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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太瘦了,我们这儿的人觉得瘦女人不适合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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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她的丈夫优素福是个很好的人。但是因为他们没有土地,所以他们很难搞到吃的东西,优素福只能干各种各样的活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优素福对我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要上孩子,但终于还是要上了,甭提我俩那时有多高兴了。不过养活这个孩子也是件难事,可是我们想,如果别人都能养活自己的孩子,那么我们也能。更让我们高兴的是生下来的是个男孩。我们给他起名叫希度,要把他养得很好。”凯蒂接着说道:“希度小时候我们把他养得不错,那时我们过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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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几天前,他开始不停地腹泻,你根本想象不到腹泻来得多猛烈。我们只好把他带去让马拉布[2]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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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其他许多国家一样,尼日尔的不幸源自一系列偶然事件。发生在非洲的这些所谓的偶然事件从时间上看距离我们更近,也更显而易见:一个地图绘制员的错误、1887年一位法国大臣和英国大臣在凡尔赛为瓜分这一区域而进行的会晤、一位有前列腺问题的探险家的野心或者说冷漠的心态,凡此种种。其实不止于此,还有拿破仑三世愚蠢地想从巴伐利亚捞好处,反而致使巴伐利亚和普鲁士合并,或者说并入了德意志帝国;而阿根廷的执政者们愚蠢透顶,他们无力将拉普拉塔河东岸地区控制在本国。所谓统治,就是统治者们利用大众的无知来探究自己到底有多么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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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这些偶然事件都没有造成什么好的结果。正是由于这些事件,如今尼日尔国土四分之三面积的土地贫瘠不堪、难以耕作。在其国土以南数公里之外的地下蕴藏着大量的石油资源,不过那片区域现在已经属于尼日利亚了,所以国界线这边的人们丝毫享受不到咫尺之遥的石油资源带来的好处,他们只能忍饥挨饿。他们对我们说,那些都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但不管现实多么残酷,他们都得用自己的灵魂去爱他们的国家、过好他们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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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日尔也许是整个萨赫勒地带中最有代表性的国家了。萨赫勒是一个长超过5000公里、宽约1000公里的地带,它从大西洋到红海横跨非洲,同时这一地带恰好位于撒哈拉沙漠以南。事实上,在当地语言中萨赫勒的含义是撒哈拉之岸,是一片干旱的半沙漠地区。在这片地区崛起过非洲历史上最强盛的王国:例如曼丁哥帝国,或者叫马里帝国。14世纪时,通布图人建立了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以便用南部丛林地区的奴隶来交换北部地区的盐。如今,萨赫勒地带还包括塞内加尔的一部分、毛里塔尼亚、阿尔及利亚、布基纳法索、马里、乍得、苏丹、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和厄立特里亚,面积约500万平方公里,人口约5000万。在这里生长着瘦弱的牲畜、低产的作物,这里没有什么工业,也没有什么基础设施,不过却有着极为丰富的矿物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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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赫勒地带赋予了“紧急状况”一词新的含义。当然,这个词的原意是发生出乎意料的特殊情况,然而如今在萨赫勒地带,每年六月都会有数百万人陷入“紧急状况”中:他们没有食物,只能忍受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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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来年,又会发生相同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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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再一年,又一年。但是每次又有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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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赫勒地区无疑是这样一些思想的受害者:人们没有食物是因为他们没有办法获取食物;在那里,饥饿是一个本体学概念上的、不可逆的结构问题;那里的人们,神的子民们,忍饥挨饿是理所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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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萨赫勒地带,饥饿是常有的事,但是饥饿问题会在法语国家人士称作“空档期”[3]、英语国家人士称作“青黄不接期”[4]或是我们西语国家人士称作“一无所有期”的时期中变得更加严重。这些称谓实际上没有太大区别,在那几个月中,上次收获已经结束,而下次收获还遥遥无期。政府可能会请求援助,也可能不会。国际机构可能会发出警告,并调配资源,也可能不会。那几百万人可能会吃上饭,也可能吃不上。而在这儿,在这个距离尼亚美有500公里远的马达拉区医院里,无国界医生组织每隔两三天就要搭建一个新的帐篷,因为越来越多的营养不良的孩子会被送到这里。该组织的营养不良治疗中心——也被称作营养教育及康复中心[5]——原计划接诊一百名儿童,而现在已接诊了超过三百人,而且人数还在上升中。实际上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去年,在全马达拉区约有9万个孩童,其中2.1万人(几乎是全区孩童数量的四分之一)在这一治疗中心及其下属机构接受了诊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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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上周有59个孩童死于饥饿和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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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对我说,每次孩子生病,马拉布都会给他们一些软膏,让他们抹在孩子后背上,还会给他们一些草药来给孩子煮了喝。马拉布不仅是每个村子里的穆斯林智者,也经常扮演着医生的角色,现在的法律承认他们是传统意义上的村医。对每个村子,马拉布都是一个决定性的人物。凯蒂按照马拉布的吩咐做了,但是孩子仍然没有痊愈。一个邻居向她提到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院并且建议她去那里碰碰运气。于是六天前凯蒂带着孩子来了。“不止六天了。”凯蒂补充道。医院接待了凯蒂和她的孩子,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孩子会生病,医院的人告诉她孩子的病因是吃得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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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给他吃的,我给他喂奶,后来给他别的食物。我们一直都给他吃的。有时候我和我丈夫都不吃,或者吃得很少,但是我们总是先给他吃的东西。他从来都不哭,他从来都有吃的。”凯蒂伤心而又疑惑地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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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有吃的。他生病一定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也许是某个巫师或者巫婆造成的。也有可能是因为那天一大群牲口从村子经过时他吸了太多的尘土。也许是因为阿米娜的嫉妒,她的小儿子和希度同时出生,但是已经死了。我也不确定是因为什么,反正不可能是因为吃的方面,他有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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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都给他吃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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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吃什么?吃‘乌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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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自然地说道。我没有告诉她“乌拉”,那种尼日尔农民们几乎一辈子天天吃的用面粉和水搅成的固体面糊球,根本不适合用来喂养一岁半的孩子,它提供不了孩子所需的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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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很不满,有点烦躁地说:“这儿的人对我说孩子生病是因为我没有给他吃的。这儿的人根本什么都不懂。我听到他们说这话时,立马就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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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蒂对我说了这些话。几个小时后,她将已经死去的孩子背在背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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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更清楚一点:天天吃面糊球就相当于每天只吃面包再喝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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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就这样对抗饥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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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是个很奇怪的字眼。它无数次地、以各种方式被人提及;它意味着五花八门的东西。我们知道什么是饥饿,却压根对它没有真正的概念。我们提到饥饿,我们听人说起饥饿,饥饿在我们这儿变成了一种陈词滥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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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是个很奇怪的字眼。拉丁语里的饥饿是famen,意大利人把这个词变成了fame,葡萄牙人管它叫fome,法国人说faim,而这个词在我们西班牙语里是hambre,这个词里的br这个音也出现在“人类”、“雌性”、“名字”这些沉重感十足的单词中[6]。但是可能没有什么单词比饥饿更沉重了,不过也没有什么比饥饿更容易卸下自身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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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是个悲惨的字眼。诗人、政客、所有握着笔杆的人都在滥用这个词,它是如此廉价,人们不禁怀疑是不是该禁止使用这个词汇。当然,这个词没有被禁用,但是却日益中性化了。“世界饥饿问题”就如它在“你想干什么?解决世界饥饿问题?”这句话中的作用一样,成为一个固定说法了,变得如此轻描淡写。而这句话现在甚至被用来形容一些可笑的想法。这些词被滥用所带来的问题就是,突然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你对饥饿毫无概念,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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