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290593
1702290594
显然，答案是因为美国政府机构需要大量的外国借款。日本在1985年这一年里就借给美国500亿～600亿美元的贷款，这笔钱自然是来自它们与美国的贸易顺差。这样一来，日本为美国提供了弥补财政赤字所需的大部分资金。华盛顿面临的情况是，如果不借外债，那要么大幅度削减政府支出，要么向国内举债并提高利率。这样比较起来，外贸赤字给美国就业与长期竞争力带来的负面影响，就算是最微不足道的了。
1702290595
1702290596
但由于美国所欠外债使用的是美国的货币，外国债权人的权利很容易受到剥夺。这种剥夺，无须采取法律行动，无须违约，无须赖账。它甚至用不着征求债权人的意见，甚至根本用不着告诉他们，只需要将美元贬值。实际上，在1985年6月到1986年2月间，美元从1美元兑换250日元的最高价位贬值到1美元兑换180日元之后，美国的日方债主——主要是日本银行、其他主要的日本银行和大型贸易公司——损失了其所持美国财政部债券票面价值的1/3。而日本在美国的投资，大多数都是以这种持有债券的形式。（有关这一点，可以参见第1章“转变后的世界经济”。）
1702290597
1702290598
在美国好像没人了解这一点——至少没人对此发表意见。但我所认识的每一个日本决策者——政府官员、银行家、商人、经济学家——都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而且每个人都深信这种损失是不可避免的。虽然有些日本人，特别是经济学家，担心这一损失会危及日本银行系统的偿付能力，但他们都认为，比起日本所面临的其他选择，这个结果并不算最坏。
1702290599
1702290600
从日本的角度来说，没有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可以恢复日美之间的贸易平衡。这并不是因为美元币值过高，也不是因为美国工业竞争力太弱，日本的出口太过咄咄逼人，更不是阻碍美国产品进入日本的一系列障碍造成的（即便它们完全被消除——当然人们期待如此，并且早就应该这么做——最多也只能抵消美国500亿美元外贸赤字中的50亿～60亿）。
1702290601
1702290602
两国贸易不平衡的主要原因是世界初级产品，特别是农林产品价格的暴跌。和制成品的价格相比——特别是和日本向美国大量出口的汽车、照相机、家用电器和半导体等高附加值的制成品相比——初级产品的价格处于历史最低水平，甚至比大萧条时代更低。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初级产品进口国，也是世界上唯一规模较大的粮食进口国（除苏联之外）。因为欧共体现在已经成为粮食出口国，而中国和印度基本上实现了粮食的自给自足。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高附加值制成品出口国。与此相反，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农林产品出口国。如果据此调整美日贸易——即假定初级产品和制成品价格保持1973年的比例——美国对日贸易赤字的1/3，甚至2/5都会消失不见。
1702290603
1702290604
然而，两国不管采取什么行动都不可能纠正这一不平衡：在可预见的未来，初级产品将出现世界性的过剩。实际上，唯一能采取的行动——如果美国对日本采取贸易战争，就可能采取这一行动——是日本不再从美国购买初级产品（如棉花、烟草、大豆、小麦、玉米、木材等）。它们在12个月里就能完成这一行动。日本已经从其他国家进口了大量这些产品，而且价格比付给美国的还要低，除非美元对日元的汇率再度大幅下调。
1702290605
1702290606
但除了推动进口之外，日本似乎没有其他政治选择（从而必然会冒着极大的损失风险，借钱给美国弥补赤字），否则日本就将面临大量的失业——至少比美国目前7%的失业率高两倍——没有哪届日本政府会愿意冒这个风险。日本国内经济增长缓慢已经持续了五年之久；政府为了复兴经济采取的努力都没有获得太大效果。要求使用通货再膨胀[1]刺激政策的政治压力越来越大。可是日本政府的赤字原本已很高，如果再提高则可能引发通货膨胀。但20世纪70年代中期发生的短暂而严重的通货膨胀，使日本很多有头脑的人，特别是日本银行和大藏省的官员深信，该国对这一可怕社会疾病的抵抗力很低。
1702290607
1702290608
出口为日本提供了15%的就业机会。如果日本钢铁工业没有了其主要客户——汽车制造业的出口，它会比美国钢铁工业更不景气。1985年，日本钢铁的开工率不到其产能的60%（处于亏损状态），但要是没有了汽车工业的出口，它会降到40%以下。而日本钢铁和汽车工业雇佣的蓝领工人，占全日本蓝领工人的人数比例，至少是美国的两倍。而这一问题，又由于日本战后实行的终身雇佣制导致日本工资体系僵化，被解雇或裁员的工人无法找到新工作，以及日本缺乏失业保险制度的现实所加剧。毫无疑问，日本的政策制定者们情愿借给美国政府的贷款必然在将来遭受严重的损失，也不愿意冒国内失业率大增而引发的政治和社会风险。
1702290609
1702290610
这就是美日关系的经济现实。这些现实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日本并不太在意美国要对日本商品采取报复性贸易保护措施的威胁。日本认为美国不太可能会做出既损害国内已经十分萧条的农业经济，又迫使政府解决巨额政府赤字的事情。迄今为止，日本人的看法是对的：美国这只没牙的狗只会干叫唤，咬起来不顶事。但这些现实也表明美国政府还不了解自己能做些什么。
1702290611
1702290612
日本方面采取行动，消除美国产品和美国公司进入日本市场的贸易壁垒，并不能对两国间的贸易不平衡造成什么实质上的影响。但它也许会产生显著的心理冲击，消除许多有害于两国关系的情绪。但如果像里根总统那样，认为中曾根首相，或其他日本政治领袖会自愿做出让步，显然是对当前经济和政治现实的极大误解。日本政治领导者必须要找个“邪恶的外国人”来顶罪，总要能说出“我是在枪口下才不得不让步的”——尤其在如今，日本政坛动荡，谁也没有可靠的多数党支持。
1702290613
1702290614
这些现实的真正意义在于，它告诉我们解决美日贸易的关键，以及美国在世界经济中竞争地位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美元的贬值，也不在于提高美国的生产力，降低劳动力比较成本。提高初级产品的价值能有极大帮助作用，但考虑到初级产品在世界范围内的过量生产和产量过剩，此举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问题的根源在于美国政府的赤字，以及由此导致的对国外贷款日益增强的依赖性。
1702290615
1702290616
[1985]
1702290617
1702290618
[1]指一国政府通过向经济大量注入资金，力图使物价已经大幅下滑的经济再次进入通货膨胀状态。从本质上来说，通货再膨胀是政府为避免通货紧缩而刻意采取的措施，办法是通过刺激需求来稳定物价。
1702290619
1702290620
1702290621
1702290622
1702290623
管理前沿（珍藏版） [:1702289376]
1702290624
1702290625
管理前沿（珍藏版）
1702290626
1702290627
1702290628
1702290629
1702290630
管理前沿（珍藏版） 第11章 敌对性贸易的危险
1702290631
1702290632
“为什么我们的出口让西方世界感到那么困扰？”每一个日本来访者都会这么问。“德国的出口更多，它们的贸易顺差也在迅速增长。”但这里有一点不同，只是日本人忽略了它。德国出口的制成品确实比日本多：只有美国的出口比德国高。但德国同时也是世界第二大制成品进口国——还是只有美国的制成品进口量超过德国。相反，日本人却只是拼命卖，他们不买。他们搞的是“敌对性贸易”。
1702290633
1702290634
18世纪最初的世界贸易模型——是亚当·斯密提出的——假设了一种补偿性贸易：温暖而干燥的葡萄牙销售红酒，从寒冷而潮湿的英国换回羊毛。双方都购买的是自己国家不出产的东西，卖出自己拥有理想生产条件的东西。在这样的交易中，只有赢家，没有输家。
1702290635
1702290636
但到了19世纪中叶，国际贸易中发展最快的部分变成了发达国家之间展开的“竞争性贸易”。双方都向对方购买同样的、自己也擅长生产的产品。这样一来，美国就同时成了世界最大的化学品出口国和进口国。按人均计算，瑞士既是世界上最大的机床和纺织机出口国，也是最大的进口国。德国出口的汽车比日本更多（包括卡车和大型公共汽车），但德国每卖出5辆汽车，就会进口3辆。在竞争性贸易里会有输家：比如美国——或德国、英国、瑞士的纺织机制造商，如果其技术较差，生产的产品较贵，就可能被国外竞争者更先进的技术、更便宜的产品赶出市场。但从整体上来说，在竞争性贸易中每个人都有所得：不仅消费者得到了好处，那些互相竞争的产品生产者也被迫集中精力发挥自己的优势，使资源和利润达到最优化。实际上，在竞争性贸易中，某行业的外国竞争者往往也是这一行业中最好的客户。
1702290637
1702290638
但在敌对性贸易中，双方都会受到损害：买家立刻遭受损失，而卖方的损失，则会出现在未来10多年内。
1702290639
1702290640
在敌对性贸易中，卖方国家的产品替代了购买国制造商生产的产品，却不从后者的国家购买任何补偿性产品。这样，买方国家的制造商就无法开辟出可替代的市场，也没有创造出购买力。由于买方国家的制造商没有获得补偿性销售，它无法获得所需的资源，加速工厂或生产流程的现代化，或是提高产量，降低成本；因此，在敌对性贸易中，卖方获得了多大程度的成功，它就在多大程度上削弱了买方的产业和经济实力。如果卖方获得了彻底的成功，那它最终将彻底毁掉买方国家的工业。比如，12年前，美国有十多家生产铲车的厂家，现在却一家也没有了——甚至连一条装配线也没有了。在家用电器方面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如磁带录像机以及很多车床和半导体行业都是这样。而这又意味着，买方国家的消费者最终也会受到损害。作为生产者，他的收入下降了，这足以抵消他作为消费者获得的低廉价格的好处。实际上，敌对性贸易的结果——不管人们是多么地无意——非常类似经济学家和律师所谴责的“掠夺性价格”（predatory pricing）所带来的结果。所谓掠夺性价格，就是把价格定得很低，用以打垮竞争者，建立垄断地位。
1702290641
1702290642
可是，在敌对性贸易中，卖方国家最终甚至会比买方国家损失更为惨重，而且它将完全无法避免这种损失。卖方国家在买方国家的报复行动中全无招架之力。它无法采取停止进口的反报复措施：因为它从未进口过。自然，日本是美国农林产品的最佳消费国之一，但尽管美国农场主的政治力量依然很强大，美国的初级产品出口量却在该国总出口量中所占份额越来越小，因此不再是一个决定性因素，而且它们的地位至今仍在稳步下降。毫无疑问，美国完全可以不进口日本的制成品，而且付出的代价微不足道。西欧同样如此。但如果无法向美国出口工业品，日本必将面临一场严重的经济衰退，失业率将高达两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