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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094 生物学家在研究院中被视为局外人,最具说服力的证据,就是我们的小木屋设在了校园的边缘地带。我们的办公室对面是一处托儿所。这是一座单层砖结构建筑,约翰·冯·诺依曼的电子计算机项目曾在这里开展。冯·诺依曼去世之后,研究院(对任何稍有实用价值的事物都持怀疑态度)将计算机捐给了史密森学会(Smithsonian Institution)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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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096 我的儿子们被送进了这个托儿所,和许多美国孩子以及其他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一起,跟着老师学习语言。就在他们进行着阅读与写作的实验时,我就坐在几米开外的另一处房子里,沉浸于语言获得理论的汪洋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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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098 这里的每一面墙壁,都见证了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我的办公室曾经为朱利安·毕格罗(Julian Bigelow)所有,他就是打造出冯·诺依曼的机器的电子工程师。库尔特·哥德尔就住在附近的一处小房子里。在我工作的过程中,以及跟他在路上偶遇之人所道出的种种奇闻轶事中,处处都能感受到他非凡而偏执的存在。英国理论物理学家兼梦想家弗里曼·戴森(Freeman Dyson)告诉我,有一次,神经质的哥德尔给他办公室打电话,说收到了一份又大又轻的包裹。哥德尔害怕包裹里面装有毒气,于是恳求戴森,“你能发发好心,帮我把它打开吗?”戴森面对这个如此不合逻辑的要求,却爽快地答应了。哥德尔满心感激,但执意要求戴森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单独打开包裹。包裹里面,装着一个漂亮的纸质数学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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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00 研究院中的许多工作都是抽象而理想化的,关注臻于完美而永恒不朽的柏拉图式数学。我也是一位柏拉图主义者。但从我周围的“僧侣”同伴的角度来看,我的研究工作多少带有一些“异教”色彩。我利用数学作为一把解剖刀,用来解析某些被认为处于不断变化的不稳定状态之中、却又非常切实有形的东西。我想要探索语言及其进化过程中的柏拉图式真理与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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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02 支持进化的证据不胜枚举。然而,将达尔文的进化理论从不断进化的基因扩展到不断进化的语言,研究学者多少会感觉有些不适应。就在达尔文的思想发表后不久,巴黎语言学公会(Société de Linguistique de Paris)于1866年公开禁止了所有关于语言进化的研究工作。数学家都向往挑战,而对于我来说,如此有趣的典故,更为语言进化的研究工作注入了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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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04 直到今天,许多语言学家、生物学家和哲学家依然很难想象,语言是在进化力量的带动下出现的。没错,语言能够出现,是因为它帮助我们的祖先分享了一些事关生存的重要信息。但正如哈佛大学的史蒂芬·平克所指出的,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些油腔滑调之嫌。“拙劣的解释方法总是试图通过诉诸另一些同样神秘的事物(譬如欢笑让你感觉更好),来解释我们心理活动中的某些事物(譬如幽默)。”毫无疑问,语言的确在人类的生存过程中起到了帮助作用——“小心那根长矛!”但如果真的如此简单,那么大猩猩现在也会就语言的起源展开面红耳赤的争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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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06 我以为,自己在合作领域的研究成果为理解语言的进化提供了一些实用工具。可没想到,就连伟大的诺姆·乔姆斯基(Noam Chomsky)都表现出怀疑态度,不认为自然选择理论可以用来解释语言的起源。学界普遍认为,乔姆斯基是语言学领域的爱因斯坦。自从20世纪50年代以来,他就以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度,带头引领了对语言复杂性的研究工作。半个世纪以前,他就建立起一套研究议程,将未来几十年的语言学、心理学和计算机科学的发展进程囊括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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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08 语言中最扣人心弦的组成部分,就是语法。而乔姆斯基则提出了理解语法的关键。我们可以将语法视为一种方法,用于组织语言形式和词汇,使其具有某种特定意义。可以说,语法的存在,使得词汇之间能达成合作关系,形成新的意义。有了语法,就有了语言永无止境的表达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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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10 乔姆斯基认为,语言本身是任意符号的编码和解码链条。通过以这种基础方法进行语言规划,他可以对一个核心问题作出解答:能力有限的人类思想,如何能不受限制地对符号加以利用,并以如此具体而有序的方法进行沟通?他发现,某种简洁的数学基础结构能够产生代码,用以对无限的意义进行表达和理解。所有的语言都拥有共同的结构基础,也就是一套被他称为“通用文法”的规则。这种规则适用于我们所知的每一种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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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12 语言大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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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14 我们无法精确地获知,第一种语言究竟是何时出现的。其出现时间,应该是在700万年之前我们从黑猩猩变为人类,到15万年前解剖学意义的现代人类真正出现之间的任何时段。但是,语言是在何种环境下产生的?我们的祖先在采集狩猎的过程中,用到了什么形式的沟通方式?大卫·克拉考尔和我的第一个研究对象,就是遍布于动物王国中的语言“原生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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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16 我们能在身边找到各种元素:细胞之间忽闪忽现的化学信号,蜜蜂的摇摆舞,各种动物标识领地时所发出的咆哮,还有鸟类那丰富多彩的鸣唱。鲸鱼的歌声中充满各种复杂的模式,将呻吟、呼叫、啁啾组合在一起。环尾狐猴通过摆动尾巴的方式来传递多种气味,由此表达一种复杂的“语言”,来沟通“侵略”、“接受交配”等意义。我们也不要忘了水下世界中丰富多彩的智能生物。“喷气式”头足类动物不断变化的肤色和图案,是求爱仪式的基本要领。当然,还有我们的近亲——黑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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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18 无论从哪个角度分析,动物王国中其他成员所使用的语言,都无法与我们人类的语言能力相媲美。绝大多数动物使用非句法的沟通方式,简单的“哼”一声、一个词汇,就可以表达一个场景,譬如“小心——附近潜伏着一只狮子”。西非的白鼻长尾猴利用两种主要的声音“嘌”和“哈”,来互相提醒捕食者的到来。当然,语言甚至根本不需要建立在声音的基础之上。蜂巢中的“侦察兵”在巢穴之中用舞蹈的方式告诉同伴,在哪里能找到甜美的花蜜。在这段嗡嗡作响的阶段性芭蕾舞中,蕴藏着远处花蜜的位置信息。通过舞蹈的方向和时长,就能显示出食物来源的指向与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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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20 我们先按下语法这个复杂问题不表。通过对动物交流信号的研究,我发现,我们所使用的信号库——词典的规模,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谈到人类的信号库,一个六岁儿童掌握的词汇量就能多达13 000个。人类学习新词汇的速度,从一岁到七岁之间,处于清醒状态之时,每90分钟就能学会一个新词。由此推算,一位母语为英语的17岁少年,脑海中的大辞典已经包括了50 000个词汇,而这种水平已达到了成人的普通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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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22 学习并记住这些词汇是一项非常繁重的工作,这跟记住彼此之间存在各种关联的50 000个电话号码没什么区别。我们很少会意识到,我们自身是一部多么美妙而强大的记忆机器。但记忆并不代表全部。人类的声带能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基于目前已知的6 000种语言,我们的声带能发出大约1 000种语音。我们将这些语音单元称为“音素”。而各种语言之中,从新几内亚东部一个小岛上只有11个音素的罗托卡特语,到非洲博茨瓦纳和纳米比亚地区拥有112个音素的“喀哒式语言”——!Xóõ语。这些音素包括从不同音调到类似的发声再到喀哒声等各种语音,有些只能用我们不小心在电脑键盘上敲错的那些符号来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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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24 这样的生理学事实,自然而然地引发了另一种观点的诞生。因为有了如此巨大的词典,我们偶尔也会犯错误。在正常的对话过程中发出这些音素,从解剖学角度来看,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声带不同部位的运动要以毫米和毫秒级的精准度进行协调。下次开口说话之前,请记住,你自己拥有多么神奇的能力。但是,错误毕竟是无可避免的。简而言之,想要沟通的概念越多,需要发出的语音就越多,语音之间的相似度就越高,而如此巨大的信号库出现混用或误解的风险也就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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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26 因此,我们的发音器官能处理的音素数量是十分有限的。如果我们使用最为简单的语言,其中一个音素只与一种行为、一个物体、一个人或其他事物相关,那么我们在发展出更多关联的过程中,就会很快遇到各种麻烦。想象一下,如果两个仅有细微差别的语音被分别用来代表“发现了一串成熟的香蕉”以及“发现了一串落满苍蝇的腐烂黑香蕉”,这将会造成何等的误会与失望。在加里·拉森(Gary Larson)创作的一幅很有意思的漫画中,两只大猩猩在一起跳着探戈。旁边写道:“恐怕你误解了……我说我喜欢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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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28 为了体现使用语言过程中存在的生理学现实,我提出了“语言学误差限度”的思想。这一思想是说,在原始母语中可分辨的语音数量,以及这种语言可以准确描述的事物的数量是有限的。增加新的语音无疑能够增加所描述事物的数量,但如此的灵活性要以增加犯错概率为代价。因此,语言传递信息的总体能力并没有得到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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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30 我们通过计算得到的误差限度数值解释了,为什么任一语言之中的音素总数都远远低于声带可以发出的1 000个左右语音的数量。如果音素量太大,就会存在太多可能出现的误解。所以最好还是集中于数量不多的几种音素上,并找到有效区分的办法。同样,我们一旦学会了一套音素,就很难改到另一套音素上。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说着维也纳口音的英语,正是因为使用了错误的音素而导致的。所有的异乡口音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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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32 超级合作者 [:1702376337]
1702378133 利益决定语言的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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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35 带着这样的理解,我们就可以去追溯人类语言的起源了。在语音诞生的黎明时期,我们的祖先只懂得几种表达方式,如咆哮、扑哧的鼻息、咕哝声,等等。之后,具体的语音就与具体的事物建立了联系。厄格用手指了指,发出了一些语音,然后他的听众厄格小妹想道,“嗯,厄格想告诉我的就是这个事。”但很关键的一点是,如此的交流,必须有合作的先决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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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37 无论是性爱还是牛排,讲话者与倾听者之间必须存在一些共同的目标和利益。否则,我怎么从成功的沟通中得到实惠呢?厄格小妹和厄格需要将他们的话语付诸行动。只有在信息传输对讲话者与倾听者都有好处的时候,在某一特定语音和某一特定意义之间的关联才能得到固化。之后,随着整个社会不断尝试着描述更多的物体,更多的语音就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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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39 我们开始试着用大卫在牛津烤鸭子时提出的矩阵思想来进行建模。我们采纳了一种理想化的简单信号系统,其中的某一“指示物”,譬如树丛中出现的一只伺机捕食的猎豹,促使某个动物发出了一个信号:一声代表“快跑!”的警告性嚎叫。现在的关键是,对于第二个动物来说,这警告性的嚎叫也代表着同样的指示物,换句话说,就是激发出“有只猎豹就在附近”的警惕意识。如果假设在游戏中有一群动物,最初在指示物与信号之间存在的关联是随机的,在看到逼近的猎豹时,每一位个体都会采用自己独立的警告性嚎叫方式,我想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将会出现什么情况。随着时间的发展和进化的延续,是否会出现固定不变的统一关联,这样同一个词汇就可以被用来描述“猎豹逼近”这种特定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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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41 我们设计了一个简单的游戏,一场协调为主的游戏。像往常一样,我们利用计算机将漫长的年代进行压缩。在我们的模型中,每个群体成员都会用随机的信号与其他人交谈,在个体成功完成合作之后,会以分数形式进行奖励。这一游戏听起来有些过于简单,而我们也设计了更为复杂的版本,用来应对欺骗行为的出现。欺骗的现象在大自然中不胜枚举。例如,曾有研究人员观察到,一只猴子在看到另一只猴子找到香蕉时,发出警告性的呼叫,吓得对方当时扔下香蕉掉头就跑,于是这只猴子把香蕉偷了回来。然而,归根结底最为关键的要点,就算是这场再简单不过的游戏也能体现出来:获得最多奖励的个体得到了最多的子孙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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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78143 对于语言的进化来说,动物所在的“生态”十分重要。哪种捕食者最危险?能找到什么食物?如何得到这些食物?狩猎(或采集)是否需要合作进行?所在物种中,多少只动物能结成团体?个体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互动:梳理毛发、求爱、为争夺主导地位而打架斗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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