈不挠的努力之后，我却没有能够学会北京街道上赶驴车的人吆喝他们那长耳朵驴子的那种声音。懊丧之余，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据我所知，迄今为止也没有其他的外国人能够掌握那门艺术。
1702277086
1702277087
试图把汉语中所有的语音归纳记录下来的努力是徒劳无益的。即使我们撇开一个重要的事实不问（即汉语中还存在着一个语调影响语义的重要现象，这在后面将有论述——译者注），也没有一个任何形式的归纳简化系统能够覆盖汉语的全部语音。我们也没有发现任何一个字母系统或者复合字母系统能够准确无误地表达汉语的语音。而且我们很容易看出，在一种仅仅近似正确的表达方式指导下学习汉语，不管这种近似如何接近准确，其结果将会导致学习者的发音和讲话不伦不类、南腔北调。一般说来，汉语中的元音较简单易学，但是辅音非常独特复杂，有些音对于外国人的发音器官来说，只能是望洋兴叹，无可奈何。
1702277088
1702277089
那些最高的权威们，也就是说，那些最博学多才的外国语言专家们，对于哪一类字母系统最接近于汉语的语音系统的问题，各执一端，莫衷一是。也许人们永远也搞不清楚，汉语中的“人”( man)字到底应该以“1”还是以“r”开始拼读。因为实际上“人”的准确读音介乎“j”和“r”之间开始拼读，而外国人很难发准这个中间音。我曾邀请几位美国同胞和欧洲朋友到我的家中做客，他们都是汉语方面颇有造诣的学者。我乘此机会在席间向他们请教，中国的“粥”字(porridge)用英语字母应该怎样拼写。
1702277090
1702277091
结果，我得到了以下答案：“chou”、“chow”、“cheu”、“chau…tcheau”、 “djou”和“tseau”。同样，对于汉语中的“鸡”(fowl)，研究英文和汉语的外国权威学者们也有如下不同的拼写方式：“‘chi”、“ki”、“dji”、”;kyi”和“tsi”。所有这些不同的拼写都指的是那只很简单的母鸡(hen)。
1702277092
1702277093
正如在其他任何事情上一样，中国人在他们的语言方面表现的才能也很独特。他们似乎无法辨别我们英语中以“I”、“m”、“n”和“r”为代表的流音(liquid sounds)。在学习英语时他们总是把这几个音混淆在一起，找不准各自的音法。然而在他们自己的母语中他们却常常轻而易举、十分准确使用这些语音。汉语中还有一大批字的长音的首字母以“sh”为代表，而另外一类相比之下数量虽也巨大但较少一些的字可以以首字母“hs”为代表。
1702277094
1702277095
让我们继续研究下去。所有能够以英语字母“ch”、“D”和“t”开始拼写的汉字都还可以被分为两类：一类的读音是“ch”、“t”和“p”送气发音：另一类在发音时，“ch”、“t”和“p”不送气不爆破。如果某人在讲话时错误地将送气音发成了不送气音或者相反的将不送气音发成了送气音， （比如以“t”为首发音的字），那么他就会完全改变一个字的含义。例如，在发“tan”这个字的时候，如果“t”不送气，它的意思是“蛋”同样是这个字，如果将“t”发成送气的爆破音，它的意思就是“炭”。我曾去听一位可敬的传教士在一大群中国人面前向上帝祈祷时，竟然说了一句“您无所不吃的上帝啊”这样的语话。他的本意是想说“无所不知的上帝”，由于他发了一个送气的爆破音“ch”，结果就贻笑大方了。
1702277096
1702277097
另外一次，一位传教士吃惊地看着他的听众们一个个急匆匆地向教堂门口走去，原因是他把刚才非常客气地请大家坐好的一句话，说成了他们来教堂是犯了错误，根本不受欢迎。是一个简单的送气音“t”导致了这场误会。的确，虽然不爆破的辅音“ch”、“p”、t”非常接近于诸如“g”、“b”和“d”的发音，但它们仍然不是完全相同。一个外国人在使用这些发音时可以能够让人听懂，但是他永远不会把这些音发得地道纯正。这一事实恰好说明在汉语中存在一些极其细微的语音差别。
1702277098
1702277099
还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影响着汉语中的每一个字的具体含义。
1702277100
1702277101
这一特点使得将汉字字母化的一切尝试都不可能取得成功。因此，我们有必要作一些论述。在英语和大多数其他语言中，谈话时一个单词所表达的意义是固定不变的，虽然它的不同语调可以表达询问的口气、鄙夷的态度、或者尖刻的讽刺和挖苦，还可以表达惊异、发怒或者其他不同的感情。但无论使用什么口气，这个单词最基本的含义(root idea)，即由发音所表达的意义总是保持不变。因此，在我们的语言中，人(a man)永远是人，不管讲它时用的是强烈的爆破音表示怒发冲冠，还是用平缓的升调（以表达缓和的语气），或者还是用其他的不同音调，总之在所有的语境中，“人”的基本含义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