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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也许会认为,亚当·斯密“无形之手”的概念,界定了一种新的“正常的”秩序,是一种共同致富的秩序。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它也因此是由很多我们当今市场的新自由主义支持者提出的。但是,这不是一个集体行为的秩序,因为市场是对集体行为的否定。要合理地经营市场,需要某种介入(维持秩序、强制合同的履行、制定度量衡等等)以及(不懈地强调)不介入(让政府不在幕后操纵)的模式。但是,亚当·斯密的“无形之手”让人吃惊的地方是,从旧科学的角度来看,它是从腐败的人当中,也就是完全为自己的利益而行动的人当中,产生的一种自然而然的秩序。这不是一种像马基雅维里把财富和腐败联系在一起的结果,不适合产生恰当集体行为的规范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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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门与这些条件相关的科学里,既没有为免于规范性地构成的现实而约束的行为留出空间,也没有给规范性的、中立的和没有活动力的社会领域留出研究的空间。现代双重焦点之观点的组成因素,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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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在科学本性中的转型,也是和我在前几个段落提到的变化相互联系的。对现代人来说,有组织的社会不再等同于政体。一旦我们发现在行动者的背后,存在着非人为的运作程序时,社会里还有其他一些方面呈现出某些近似法律的系统性。在“无形之手”引导下的经济,就是这其中的一个方面;社会生活、文化或人口学的其他方面,随后也会被筛选出来,进行科学的论述。有效互动的人群组成相同的群体,群体却被认为以多种方式去构成一个实体、一个社会。我们可以把这些方式说成是一种经济,一种国家,或是一个市民社会(现在在其非政治层面被认同),或仅仅是一个社会或一种文化。“社会”与“政体”脱钩,而今又通过一系列不同的应用措施得以自由地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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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科学的革命,在很大程度上开始拒绝根据目的规范思考的模式。这样的拒绝,在从现代的秩序观念而产生的道德思考中,也占有重要的分量,这在洛克以及他所影响的反对亚里士多德的表述中得以体现。当然,对目的论的拒绝,众所周知,是由支持这种新的、机械论的科学立场所促成的。但是,它也是被正在兴起的道德理论所推动的。新的、原子式的自然法理论与先前的理论,例如阿奎那所表述的,之间的区别,在于前者彻底地从托马斯所强调的亚里士多德的发源地分离出来。正确的政治形式,并不能从在人类社会中起作用的目的中演绎出来。证明法律是有道理的依据,要么是它是由上帝所命令的(洛克的观点),要么是它具有逻辑含义,考虑到人类的理性的、社会的本性(格劳秀斯的观点),或者是它提供保证各种利益平衡的方式(后来者的观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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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双重焦点的观点,并非没有张力。我先前说过,自由作为一种主要的善,在现代道德秩序中由多种因素决定:它既是赞成、因而构成社会的人类的主要特征之一,也成为工匠们建设他们自己的社会世界的必备条件,他们反对出生在已经有着正常形式的世界。事实上,对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强烈反对的原因之一,是它曾经被看成,也就是现在所认为的,会潜在地限制我们的自由,妨碍我们决定自己的生活以及建立自己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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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一场战争可以在这双方之间爆发。一方对不可避免的现实的客观诠释,这可能会在另一方看来是在错误的积极性面前,人类放弃了规划自己世界的能力。赋予自由的重要性,注定要引起这种挑战。这种批评在卢梭的作品中处处可见,进而在费希特、黑格尔和马克思的作品中可以找到。我们不需要去强调它们在我们文明中的重要性。运用黑格尔和马克思的术语,把自在之物转变成假定的自为之物,这种雄心是不断循环往复着的。在不断尝试通过鼓动性的运动把一开始仅属于客观的社会学的范畴(例如,残疾的,吃低保的),变成集体动因,我们可以看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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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这些哲学家著书之前的,以及影响他们作品的,是具有公民意识的人文传统,是共和自治的伦理。这里就存在着一个与现代道德秩序本身不可分割的张力。甚至当它推进并殖民化我们的现代社会想象的时候,它唤起了不安与怀疑。我们看出这种根深蒂固,是与把现代社会视为商业社会的自我理解相联系的,而这种向商业阶段过渡的进程,被看作是对现代国家内部伟大的平定起到了影响作用。这个社会把战争从作为人类最高层次活动的宝座上赶下来,用生产取代了它的地位。它反对从前战斗光荣的法典,趋向于寻求某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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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这一切,自然会激起抵制。抵制不仅来自与旧习惯有着厉害关系的秩序,佩剑贵族,而且各阶层的许多人对此也抱有怀疑态度。随着商业社会的到来,高尚、英雄主义以及对非功利事业全心全意的投入,面临着衰退,甚至将要从世界上消失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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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担心的一种表现形式,是对男性的关切,他们遵循讲礼貌社会的风尚,成为“女子气的”、失去了阳刚的美德,这是18世纪一个重要的、持续不断的主题。在最基本的层面上,这种关切会体现在上层社会的流氓对那个时代讲礼貌的规条的反叛;在相对更高一级的层面上,它也许体现在18世纪英国决斗的回归。[11]但是,在最高的层面上,这种关切把公民社会的人文伦理提升为商业社会思潮的对手,或者,它成为对由现代形式所带来的衰弱、腐败和失去自由等危险的补偿。这并非是边缘人的关注;它是许多那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们的关注,包括亚当·斯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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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焦虑和张力一直是现代文化的主要组成部分。在一种形式上,它们可以导致重新改写现代的秩序观念——去挽救市民社会的美德,或者自由,或者非异化的自治,诚如我们在卢梭和马克思的哲学里所看到的。在另一种形式上,它们的确可以被看成是一种对秩序内在衰败的潜在威胁,但是,那些无意去反对这一秩序的人们,只会去寻找针对这种危险潜在性的预防药。亚当·斯密和后期的托克维尔都属于这一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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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趋同,以及英雄主义和高尚行为的结束的关注,也变成了对现代道德秩序及其所代表的一切的强烈谴责,诚如我们在尼采那里看到的。围绕着现代文明中心的竞争秩序理念去建设一个政体的尝试,其最显著的几种形式,如法西斯主义及其相关联的集权主义,已经失败。但是,尼采持续的声望表明,他的强烈批评,依然在许多人中得到共鸣。现代秩序,虽然是不易被改变的,也许正是因为不容易被改变,依然唤起了诸多的抵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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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Leslie Stephen,History of English Thought in the 18th Century(Bristol,England:Thoemmes,1997),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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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émoires,63,引自(Nanerl Keohane,Philosophy and the State in France(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0),第24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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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Keohane,Philosophy,第249——25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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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当然,在这一简述的背后,存在着一个重大与复杂的论题。它的基本观点是,巴洛克文化是现代所理解的内在的、诗意的主体性,世界上所构建的秩序以及早期所理解的由形式塑造成的宇宙世界的一种综合。根据后见之明,我们把这种综合看成是不稳定的,是会被取代的,而事实上也就是这样。但不管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们可以看到在巴洛克的文化里存在这一种本质上的张力,这是在固有的且是等级的秩序与那些通过建设性的活动使得这一秩序持续和完善下来的行动者之间的张力。这些行动者因而自认为他们是靠自己行事,因此,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是置于等级制度之外的,所以是平等的。路易十四等人就是属于这种混合模式的。我从杜普雷的Passage to Modernity(第237——248页)这本书里关于巴洛克艺术的有趣描述中学到了许多。杜普雷称巴洛克是在人类主体性及其发生的世界之间的“最后的全面综合”。在这个世界里,主体性所产生的意义可以找到与我们在世界里所发现的其他意义的某些关系。但是,这是一种充满了张力和矛盾的综合。与其说巴洛克教堂艺术是把这一张力的重点放在宇宙这一静止的秩序上,不如说是放在彰显宇宙中能力和善的上帝那里。但是这一递降的能力是被人类主体性所吸收和发扬,形成了“神圣秩序与人类秩序之间的现代张力,这两者被认为是分离的权力中心”(第226页)。杜普雷认为,巴洛克文化是被“一个全面的灵性远象联合起来……人是站在中心位置,自信有能力赋予一个新生的世界以形式和结构。但是,这里也存在着宗教的意义,人所站立的中心依然与超在的力量源泉垂直地联系着,通过一级级的中介,造物主取得了他的力量。这是一个双重中心——人类和神明的中心——把巴洛克的世界图景与一种中世纪的纵向图景分开了,认为现实是从一个单一的超验点而来的,也与无疑是后来现代性的横向理解分开了,它在文艺复兴的一些特征中已经预示。这两个中心之间的张力使得巴洛克具有了复杂的、不平静的、有活力的特性”(第2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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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Keohane,Philosophy,第164——16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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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我在Charles Taylor,Sources of the Self(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的第十三章中用了较多的篇幅讨论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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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Hirschmann,The Passions and the Interests这本特别有趣的书,使我受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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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Alexander Pope,Essay on Man,第三部分,第9——26、109——114页;第四部分,第39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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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参见Mary Poovey,A History of the Modern Fact(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8)的第三章中有趣的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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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参见J.B.Schneewind,The Invention of Autonomy(Cambridge,Englan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8),第一部分;Manent,La Cité de l’Homme,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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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Carter,Men and the Emergence of Polite Society,第三、四章;Bryson,From Courtesy to Civility,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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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事实上,我们现在认为的启蒙运动社会科学的高峰,从孟德斯鸠到弗格森,并非清一色的;这些作者不仅吸取了客观科学的现代模式,而且也吸收了传统的共和思想。亚当·斯密不仅提出了无形之手,同时也考虑到了把平民的劳动与“大多数人”的尚武精神绝对区分开来的负面结果。Adam Smith,The Wealth of Nations(Oxford:Clarendon Press,1976),2:787.弗格森,商业社会里最有影响的冰阶理论之一的作者,研究了这些社会走向腐败的状况。Adam Ferguson,Essay on the History of Civil Society(New Brunswick,NJ:Transaction Books,1980),第五、六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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