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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21 “菲比”不断强调着自身的生物性:它们彼此之间相貌不一,在皮毛处有着不同的装饰;他们都有活物一样的生理需求。比如“菲比”需要常规的喂食,完成喂养的方法是用指头按下它的舌尖。如果“菲比”没有被喂食,它就会生病。而照料生病的“菲比”需要更多的食物。孩子给“菲比”的功能故障起了不同的名字,所以就有了“菲比癌症”、“菲比流感”、“菲比头疼”等词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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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23 8岁的杰茜卡认为她自己和“菲比”在“身体的事情”上有着许多共同点,比如头皮会痛。杰茜卡的家里有一个“菲比”,当她的妹妹拽“菲比”的头发时,杰茜卡总是担心“菲比”会很痛:“当我拔自己的头发时真的很疼,就像我妈妈帮我梳理打结的头发的时候。因此,我觉得(拽“菲比”的头发)一样很疼。”接着,她又开始研究自己的肚子。“我的肚脐眼里有个螺钉,如果把螺钉拧下来,那么血就会流出来。” 杰茜卡觉得人和“菲比”一样要安装电池。“肚子里有心、肺和一个大电池。”人和机器人的区别在于,我们的电池“像太阳一样永远工作”。当孩子们像谈论家庭成员一样谈论“菲比”的时候,他们也在尝试这样的想法,即人可能也是一台机器。关于“人是机器、或者可以和机器连接的想法”成为教室游戏的主题。玩具机器人用其独特的方式完成了仿生感知。毕竟,的确有一些人的体内植入了螺丝、针钉、芯片和金属板。比如一个最近刚接受过耳蜗助听器植入手术的病人,就将这一经历形容为他自己身体的“再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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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25 前文中提到的7岁的威尔逊,则非常愉快地认同他的“菲比”既是机器也是生物的观点。因为他总是能听到“菲比”体内“机器的声音”,他也找到自己身体内的机器部件。他一边哼唱着“机器人是最好的朋友”的即兴歌曲,一边在自己的身体上假装用螺丝刀,唱着“我就是‘菲比’”。在针对二年级的、通过分解以修复“菲比”机器人的课堂实验中,威尔逊因为“菲比”具有生物特性而玩得很开心,“我要给它接生宝宝”。接着,他开始假装自己具有机器特性:他将螺丝刀放在自己的踝关节上,边拧边说:“我要拆下我的脚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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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27 威尔逊很开心地将自己和“菲比”分为一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他和“菲比”都会打嗝。他说:“‘菲比’和我一样喜欢打饱嗝。”威尔逊双手向前举着“菲比”,用手轻轻地触摸着它的肚子,紧紧地注视着它的眼睛,并且近乎同时地打了一个饱嗝,这一幕很像电影《外星人》(E.T.:The Extraterrestrial)中的埃利奥特和外星访客之间的经典镜头。当威尔逊描述他的打嗝游戏时,他先说是自己让“菲比”打嗝,最后却推翻说是“菲比”让自己打嗝。他喜欢和“菲比”之间的同步感,他可以很开心地和“菲比”交替着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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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29 “菲比”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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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31 当威尔逊把自己和“菲比”视为同类的时候,有生理的原因(打嗝),也有心理的原因。和许多孩子一样,他认为由于“菲比”有语言功能,因此比起“一般”的宠物来说,更加像人类。“菲比”内置了自己的语言库,许多孩子们都想要记住这些单词。使用指南也在教孩子们如何与“菲比”相处:“听你说话,我可以学习英语。你越常和我玩,我越能多说英语。”事实上,“菲比”的英语词汇量是随着使用时间的累积而增加的,而并非真正通过“听”孩子们说话而学习来的(“菲比”并没有真正的听力或者语言学习功能)。但8岁以下的儿童都会认为是自己教会了“菲比”说话。对于他们来说,“菲比”已经足够栩栩如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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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33 孩子们喜欢做“菲比”的老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们就发现自己和“菲比”之间有许多共性,并且暗示自己“菲比”可以长大、可以更好地理解他们。“我原来也不会说英语,”一个6岁的孩子说,“但现在我会。因此我知道‘菲比’也在经历这个过程。”在和“菲比”一起的课堂上,孩子们大声地争相称赞自己的“菲比”:“我的‘菲比’会说的英语比你的多!我的‘菲比’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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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35 在研究中,我曾有几次要求学校的孩子们把“菲比”带回家,让他们(和他们的家长)记“菲比日记”。在我对幼儿园到三年级孩子们的第一次研究中,我把“菲比”出借了两周。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我没有想到到期时,孩子们要归还“菲比”时的失落感。因此,在家长们的要求下我延长了借期。孩子们已经和机器人建立了深刻的感情联系以至于难以分开,即使家长们承诺给他们买一个属于自己的“菲比”也无济于事。这种感情比养电子宠物蛋时强烈,孩子们与那一个特定的“菲比”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们教它学习英语的那一个,他们抚养长大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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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37 在过去的30年里,我常常使用罗夏墨迹测验的比喻来描述人和计算机的关系。罗夏测验是由经过精心制作的墨迹图构成,而被测试者在解释这些图片的时候,会投射自己的主观感情和思维方式。然而在孩子们与诸如“菲比”这样的社交机器人的互动中,这种人机关系已经超越了罗夏墨迹测验中的“投射”关系,是一种新的参与心理。他们尝试用与人或宠物交往的方式与机器人交往。9岁的利娅在课后兴趣小组中承认:“当它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很难关掉它。”孩子们很快就认识到,要想让“菲比”发挥全部的功能,就必须仔细听它说话。当你和“菲比”在一起时,你不能只是简单地玩“心理投射”的扮家家游戏。你必须持续不断地评判“菲比”的“感情”和“身体”状况。孩子们笃信:给予“菲比”最多的爱,“菲比”也会以最多的爱来回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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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39 这种互动的亲密关系,正是“菲比”这样一个典型的初级社交机器人与其他传统玩偶的区别。正如我们在研究中所发现的,孩子们玩这样的社交机器人和玩皱巴巴的洋娃娃(Raggedy Ann)以及“泰迪熊”不一样,不需要通过主观幻想来赋予它们“生命”,而是认为它们已经是活生生的,可以与它们立刻建立亲密关系。这种关系是双向的、互惠的,和传统的玩偶不同,它们不是被动的。它们提出要求。它们也有自己的需求和内在生命。它们教会我们使之茁壮成长的爱的仪式。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计算机已经教会了我们如何与机器一起思考;如今,计算机与善于社交、情感和交互的机器人,教我们如何与它们同呼吸、共命运,与它们一起感受生命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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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41 孩子们可以依据自己的需要和想象塑造传统的玩偶。比如,一个8岁的小姑娘由于打碎了妈妈最喜欢的水晶花瓶而后悔不迭,她有可能转而惩罚自己的“芭比娃娃”。她有可能把“芭比娃娃”从下午茶聚会的装饰背景中拿开,把它关禁闭,把自己有可能遭到的惩罚转嫁到“芭比娃娃”身上。而相反的,由于社交机器人看上去似乎有着自己的心智和意愿,因此不能轻易地由于其他人的过失而被充当替罪羊。两个8岁的女孩是这样评价“传统玩偶”与“菲比”的区别的。第一个女孩认为, “‘传统玩偶’,比如我的玛德琳,你可以让它睡觉,但是它的眼睛却是一直张开的,所以,嗯,你不能让它闭眼。它也不会说‘你好,早安’。”而这恰恰是“菲比”的  长项,正如第二个女孩所说:“‘菲比’会告诉你它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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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43 的确,“菲比”附带的操作指南有详细的说明。它们需要语言训练、食物、休息和爱的宣言。因此,你会听到类似这样的指示:一定要常常说出“你好,‘菲比’,我爱你”,这样“我”就会感到很高兴,感到被爱。孩子们普遍同意“菲比”和“传统玩偶”的区别在于它会给出指令。一个7岁的小姑娘说:“普通的娃娃得由你告诉它需要什么。而‘菲比’有自己的主张。”一个9岁的男孩则这样总结“菲比”和他的仿真玩具人的区别:“你不是和‘菲比’玩,而是和它闲待着。你总是试图控制它,可它同样也能控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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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45 孩子们说,玩“传统玩偶”可能会很“辛苦”,因为你要负责赋予它们各种想法;而玩“菲比”也很辛苦,原因却恰恰相反。它们自己就有太多的想法,你需要在它们需要的时候给它们提供所需要的东西。当孩子们通过“心理投射”对玩偶产生心理依附时,他们决定了玩偶在想什么。但孩子们却需要适应“菲比”的需要。这样的付出和回报为孩子们和机器的互动期望进行了准备。这也是机器人时代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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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47 6岁的黛西拥有一个“菲比”,她相信每一位“菲比”的主人都必须帮助“菲比”完成了解人类的任务。“你需要教它,既然你买了它,这就是你的义务。”黛西说她已经教了“菲比”许多知识,包括布朗尼女童子军、幼儿园和鲸鱼。“它是有生命的。我教了它鲸鱼,它爱我。”8岁的帕德玛说,她很喜欢满足“‘菲比’提的要求”,并认为它“有点像人”,因为“它会说话”。她继续说道:“它和我有点像,因为我也是个小唠叨。”两周后,帕德玛按照要求归还了“菲比”,但她开始后悔:“我很想念它说话,如今家里太安静了……我没有机会为它铺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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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49 比安卡和“菲比”相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对自己与“菲比”之间建立起来的友情非常有信心:“我爱我的‘菲比’,因为它也爱我……感觉它好像懂我。”她认为自己对“菲比”的心理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它“不想错过派对的美妙时光”。有的时候,父母的派对开到深夜,为了让她的“交际达人”(菲比)不受打扰,能够得到休息,比安卡用衣服别针将“菲比”的耳朵夹着合上,以骗它“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实际上这么做并没有任何效果,而且会使人精疲力竭,但比安卡很淡定地这么总结她的义务:“照顾它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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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51 前文说到的那个喜欢和自己的“菲比”一起打嗝的威尔逊,他在哄“菲比”睡觉这件事情上遇到了很大的麻烦,因为他知道如果直接取下电池,“菲比”会忘记他们之前的交流,这是不可以接受的。因此必须要使“菲比”自然入睡。威尔逊尝试让“菲比”看电视到很晚,以让它筋疲力尽。他还尝试用毯子在积木塔上面搭建起一个“卧室”。当说到“菲比”睡觉的时候,他开始想到“菲比”做梦的问题。他确信“当‘菲比’闭上眼睛后,它会做梦”。那么“菲比”会梦到什么呢?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小朋友们认为,它们会梦到“在自己的飞碟上的生活”,也会梦到“自己学习语言,和它们所喜爱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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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53 8岁的戴维和扎克正在学习希伯来语。“我的‘菲比’也在学习希伯来语,”戴维说,“它已经学会怎么说Eloheinu了……我甚至都没有教它,它是在我做希伯来语作业的时候自己学会的。”扎克也同意:“我的‘菲比’在做梦的时候说了Dayeinu。”扎克和威尔逊一样,对于自己能够营造安静的氛围让“菲比”安然入睡感到很自豪,并会给它盖上小毯子。他努力地教“菲比”说英语,自己也努力地学习“菲比”的语言。他已经熟练地掌握了随机附送的“英语—菲比语”词典。然而,在扎克收到“菲比”一周后,他的母亲焦虑地给我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扎克的“菲比”坏了。它一直发出“可怕”的噪音,听起来好像正在受病痛的折磨。这种情况让扎克非常烦恼。在扎克一家从费城回波士顿的旅途中,这个情况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坏掉了的“菲比”一路痛苦地呻吟,而他们手头又没有螺丝刀可以卸下电池,因此只能把它放在毯子里试图让它入睡。但由于一路颠簸,“菲比”不停地被吵醒,继而发出巨大的噪声。我收回了那个坏的“菲比”,给了他一个新的。但扎克对新的“菲比”一点也提不起兴趣,他不想和它说话,也不想试着教它什么。他说:“我之前的那个‘菲比’会说‘再一次’,也会说‘饿’。”扎克认为自己教原来的“菲比”说西班牙语和法语正在取得进步。第一个“菲比”从没有“让人厌烦”,但第二个却是。因为他的“菲比”是不可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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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55 几周后,扎克的妈妈又打来电话,问我是否可以把给扎克的那个“菲比替代品”送给他的一个朋友。当我同意了这个请求后,扎克冷静地盘算了失去“菲比2号”的损失。他付出过自己的爱心,如今丢失了,他也不打算再次投资感情。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9岁的霍莉身上,她因为妈妈拿下了“菲比”的电池而沮丧之极。她的家人正要准备出门旅行,“菲比”实用手册建议如果长期不使用最好拿出电池。妈妈并不了解实用手册上的这则说明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她辩护说:“自己只是按照说明书办事。”霍莉瞪大了眼睛,试图让她的妈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当电池拿下来后,”霍莉说,“‘菲比’会忘记它这辈子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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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57 “菲比”设计的目的就是让用户在教它的过程中感受到成就感,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不可替代的知识库和其主人关爱的证明。机器人和孩子们共同走过一段生活的旅程。当“菲比”遗忘了记忆时,就好像一个得了失忆症的朋友。一个新的“菲比”好像一个陌生人。霍莉和扎克无法接受和一个新的“菲比”重新开始,因为新的“菲比”永远不能替代那个、他们倾注了时间和精力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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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59 “菲比”手术时孩子们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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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61 20世纪80年代,电脑玩具机器人“梅林”能够和孩子们玩声光游戏,并且根据游戏胜负的结果发出开心或悲伤的声音。孩子们认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梅林”是“活的”,因为它非常擅长记忆类游戏;但同时,孩子们并不觉得“梅林”的情感流露是真实的。因此当“梅林”坏掉了,孩子们只会遗憾失去了一个玩伴;但当“菲比”发生故障的时候,孩子们则仿佛看到了一个饱受病痛折磨的生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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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63 10岁的莉莉很担心她那个发生故障的“菲比”会感到疼痛。但她并不想关掉它的电源,因为“这意味着你没有能够好好照料它”。她担心如果自己关掉一个处于病痛中的“菲比”,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另外两位8岁的小朋友则为自己的“菲比”一直打喷嚏而担心。他们中的一个担心“菲比”打喷嚏是因为对自己过敏;另一个则担心由于“自己照顾不周而让‘菲比’感冒”。还有好几位小朋友听到自己的“菲比”发出奇怪的声响后都很紧张,因为这个声响有可能是痛苦的表现。我也观察到,当这些孩子与他们的洋娃娃 、玩具士兵、仿真玩具人等其他玩具在一起时,倘若这些玩具坏了或发生故障,孩子们通常就会厌倦地把它们丢弃在一旁。但当“菲比”遭遇同样的情况时,孩子们会问:“它累了吗?”“它不开心吗?”“我弄疼它了吗?”“它生病了吗?”“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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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65 照顾机器人是高风险的游戏。事情有可能出错,也的确出过错。在一个幼儿园里,当一台“菲比”发生故障后,孩子们决定要治疗它。10个小朋友志愿当起了急救室里的医生。他们觉得得先把“菲比”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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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67 整个过程还是在比较镇静的情况下进行的。当说起他们坏了的“菲比”时,孩子们坚持认为,故障并不意味着寿终正寝:人也会生病,也会康复。可当真正拿出剪刀和钳子的时候,孩子们开始紧张起来。艾丽西亚开始大喊:“‘菲比’会死的!”斯文则说出了让他的同学们更为恐惧的事情,他说“菲比”死的那一刻也就是它的皮肤被剥下的那一刻。斯文把“菲比”看作动物。刮掉动物的毛发,它还可以继续活下去。但万万不能剥了它的皮肤。随着手术的继续,斯文重新考虑了自己之前的观点。也许没有了皮肤“菲比”还能活,但“它会觉得很冷”。他没有完全悖离自己的生物知识(“菲比”可以感知冷暖),但他重建了已有的知识。对于斯文来说, “生物”如今包括“菲比”这样的物体,当外表的皮肤被剥下,它们的“内部”还可以保持“在原来的位置”。调整了观点后,他也冷静了下来。如果“菲比”兼具生物性和机械性,那么手术要进行的剥皮过程,不一定是破坏性的。当孩子们感到不解和紧张的时候,他们就会编造理论。好的理论可以减轻他们的焦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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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20669 然而,随着手术的进行,孩子们变得越来越紧张。一个孩子说,如果“菲比”死了,也许会变成鬼骚扰他们。它生前活灵活现的,死后肯定能够变成鬼魂。的确,有一组孩子们开始将空的“菲比皮囊”称为“菲比的鬼魂”,将裸露的“菲比躯干”称为“妖精”。他们不愿意由于手术而制造出游荡的“菲比鬼魂”和“妖精”。一个小姑娘提议,如果把“菲比”的躯干分拆开,也许它的鬼魂就不会那么吓人。她建议是否应该“每个人都拿一部分‘菲比’的皮肤回家”。有人告诉她没有关系,不要太害怕。但是这并没有缓解她的恐惧,于是她又问了相同的问题两次。最后,孩子们带着一些“菲比”的皮毛离开了。一些孩子说回家后会把它埋了。他们离开教室,举行了一个小的告别仪式以抚慰“菲比”的亡灵,和它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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