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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68 这样的理论本身,置于现代道德秩序里,就是非常现代的。其目标是要让个人的意志和谐统一,即使这需要在确立新的身份,一个“公我”的情况下才能办到。[7]自由,每个人的个人自由,需要被解救出来。自由是至善,以至于卢梭重新阐明美德与恶德,将其和自由与奴隶制相提并论。“因为食欲是枷锁,而遵守自己制定的法律则是自由。”[8] 我们之所以喜欢这样的法律,是因为它是为了谋求大众的利益,而非限制了自由。相反,自由来自于我们真实的内在,来自于一个扩展了的、已经转化成为更高层次的道德的自爱。它是从孤独走向社交的成果,也是从动物性转向人性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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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70 从自然状态到文明状态的过程对人产生了一种显著的变化,即人们在其行为中以正义代替直觉,使他们的行为具有了从前所缺失的道德……在这种状态下,人被剥夺了一些由其本性带来的好处,但在另一方面,他却获得了更多——他的才能得到锻炼和发展,他的思维得到拓宽,他的情感得到升华,他的整个灵魂得到提升——如果对这种新状态的滥用并没有让他降低到不如先前的水平,那么,他就会不断地用理性去赞赏快乐时刻,当他永远脱离自然状态,从一个愚蠢的、目光短浅的动物转变成为一个有知识的存在以及一个人时。[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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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72 在另一方面,反对这一法律的,并不是一个真我,而是一个堕落的意志,通过对他者的依存偏离了它应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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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74 卢梭的修正版给我们带来了一个道德心理学,这十分有别于自洛克以来对启蒙运动时期的标准概念。它不仅回到了具有双重品质——善与恶——的意志,同时也以十分不同的方式展示了理性和善良意志之间的关系。主流版本认为,理性得到了释放,它把我们提升到一种具有世界性的普遍立场,并使我们可以成为无偏见的旁观者。理性被看成能够把我们心中普遍存在的仁爱解放出来,或者至少被看成能教导我们去认识到我们开明的利己主义。但是,卢梭认为,这种客观化的理性服务于策略性的思考,只能让我们更加完全地陷入权力的算计中,通过试图控制别人,这些算计使得我们越来越依靠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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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76 这一深谋远虑的自我,同时又是孤立的并急于寻找他人的肯定,它能进一步压制着真我。而为美德去奋斗,就是尽力去唤醒在我们心灵深处的已经被埋葬的、几乎是销声匿迹的声音。我们所需要的正好和释放相反,我们需要和我们身上最亲密、最本质的东西密切结合在一起,它已经被世界的喧哗所遮盖,它就是卢梭所用的传统术语“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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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78 良知!良知!神圣的天性,来自天庭的不朽声音;对于那些虽有理智和自由,实际上却盲目而又有限的造物来说,你是真正的向导;你对善与恶的判断是无谬误的,能使人像上帝一样!在良知里涵括了人性中的卓越以及行为的道德;除此之外,在我身上我找不到任何使我优于动物的本性——在我身上因着放纵的理智和不守规则的理性的缘故,只有从一个错误徘徊到另一个错误的令人忧伤的特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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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80 这种理论提出了一种新的政治,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它是在革命高潮时期,1792——1794年之间产生的。首先,这是一种让美德成为中心理念的政治,这是一种把自爱和爱国结合到一起的美德。正如罗伯斯庇尔在1792年所写到的:“共和国的灵魂,是美德,是爱国,是把所有利益都融于公众利益的慷慨的牺牲精神。”[11]在某种意义上,这回归到远古时代美德的概念,孟德斯鸠认为那是共和政体的“主要源泉”:“相对于自身利益,对公众利益一贯的偏好。”[12] 但是,卢梭又把它重新融合成为新的概念(“把所有利益都融于公众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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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82 第二,它具有摩尼教的倾向。美德与恶德之间的灰色地带趋于消失。没有一个合理的空间能让个人利益存在,即使它服从于对大众利益的喜爱。私利是腐败的一个标记,因此它属于恶德,最终都必须遭到反对。利己主义者等同于叛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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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84 第三,就像是经常被提到的,这种政治的话语具有类似宗教的趋向。[13]经常出现一种神圣性(神圣同盟,杀死马拉的“亵渎之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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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86 但是,这一政治最显著的第四个特征,是关于代表性的复杂概念。当然,对于卢梭来说,这是他的理论中第二个重要的特征——通过当选议会,通常所表现出来的政治代表性,是令人厌恶的。这和他对透明度的坚持是相关的。[14]公众意愿是具有最大透明度的场所,因为当我们的意愿融合到一起的时候,我们可以最大限度地存在并且相互坦诚。特殊意愿固有的特点是具有不透明性,我们需要通过间接的策略,包括操纵和制造假象来实现它(这就涉及另一种形式的代表性,一种类似于戏剧性的形式,这也是不好的、是有害的。)这就是为何这样的政治观是那么容易吸收对隐藏的、不可明言的行为的不满,甚至是对计谋的不满,最终是对叛国的不满。在另一方面,公众意愿,是在每个人的眼皮底下公开产生的。这就是为什么在这种政治里,公众意愿总是需要被界定、被公布,甚至可以说是必须在人民面前产生。它是在另一种形式的剧场里,卢梭对此描绘得十分清楚。这不是一个演员在观众面前演戏的剧场,而是模仿公众欢庆的剧场,在这个剧场里每个人既是演员又当观众。这是共和国的真正欢庆与现代日益退化的舞台形式的区别。在前者中,人们可以这么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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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88 那么,这些娱乐活动的对象是什么?他们又要演什么?竟然什么也不演。有了自由,哪里有富裕,哪里就有安康。把一个冠有鲜花的树桩种植在广场的中心;把人们一起召集到那里,你就能有一个欢庆的节日。做得更好;让那些观众自娱自乐;让他们自己都成为演员;这样做使得每个人在别人身上看到他自己并且爱他自己,这样,所有的人都可以更好地联合在一起。[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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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90 透明,就是具有非代表性,需要一种特定形式的话语,使共同意愿得以公开界定;甚至需要礼拜仪式的形式,使这一意愿得以为人民并且由人民来彰显,甚至有人会着魔似的认为,这并不是一次性的行为,而是不断反复的。在巴黎的那些重要年间里,这使革命话语的一个显著层面有意义,所谓的合法性,理应要通过公众意愿的(最终是正确的)确切表达形式,健康的、有德性的共和国的表达形式来获得。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解释1792——1794年间派系之争如此漫长的原因。不过,它也体现了革命欢庆的重要性,正如莫娜·奥祖夫所研究的那样。[16]这是试图把共和政体向人民表明,或者用卢梭的话来说,是让人民自己把它表明出来;这些欢庆经常借用早期的宗教仪式的形式,例如,圣体节的游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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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92 我之所以说卢梭的代表性的概念是复杂的,是因为它不仅仅涉及一个消极的观点,即禁止由代表组成的议会制度。我们可以看到在革命话语的本身和欢庆中,另一种形式的代表性,是杂乱无章的或者是类似于戏剧化的。这并没有破坏卢梭的禁令;欢庆也是根据他的计划;如果有人这样说,应该还是公平的。但是,在这里已经出现了不那么可明言的、更具有潜在危险的东西。公众意愿只能在有真正美德——个人的和共同的意愿能够真正融合的美德——的地方存在,我们对许多人甚至是多数人仍然是“腐败的”,即尚未达到这种融合的情况,又有什么可说的呢?公众意愿只能存在于少数具有德性的人当中。他们将成为真正的共同意愿的载体,这种意愿客观上来说是每个人的,是每个人都愿意达到的共同目标,如果他们是有德性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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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94 那么少数人对这种洞察真实性又应该做些什么呢?就让腐败了的“众人意愿”通过某些正式取得共识的投票程序去进行正常操作吗?这样做有什么价值呢?因为如果公意和众意正好相一致的话,就依然可以被假定为没有真正的共和。当然,少数派有责任去采取行动使真正的共和得以实现,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去与腐败做斗争并建立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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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96 我们可以看到让政治起到先锋作用的诱惑,因为它已成为世界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这种政治要求具有一种新的代表性。它不是前现代的那种旧模式;在旧模式里,根据组织的构成,国王就代表了他的王国,主教代表了他的教会,公爵则代表他的下属,如此等等,因为在他们的位子上,他们把下属看成是可被代表的一个整体。它不同于这种模式,但是正如更古老的形式,革命政权借用了类似戏剧的自我显现的形式,来显示其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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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398 它也不是被卢梭所谴责的现代意义上的代表性,即由选民选出代表来为大家做决定。我们可以说,这种新型的并非完全是公开的形式,是一种具有“化身色彩”的代表性。少数派体现了公众意愿,而公众意愿也只能在那里得到体现。但是,这种主张却难以表达,不仅仅是因为少数派希望他们自己能与通过正规模式所选出的代表区分开来,而且是因为为全体民众说话的这种主张带有某种固有的临时性。可以假定,它在正运行的共和政体里是不能立足的。它只能在革命的转型阶段起到作用。这是革命理论的一部分,但在执政的理论中却站不住脚。[17]这是我们经常看到的先锋政治里的不和谐的根源,20世纪初的布尔什维克革命就是一个重要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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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00 不管怎样,这种化身似的具有半公开代表性的理论产生了新的政治形式。在这种新型的活跃的先锋群体背后,雅各宾派应该是最为显著的例子。傅勒引用了奥古斯丁·科尚的观点,提到了在准备成立三级会议时,那些社会思想所起到的重要作用。[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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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02 在此我们可以看到一种政治的理论基础,1792——1794年间令人热血沸腾的高潮使这一基础为我们所熟悉,同时这一基础创造了随后的一种现代传统,例如,列宁的共产主义。这是一种德性政治,是个人与公众意愿的融合,同时也是带有摩尼教色彩的,是具有极强的“意识形态”的,甚至在基调上都带有类似于宗教的色彩。它寻求透明,因而害怕它的极端相反的,暗藏的动机和阴谋。它具有两种代表形式:第一,通过既是杂乱无章的又是类似戏剧的形式来反映公众意愿;第二,即使只是不明显的,要求获得一种带有化身色彩的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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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04 显然,这种政治不符合卢梭的整合性的方案。例如,它不赞同他绝对禁止由代表组成的议会这一看法。这显然在不断向外扩张的将近三千万人口的大国里是不能实行的。但是,卢梭对议会制度的怀疑依然在雅各宾派的实践中起作用,尤其是他们把巴黎的人民召集起来去反对,甚至要清除议会制度,正如在1793年五六月间所发生的事。在此,人民的直接行为是要推翻一个(在一定程度上)腐败了的代议制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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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06 这种理论具有潜在的极易引起争议的结果,以及它所鼓动的实践,可以在先前所界定的语境下得以理解。这是被一些负面的事实所界定的语境:第一,不像在美国那样,在固有的社会想象里,对由人民来统治在建制组织方面的含义并没有取得共识;第二,那种甚至与王权无逻辑的、反常的妥协而带来的稳定,由于它与历史是延续着的,被路易十六和他的扈从的暗中反对所破坏。在这种框架下,人民主权论的整套理论是相当重要的,尤其是这套理论包含了产生重要效果的卢梭的激进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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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08 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把1792——1794年间的“暴行”,尤其是恐怖时期,归咎于革命者所支持拥护的意识形态呢?这么说就过于简单化了。在整个转型的过程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是我们应该考虑到的。我们不仅具有由理论产生的新的政治形式和实践,同时也有了经过重新解释后采纳的旧实践。这些实践是在旧体制的法国一些非精英分子中发展起来的公众抗议和起义的形式。这些是根据他们自己的逻辑组织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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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10 法国的农民和市民在他们不能容忍的情况下,会以他们自己的形式表述他们的需要,也就是农民或城市起义。例如,在城市里,当麦子的价格飙升,而当地的商贩又有囤积居奇的嫌疑时,城市里就会有针对当地政府以及/或令人讨厌的商贩的暴动。这些暴乱者常常要被杀害,以一种部分仪式化的暴力,我们的现代敏感性认为这种暴力是骇人听闻的(例如,这些受害者要被斩首,并以长矛刺着他们的首级示众)。而后,皇室就要采取相应行动,派兵整顿秩序,给予一些象征性的惩罚(造成更多的杀害,带有其本身仪式化的因素,伴随着旧体制下的绞刑示众)。[19] 但是,他们也会确保采取措施来降低粮食的价格,设置价格上限或从别处进口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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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12 从一个角度来看,人们可以把整个血腥的过程看成是底层和有权势的高层之间的交锋,是以不折不扣的方式来陈述民情。但是,整个权力交锋的过程依然是在高层拥有权力这一背景认识的框架下进行的,这与界定人民主权论的认识是完全相反的。这种暴动并没有要求拥有民众权力。[20]相反,人们经常受到古老神话的影响,认为好的国王被他的臣子所背叛,人们就需要以他的名义重新整顿秩序。因此,在1775年,暴动者掌握了粮库并强行限制价格,据称是“遵照国王的命令”。[21]大众阶层要起到这样的作用,就必须改变他们的储备,然后才能作为具有主权的人民去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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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14 在“导致革命结束”的因素中,大众民意的变化是其中一个良好的因素,它发展了一种新的社会想象,使得正常的有秩序的选举具有表述人民意愿的意义。与此同时,在以新的方式重新诠释旧的实践时,总是会面临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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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16 以1789年7月14日巴士底狱风暴为例。在许多方面,这是一个旧式的民众起义。它有一个特殊的、有限的目标:掌握可能储藏在巴士底狱里的武器来保卫巴黎、抵制瑞士雇佣军的威胁。它以传统的暴力形式结束了:地方统治者被绞刑,其首级被挂在长矛上示众。但是,正如以捍卫他们传统的、既定的权利的名义而发动的殖民地起义后来被重释为拥有主权人民的一种革新行为,所以这里对巴士底狱的攻占是一种民众权力的宣称。这一建筑物的重要意义,已经不再是潜藏武器这一特殊的可能的事实(事实上,里面并没有藏着武器,但人们却是那么认为的),而是作为一座监狱其基本的、象征性的本质,按照王室的命令人民被肆意地囚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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