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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11 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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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13 除了职场上,妇女家庭内部的平等也有很多争议。一方面,人们认为夫妻双方应当平等合作,共同致力于孩子的幸福和健康成长;另一方面,双方对于婚姻关系中极度不平等的实质,又一直闭口不谈。压抑和遏制不满最明显的表现,或许便是妇女们避免(就婚姻生活中的不平等)与丈夫进行艰难的对话。海伦通过跑步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做法,部分就是为了避免同丈夫认真谈论她当家庭主妇的沮丧。结果,传统的性别分工悄然恢复——“几乎用不着和我丈夫商量。”她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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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15 惊人的是,几乎所有受访妇女都提到,印象中没有和丈夫或伴侣好好探讨自己的辞职决定及其可能带来的后果。大多数妇女只是想象她们最终会回归某种有偿工作,但从未开启话题去明确表达自己的需要,讨论自己的愿望。而她们的丈夫似乎也无法挑起话头谈论自己的感受,尤其是他们对男人养家/女人持家模式的看法。他们不断冒出的挖苦,诸如前几章妇女在讲述中提到的“今天放假过得怎么样?”或“今天和谁去喝咖啡啦?”之类,流露出很多丈夫对想象中妻子的安逸生活的怨怼。这些愤怒和怨怼的情绪,至少部分是高度紧张、严苛的工作带来的压力,也有部分是独自承担养家重担导致的焦虑——尽管他们从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中受益不少,尤其是在职业发展方面。然而,丈夫们很少直接向妻子表露或谈论这些感受。和妻子一样,他们也回避正面表达自己的焦虑、不平、不满,以及作为唯一挣钱养家一方所做出的巨大个人牺牲。[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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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17 这一缄默确保了夫妻俩说服自己和孩子他们是平等伴侣关系的家庭迷思不被打破,确保了婚姻作为不公和支配关系发生场所的实质不被挑破。塔尼娅把丈夫嘲笑她整日无所事事的话当作玩笑;苔丝虽然觉得难过,但还是二话不说先给孩子和丈夫准备食物,最后才轮到自己;利兹压下了对家务分工不平等的怒火;海伦对丈夫气她在床上划重点默不作声;凯蒂对丈夫积极鼓励她辞职的态度一言不发,也把随后因“放弃自己的人生”(原话)遭受的“情感和心理创伤”(见第4章)闷在心里。这些沉默表明,妇女的人生在受到他人——主要指她们的丈夫和丈夫的事业——约束的同时,也受到自己的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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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19 采访中曾有一个令人心酸的例子,短暂打破了沉默。第6章提到的以前是记者、后来当了11年全职妈妈的玛吉,曾惋惜没能在生完二胎,以及之后丈夫两度被裁员时同他好好谈谈自己重返职场的愿望。在遗憾没能把握住后两次所谓的“机会之窗”时,她试图记起丈夫被裁员的具体年份。“我把他喊过来问问。”说着她大声叫丈夫从楼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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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21 “我在上厕所。”他应道。“哦,不好意思!”她大笑着回答。我跟玛吉说,她丈夫被裁员的具体时间细节无关紧要,她继续说就好。于是玛吉继续讲,想到有希望回去上班,把“一家子人和家务都扔给丈夫管”让她多么兴奋。他从男权支配地位上暂时(虽然是被迫)的脱离,给了她释放内心深处渴望的机会。但渴望很快被再度压下:玛吉伤心地回忆自己错过了“机会之窗”——丈夫找到了新工作,她没能挑起那个话题,在家庭CEO和主妇的位置上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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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23 之后玛吉听到了楼上冲厕所的声音。她又喊了丈夫几声,接下来是这样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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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25 玛吉: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被裁员是什么时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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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27 丈夫 (从楼上喊道):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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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29 玛吉: 孩子那会儿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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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31 丈夫: 嗯,啊……是……是在2007年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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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33 玛吉: 没错。是达米安差不多3岁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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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35 丈夫: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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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37 玛吉: 然后,你第二次被裁员,是在2009年,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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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39 丈夫: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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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41 玛吉: 不对……好像不是……你下来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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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43 丈夫: 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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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45 玛吉: 我在……我们在客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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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47 几秒钟后,玛吉的丈夫下来了,靠在客厅门口。“好吧。在这儿。你好。”他说,肢体语言和简短的回应都显示他极不情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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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49 点头打了个招呼后,我低头看向别处,觉得旁观这一幕很尴尬。玛吉问他:“话说你第二次 被炒鱿鱼就是那一年,对吧?”“不对!”他气冲冲地回应道,“先是2007年!2009年伊莫金出生。我被裁员是2011年,懂啦?!”“对哦。懂了。谢啦!”玛吉大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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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51 丈夫离开房间后,玛吉转向我。她苦笑,带着一丝沾沾自喜道:“哈,我有点把日子搞混了,唉,反正我想说的是,他失业过一次,然后近几年又失业了一次,然后我还在想,说真的,或许这是我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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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53 玛吉坚持要丈夫下来,到我们所在的客厅里来,显然并不仅仅是为了搞清楚日子。她要求丈夫来到她讲述自己痛苦地压抑个人需求的领地,她以这种牺牲换来家庭平稳运行和丈夫在公共经济生产领域安心工作,然后在这片他明显不愿意踏入的领地上羞辱了他。她通过反复提及他的伤痛——两度落魄下岗——来表明自己长久以来的伤痛。在另一位妇女(我)在场的情况下,玛吉不再像一直以来那样保持沉默。不管含蓄也好、短暂也好,她到底带着愤怒和深切的痛苦表达了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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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55 玛吉表达的抱怨,暴露出她和丈夫在形势改变的关键时刻没能积极有效地沟通——无论是在孩子们出生时,还是后来丈夫两度被辞退时。玛吉在第二个孩子出生后辞职,整个家庭模式随之重组,她和丈夫在家中的角色也彻底转变了。后来,丈夫两度失业给了她扭转角色的机会。玛吉用“机会之窗”的比喻,昭示家庭可以采取灵活的结构,既允许成员转换位置和角色,又适应不断变化的形势和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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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57 然而,从玛吉和其他受访妇女的陈述看来,她们的家庭结构似乎大都没能实现那种灵活性。确实,或许不只是职场面对员工的家庭需求不知变通,关键在于家庭自身的结构也死板僵化,而女性和她们的丈夫只会延续、巩固僵死的性别角色。严格性别化的家庭结构大多令受访妇女们深感沮丧:尽管她们已经压抑了自己的欲求、默默承受深切的失落,但这种家庭结构以及异性恋规范的婚姻制度,仍旧死死把控着她们的思想、情感、希望和行动。本书前文出现的曾是学者的利兹,就谈到她被迫在保全工作还是保全婚姻(及传统异性恋家庭结构)之间做出取舍。最终她在35岁的年纪选择了后者:“我丈夫的工作是在金融城没日没夜工作的那种……[我辞职]是被迫的选择。要我说就是被迫的选择,这压根儿不是我理想的人生。但是,就好像,我感觉要是想保住婚姻……就不得不选这条路。”[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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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97359 利兹悲伤的承认表现出婚姻制度和异性恋家庭规范无比强大的情感约束力。为了保全婚姻,她感觉自己被迫 ——短短几句话中,她重复了两遍这个词——放弃的不仅是多年的教育,本质上还有很大一部分自我。利兹选择了婚姻和传统家庭,选择了迎合丈夫和家人需要的人生,与她向往的“理想”人生相去甚远。利兹,以及我采访的大多数妇女,都没有去改变自己“被迫”陷入的处境,而是选择适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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