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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佩尔为什么要铤而走险学术造假呢?背后的动机其实很简单:学术期刊的编辑也希望出版一些整齐易懂、一目了然的数据。斯塔佩尔完美满足了他们的需求。斯塔佩尔不仅是一个学术骗子,骨子里也是一个整齐控,他说:“在实证研究的时候,我曾一度感到苦恼。虽然我会用一些灰色手段去美化实验数据,但是无论怎么美化都不能满足我对整齐的追求。于是,我越走越远……我在格罗宁根大学有一间办公室,它装修精美,我很爱惜它,关门时小心翼翼,桌子总是一尘不染。我周围的一切都必须干净、整齐。我无法忍受丝毫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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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佩尔的数据造假涉及55篇论文。东窗事发后,他告诉《纽约时报》,他之所以造假,一是为了满足自己对整齐的欲望,二是为了取悦学术期刊的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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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说,“斯塔佩尔被乱七八糟的实验数据弄得心烦意乱,因为这些数据没有明确的指向。”他一生对整齐之美的执着,导致他“美化”实验数据,而拥有同样审美的编辑自动上钩。“斯塔佩尔是在追求美,而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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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佩尔的造假丑闻不仅关乎他自己的道德,还关乎整个社会的道德。诚然,他对整齐的追求导致他捏造数据,但是更确切地说,我们也有责任,我们不应该轻易相信斯塔佩尔的数据。我们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混乱有百害而无一利,认为整洁的环境有助于提升自己的人格,这难道不是在高估整洁的作用吗?整洁的火车站确实能让乘客的旅途更愉快,但是仅此而已。我们对整齐的过度重视,才让斯塔佩尔有机可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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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的混乱都是可爱的,整洁的车站肯定比又脏又乱的车站更舒服,清洁工的存在必不可少,但是一个整洁的火车站绝对不会让我们变成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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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犯罪学家乔治·凯林(George Kelling)以及政治科学家詹姆士·威尔逊(James Q.Wilson)在《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提出了“破窗效应”这一理论。威尔逊和凯林认为,如果一个住宅区开始显示混乱的迹象而居民却听之任之,那么这个住宅区会越来越糟糕,最终沦为犯罪的温床。此理论的诞生也是因为人类高估了一个整洁的环境的作用。我们先来简单了解一下两位学者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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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和谐友善、互帮互助的小区的衰败只需要短短几年甚至几个月的时间,这一切始于一处被遗弃的房子。由于没人打理,房屋杂草丛生,一扇窗户被打碎了。大人不再管束熊孩子,被纵容的熊孩子越来越调皮捣蛋。一个个家庭搬出去,一个个单身汉搬进来。未成年人聚集在小商店门口,店主要求他们离开,这些人不乐意,双方扭打起来。酒鬼刚出食品店就大喝起来,于是在某一天扑通一声跌倒在人行道,却没有一个邻居上前帮忙。住宅区还来了很多乞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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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可避免地,这个住宅区的犯罪率会上升,居民会遭到暴力袭击。于是,居民也开始调整自己的行为,变得小心翼翼:他们尽量避免上街,即使不得已走在街上,也会和陌生人保持一定距离,居民不再有目光的交流,更别提寒暄了。“我不想惹麻烦”似乎成了这里的座右铭。这样的住宅区很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目标,接下来上演的很可能就是毒品买卖、色情交易和拦路抢劫。停在路边的车子、烂醉如泥的酒鬼、从妓女房间里走出来的嫖客都是最佳抢劫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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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林和威尔逊的分析似乎头头是道,“破窗效应”成功引起了纽约警察局的重视,于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纽约警察特别留意公共场所中那些混乱、异常的迹象。也是在同一年代,纽约的犯罪率下降了。不过,两者之间是否存在因果关系引起了巨大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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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破窗效应”只是表面看上去有理,它存在一个漏洞。凯林和威尔逊只是说一处房子被遗弃了,随后杂草丛生,可是为什么这处房子会被遗弃?这种事情发生在贫民区的可能性比发生在富人区高得多。真的是这所房子导致了整个住宅区的衰败吗?还是说这所房子被遗弃的时候,这个地方已经出现了不少问题?凯林和威尔逊强行建立起来的因果关系根本站不住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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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一旦我们深入研究“破窗效应”所谓的事实依据,就会发现这些依据非常脆弱。为了证明“破窗效应”,凯林和威尔逊引用了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度(Philip Zimbardo)的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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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巴度安排了一辆没有牌照的小汽车停靠在纽约布朗克斯的一条街上,车子的引擎盖是开着的,同时,他还安排了另外一辆车停在加利福尼亚帕罗奥图市的一条街上。几周之后,帕罗奥图市的那辆车安然无恙。于是,津巴度故意用锤子砸向汽车的某一部位。很快,行人们也对车子动起手来。几个小时之后,这辆车彻底报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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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林和威尔逊把理论建立在一位心理学家的实验之上,这未免也太草率、太不严谨了。事实上,至今为止,社会学家都没有搜集到足够的证据来支撑“破窗效应”,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破窗效应”和纽约犯罪率的降低存在因果关系。关于犯罪率为什么会降低,存在诸多解释。其实当时美国整个国家的犯罪率都降低了,学者们在分析原因的时候必须考虑到这一情况。2004年,经济学家、《魔鬼经济学》的作者之一史蒂芬·列维特从报纸上有关纽约犯罪率降低的报道入手,发现多家媒体都认为这和“破窗效应”之间存在因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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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维特搜集分析了大量数据,他不同意这些媒体的观点。他觉得犯罪率的下降有四个关键因素在起作用:第一,警力增多;第二,监狱里的罪犯数量上升了,也就是说一部分潜在的犯罪分子被关押起来了;第三,毒品现象得到了控制;第四,20世纪70年代通过了《堕胎法》,计划外人口数量下降。[3]同时,列维特反驳了其他一些解释,包括“破窗效应”,他说:“‘破窗效应’的作用被人们高估了,目前没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纽约犯罪率的下降和‘破窗效应’有关,更不能上升到整个国家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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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维特并不是唯一一位质疑“破窗效应”的学者。2005年,伯纳德·哈考特(Bernard E.Harcourt)和大卫·撒切尔(David Thacher)在杂志《法律事务》(Legal Affairs)上展开了一场辩论。哈考特质疑“破窗效应”,而从撒切尔的文章可以看出他基本上支持纽约警方的做法,也就是根据“破窗效应”,加强对纽约混乱迹象的监控和干预。但是,撒切尔对这一理论本身不置可否,他只是谨慎地提出警察本来就应该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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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警察是否应该关注并及时干预混乱的迹象,这一问题和警察这么做是否真的能降低犯罪率一样重要。假如警察看到一个人在商业区的大街上小便,难道他不应该及时阻止吗?不能说这种干预无法有效降低下个月的入室抢劫案件数量,他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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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同意撒切尔的说法,一些混乱的确不能听之任之。但是,我们也不能将整洁奉为信仰,把一切形式的混乱都当成魔鬼的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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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于高估“破窗效应”还会带来其他问题。如果我们发现自己居住的区域出现了混乱,我们便会主观放大这种混乱。2004年,哈佛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罗伯特·桑普森(Robert Sampson)以及他的同行、密歇根大学的史蒂芬·劳登布什(Stephen Raudenbush)提出了一个十分简单而又发人深思的问题:当居民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混乱不堪时,他们的思维会受到哪些因素的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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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找到答案,桑普森和劳登布什开车穿行于芝加哥的住宅区,他们用摄影机拍摄了超过23000条街道的街面。他们吩咐助理研究员按照整洁程度给街道打分。物理扣分项包括涂鸦、废弃的小汽车、垃圾、碎玻璃、啤酒瓶、用过的避孕套等,社会层面的扣分项包括游手好闲的人、街头的妓女、瘾君子、酒鬼、不良青少年等,建筑层面的扣分项包括废弃的房屋、格格不入的办公楼等。助理研究员会相互监督,确保对方打分标准始终一致,这样桑普森和劳登布什才能得到客观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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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普森和劳登布什采访了数千位芝加哥的居民,询问他们关于混乱的定义和标准。比如,涂鸦、垃圾、公众场所酗酒、贩毒、不良青少年等问题究竟给他们带来多大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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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桑普森和劳登布什对比分析了受访者和助理研究员的答案,结论令人诧异。居民之所以觉得自己居住的地方乱七八糟,并不是因为街上那些用肉眼就可以看到的扣分项,如涂鸦、垃圾等,而是因为另一些社会因素——这里是穷人区还是富人区,居民是黑人还是白人。如果住宅区A住着许多贫困家庭,或者有很多非洲裔公民,或者两种情况同时存在,而住宅区B住的都是富有的白人,那么即使两个地方的垃圾、涂鸦、乞丐一样多,住宅区A更容易被其居民定义为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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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想判断一个地方的居民是否对其居住环境满意,与其看那里的街道是否整洁干净,还不如去分析此地居民的种族和收入状况。人们总是主观地认为富有的白人社区就是比贫穷的黑人社区整洁,尽管事实往往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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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伟大的数学家之一戴维·希尔伯特(David Hilbert)生活在德国,他是“数学圣地”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心脏。1900年,希尔伯特提出了20世纪的数学家应当努力解决的23个数学问题,有力推动了20世纪数学的发展。爱因斯坦还在寻找广义相对论场方程之际,希尔伯特就已经率先提出了。希尔伯特被称为“数学界的无冕之王”,他的成就鼓舞着整整一代年轻的数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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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0年,希尔伯特从哥廷根大学退休,然而他在人生晚年见证了太多悲剧。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事被纳粹党迫害、被赶出德国,有时候仅仅是因为同事的祖父母是犹太人。1934年,希尔伯特参加了一场晚宴,出席的还有当时希特勒政府的教育部部长伯恩哈德·鲁斯特(Bernhard Rust)。鲁斯特问希尔伯特:“自从哥廷根大学数学系的犹太裔科研人员被赶走后,那里的数学研究怎么样了?”“哥廷根大学的数学研究?早没有什么研究了。”希尔伯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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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知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纳粹德国修建了很多集中营迫害犹太人。然而,在战前,德国对犹太人的迫害就已经开始了,只不过方式不一样:犹太人不断被德国的反犹太人士攻击、羞辱。凡是有犹太血统的学者的事业都毁于一旦。他们当中比较优秀的逃到了包容性更强的英国和美国。随着优秀学者的出逃,德国的科学发展受到了沉重打击。尽管德国有强大的工业基础,它依然无法跟上美国和英国科技进步的步伐。德国在迫害犹太人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迫害整个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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