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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20 然而,这不是一本关于机器人的书。更确切地说,这本书是在讨论以下问题:当技术的出现替代了人们面对面的交流时,我们发生了哪些变化?我们生活在一个机器人和机器中介关系所构成的世界。当我们发送短信、电子邮件、文本和使用Twitter时,技术也刷新了亲密和孤独之间的边界。我们谈论着如何摆脱电子邮件,好像太多邮件已经成了额外的包袱。青少年避免使用电话,害怕他们在电话里 “暴露得太多”。相比谈话,他们热衷于通过文本交流。成年人也一样,他们选择使用键盘打字,而不是直接说话。他们说这样效率更高,发生在“真实时间”里的事情占用了太多时间。有了技术,我们惊讶于世界之“苍白”,无事表达,无人取悦。当一个化身在网络游戏里与另一个化身整晚交谈之后,在某个时刻,我们感到完全拥有一份真实的社会生活,然后接下来,在与陌生人牵强而脆弱的联系里,莫名地感到孤独无援。我们在Facebook或MySpace上制造了一批粉丝,而且想弄明白这些支持者在多大程度上能称为朋友。我们通过在线角色重新塑造了自己,赋予自己新的身体、家庭、工作和爱情。然而,在虚拟世界的暗处,我们突然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孤独。当我们期待出名的时候,也放纵了自己。有时人们聊了好几个小时,却感觉不到任何意义。当他们对这种关系根本心不在焉的时候,却口口声声地说感受到了亲密无间。总而言之,我还是唠叨那个问题:虚拟的亲密关系是不是削弱了我们对另一种方式的体验,或者进一步说,是不是包括所有的场合,每一种方式都被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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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22 当机器人被作为一名虚拟伴侣时,亲密与孤单之间的混淆可能表现得最明显。但是对大多数人而言,它开始于一个人在社会网络站点上建立一份个人简介或者为网络游戏和虚拟世界塑造一个人物角色和虚拟化身。久而久之,这种虚拟身份好像就是身份本身。而这是机器人技术和网络生活第一次交汇的地方。所有机器人,不管有多么社会化,都知道如何去进行这样一场关怀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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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24 一个叫作“身份工坊”(identity workshops)的在线世界首次出现,引起了我的强烈兴趣,而且他们所说的可能性依然存在。创造一个虚拟化身——也许与你的年龄不同、性别不同、性格不同,是一种自我探索的方法。但是如果你一天花上3~5个小时泡在在线游戏或虚拟世界里(这被认为是不正常的时间投入),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由于你不经常和你的家人、朋友团坐在一起,面对面地玩Scrabble[4]文字图版游戏,一起散步,用最传统的方式一起看个电影,缺少这些行为会使人感到无所适从,出于补偿的心理,你可能开始了你的在线生活。如果你感到孤独和脱离人群,这样做多少有点好处。但是在线时,你是苗条、富有、强壮的,而且你感到自己比在现实世界里拥有更多机会。因此,在这里,多少有点好处成了十分有好处,或者比任何其他选择都棒。毫不惊奇,当人们从虚拟世界回到现实世界时,他们的情绪会低落不少。因此,你会看到有些人为他们的智能手机坐立不安,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们正在渴望回到虚拟世界,这样他们就又能成为更好的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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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26 社交机器人和在线生活都让人联想到我们实现理想人际关系的可能性。正是因为我们能为自己量身定制一个机器人程序,我们才能把自己彻底改造成英俊潇洒的虚拟化身(阿凡达)。我们会在Facebook上写能够取悦自己的个人简介;我们会修改短信直到它们能反映我们理想中的个人形象。而且,我们能让短信看起来又简短又甜蜜。我们的新媒体对于修复这种不完美十分在行。而且因为这是技术为我们提供的服务,我们降低了对彼此的期望值。一个不耐烦的高三学生说:“如果你真的想找到我,只要给我发条短信就行了。”他的这些话和我一个在做咨询工作的同事很相似,那个同事告诉我,他们更愿意用“即时”短信进行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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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28 我们对社交机器人的首次拥抱(包括它的理念和它的首个模型样品)就像一扇窗户,从中可以看到我们想从技术那里得到什么,以及我们愿意怎样去适应它。从我们机器人之梦的角度来看,网络人生呈现出全新特性。我们想象它是扩张的,但是我们恰恰喜欢它的束缚。我们赞扬它的“弱连接功能”,连接那些我们可能永远不会遇到的泛泛之交,但是那并不说明我们在这些连接上很成功。我们经常发现自己在宣传炒作上黔驴技穷。当人们谈论这些连接性弱的、“无摩擦”的社会关系所带来的愉悦时,他们通常指的是一种你不需要离开自己的桌子就能获得的社会关系。当技术宣称要解放我们时,反而绑架了我们。连接技术曾经许诺多给我们一点时间,但是随着移动电话和智能手机侵蚀了工作和休闲之间的界线,时间变得不够用了。甚至当我们不在“工作”时,都感到自己是在“随时待命”;时间如此紧张,我们想脱离这些复杂难缠的事情,不用再拼命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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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30 连接性及其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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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32 当面对面的交往由于某些原因不能实现时,网络连接被认为是一种可能的替代品:没有时间打电话吗?发条文字短信吧。但是很快地,文字短信成了选择的连接。我们发现网络连接与超工作量和超日程负荷的人生相当匹配。现在,一方面我们用网络来控制我们交往的强度,另一方面我们也指望它保护我们免于孤独。当我们需要开始或停止交流时,技术让这一切变得轻而易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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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34 几年前,在巴黎举行的一场晚宴上,我认识了艾伦,一位有抱负的、优雅的年轻女人。她30岁出头,从事着她梦想的广告工作。她每周都会使用Skype(一种能够提供视频通话的互联网服务)给她在费城的祖母打电话。在Skype出现之前,艾伦给她祖母打电话很费钱,也简短。有了Skype以后,通话是免费的,而且给你以另一个人就在眼前的强烈感觉——Skype几乎就是一种实时的视频联系。艾伦现在可以更勤地打电话了:“一周两次,每次通话一小时。”这一切本该是令人满意的,然而,当我看到她时,她并不开心。她意识到她的祖母并不知道用户在打Skype电话的同时,可以偷偷处理其他事务。祖母能在屏幕上看到艾伦的脸,但却看不到她的手。艾伦对我承认:“我在打电话期间也发邮件,其实我并不太在意我们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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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36 艾伦的多任务处理把她转移到了另一个空间里。她感到她的祖母正在和一个实际上并不在那里的人说话。在她们的Skype交谈过程中,艾伦和她的祖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联系得更紧密,但是与此同时,她们两个人都是孤单的。艾伦感到内疚和自责:她知道祖母很高兴,即便她们之间的亲密谈话对自己来说,不过是正在处理的众多任务中的一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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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38 我经常观察这种独特的混淆现象:不论是否在线,人们在结束交流时总有一种不确定感,不确定他们走得更近还是更疏远了。我想起自己第一次有这种迷惑的感觉是在日本。那时我刚经历了36个小时、令人筋疲力尽的旅行,去日本参加一个有关机器人前沿技术的会议。拥挤的大会场里覆盖了Wi–Fi信号:演讲者在演示中使用互联网,所有观众也打开手提电脑,指尖上下飞舞,给人以全神贯注和热烈紧张的感觉。但是很多观众并不是在关注演讲者,大部分人看上去正在做自己的事:收发邮件、下载文件、浏览网页。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人正在搜索一部《纽约客》(New Yorker)动画片,为他即将到来的演讲做案例说明。偶尔,观众会注意一下演讲者,出于礼貌把他们的电脑屏幕放下来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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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40 在会场外面的走廊里,那些在我周围走来走去的人目光都越过我,好像在望着什么。他们抱着手提电脑,打着电话,与同在会场周围的同行们或是地球上的什么人联系得热火朝天。在那里,当然也不仅仅在那里,人们聚成一群,彼此交谈、约会吃饭。“网络”这个词的旧义是指一起喝咖啡或一起用餐。但是在这次会议上,很明显,人们最想从公共空间里得到的是与个人网络独处的权利。物理意义上的聚会固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与自己的小世界拴在一起。我想起西格蒙德·弗洛伊德,他认为社群的力量既可以塑造我们,也能够颠覆我们。另一个精神分析的双关语跳进我的脑海:“连接性及其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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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42 几个月后,当我访谈一些管理顾问时,再次想起了这个说法。他们似乎失去了使他们具有竞争力的本能。他们抱怨黑莓革命,既承认它是不可避免的,也抨击它是有破坏力的。他们曾经利用等着上台演讲、等着打出租车、等着乘飞机的间隙使用黑莓手机互相交谈,现在他们用这个时间来收发电子邮件。有些人告诉我他们正在充分利用他们的“停工时间”,但他们讲的没有说服力。他们曾经在等待约会或开车去机场的途中用来交谈的这些时间并不是“停工时间”,而是人们用来巩固人际关系和提炼观点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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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44 在公司里,在大学校园里,在朋友之间,人们欣然承认他们更愿意在语音信箱里留言或发一封电子邮件而不是面对面地交谈。有些人说“我的生活依赖黑莓手机”,他们直接避免了打电话必须面对的、需要“即时处理”的承诺。新技术允许我们与人“挂断”联系。我前不久在一家餐馆里偶然听到两个女人间的对话。第一个女人有些担忧地说:“在我们家没人接听电话了,以前孩子们都会争着去接电话,现在他们明知没人接电话,还是窝在房间里发短信、上Facebook什么的。”家里有十几岁孩子的家长一定也有类似经历,当他们还在惊叹这一切来得太快时,孩子们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噢,你想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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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46 一名13岁的女孩告诉我,她“讨厌电话,而且从来不听语音信箱”。短信交流提供了恰到好处的渠道和恰到好处的控制。她是一名现代版的“金发姑娘”(Goldilocks)[5],对她来说,短信交流让人们之间的距离不是太近,也不是太远,而是刚刚好。现在满世界都是现代版的“金发姑娘”,当人们与其他人联系但仍然保持一定距离时,他们感到舒适。一名21岁的大学生反映了这种全新的平衡:“我再也不打电话了。我没时间在电话里啰啰嗦嗦。我喜欢发短信、Twitter,看别人的Facebook墙。我得到了我需要知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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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48 27岁的小伙兰迪有一个妹妹——一名搞错了距离的“金发姑娘”。兰迪现在是一名美国律师,在加利福尼亚工作。他的家人住在纽约,他每年会飞到东海岸去看望他们3~4次。当我遇到兰迪时,他24岁的妹妹诺拉恰好通过电子邮件向一长串朋友和家人宣布她已经订婚和婚礼的日期。“这就是我得到消息的方式。”兰迪苦涩地说。他不知道自己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受伤多一点。“她不打电话来让人感觉糟糕,我已经在为旅行回家做准备了。她就不能打电话告诉我吗?她是我妹妹,但是我却没有得到一个她私下告诉我消息的机会,哪怕打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电话。当我告诉她我很沮丧时,她好像能理解,但她笑着说她和她的未婚夫只是想简单地处理这件事,越简单越好。我觉得我跟她的距离非常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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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50 诺拉不是存心冒犯她的哥哥。她只不过认为邮件通知是最有效率的,并没有考虑那么多。长久以来,我们利用技术使工作变得更高效。现在诺拉的例子说明了在私人生活里,我们是怎么希望技术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的。但是用技术来处理亲密关系,人际关系会被弱化成仅仅是联系而已。而在此之后,简单的联系会被重新定义为亲密。换句话说,网络亲密(cyberintimacies)滑向了网络疏离(cybersolitud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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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52 然而,持续的联系也带来了关于失去联系的焦虑,这是一种恐慌。即使兰迪一方面希望接到妹妹诺拉的电话通知终身大事,一方面也离不开他的黑莓手机。在我与他的整个谈话过程中,他始终握着手机。有一次,他把它放进衣服口袋里,过了一会儿就又拿出来,好像这是个护身符。在与人们的谈话中,我发现,不管是年轻的还是年长的,他们都害怕从网络系统中掉线。人们说掉了手机以后感觉“像死了一样”。一个45岁左右的电视制片人告诉我,如果没了智能手机,她“感觉好像失去理智了似的”。不论我们是不是在用这些设备,没有它们我们就会感到与一切失去了联系,漂流不定。哪怕对我们自己是危险的,我们也坚持开车时发短信的权利,并反对那些限制开车发短信的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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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54 仅仅10年前,如果我邻居家15岁的孩子每个月携电子设备接发6 000条信息,并且他的朋友会常常造访他Facebook上的虚拟房产而不是真实的家时,我肯定会无法理解。如果我的手机可以告诉我在10公里半径之内所有熟人的方位,即使不违法,也是令人反感的。但是这些年来,我们已经对这一切习以为常。曾经是媒体虚构的生活如今已经成为了现实。社会礼节也到了某种底线:在街上,我们通过移动电话对着看不见的麦克风讲话,看起来就像是自言自语。我们与空气分享亲密,好像不在乎被谁听到,也不在乎我们周围的任何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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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56 我曾经把计算机形容为“第二个自我”、“心灵的一面镜子”。现在这个隐喻几乎已经成真。我们的新设备为新形式自我的出现提供了空间,而它本身分割了屏幕和物理现实的界线,通过技术连接着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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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58 十几岁的少年们告诉我,他们和手机一起睡觉。即便他们没有携带手机的时候,比如当手机存放在学校的储物柜时,他们似乎还是能知道自己的手机在振动。技术已经像是一种幻肢痛(phantomlimb)[6],仿佛它也成为人体重要的一部分。这一代年轻人的成长伴随着随时在线的网络连接,这一代人认为虚拟世界不一定比现实世界要差。他们对技术运用自如,但依然感到一种新的不安全感。他们在社交网站上培育友谊,同时又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朋友。他们整天联系但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交流。他们对友谊感到迷茫。他们能从虚拟的生活里找到友谊吗?他们能从机器人身上找到友谊吗?数字化的友谊发生在表情符号引起的情感里,经常建立在快速回复而不是思考的基础之上,这可能使他们变得肤浅。对于无生命的人际关系,这种肤浅则会造成更大的问题。他们对人际联系的期望值开始降低,最终会满足于机器人的友谊之中不可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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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60 千头万绪和飞速前进的人生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来,于是我们向技术寻求帮助,帮助我们找到时间。但是技术使我们比从前更忙碌,更想从现实中退缩。渐渐地,我们开始把在线生活看成是生活本身,我们开始认为机器人提供的是关系。简化后的关系不再是矛盾和抱怨的来源。它成了我们想要的。就像是为了一场完美的暴雨而聚集起来的云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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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62 技术重塑了我们的情感生活,但它提供了我们想要的生活吗?比如,许多机器人专家热衷于让机器人来照顾我们的小孩和我们年迈的双亲。这种观点在心理上、社会上、道德上可以被接受吗?我们的责任在哪里呢?我们在虚拟环境里——一个不仅是游戏场所,而且是一个可以居住的新世界,会感到舒适吗?既然我们有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既然技术让这一切实现起来更加容易,那么我们又拥有什么呢?现在是时候开始这些对话了,我们已经来不及离开未来主义者鼓吹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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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64 虚拟机器:两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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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66 我在《群体性孤独》这本书里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今日之网络世界的故事,讲的是它如何赋予人们更多操控人际关系的能力;另一个是未来社交机器人的故事,它承诺一种我们能控制的关系,即使这意味着我们根本不在关系之中。我所描绘的这个关于未来的故事,并不是为了预言一个奇异的未来,而是一个正在发展、实现中的梦想。社交机器人为我们当前的环境投下了一束新的光芒。我们愿意考虑他们的陪伴,这就足以说明我们对今天的网络生活有许多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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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468 第一部分“机器人时代”,从儿童游乐室里的社交机器人讲到实验室里更先进的机器人,以及正在研发中的进行老年人护理的机器人。当机器人变得越来越复杂精密,我们与它们关系的密切程度也在升温。我的讲述从某些早期的故事开始,回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并对那时进入儿童生活的第一批有生命的、会互动的计算机玩具做了介绍。这是一个对机器人的本质充满好奇的年代。游戏室里的第一批计算机玩具驱使儿童对真实性问题的思考方式发生变化。当他们考虑某些东西是不是活的时候,不再看它是不是能移动,而是看它知道什么:物理让步给了心理。这为20世纪90年代末发生的事情打下了基础,当儿童遇到会卖萌求关爱的机器人时,这一原则再次发生变化。与传统的玩具娃娃不同,这些机器人得不到关注就不能茁壮成长,而且会让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但即便是最原始的这类玩具——电子宠物蛋(“拓麻歌子”)和猫头鹰玩具“菲比”,儿童们在判断其真实性时,很少根据认知过程,而更多地是根据它看起来是不是能与人感情相通。如果它向你求关爱,你不会想到去分析它,而是将它视为一种“交流价值”。人与机器的关系开始变得“足够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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