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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也承认:当机器人成为保姆之后,有些值得他们怀念的东西的确失去了。但同时他们也清楚地说,当他们说“怀念”某物的时候(如当他们病了的时候,家里有妈妈在照料),并不因为这些东西是他们曾经拥有的,或是希望得到的。孩子们说自己的父母常常得夜以继日地工作。孩子们关于家庭的对话中既包括它的安慰作用,也包括它难以捉摸的复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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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同一水平线的赛场中,我们可以从孩子们对机器人伙伴的态度,来判断这些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或保姆在一起时开心。因此,如果保姆不称职或者很无趣,那么孩子们会对机器人更感兴趣;而相反,倘若保姆本身就很不错,那么孩子们更喜欢保持现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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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真宝”到真正的“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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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德对自己的保姆很满意:“她很有创造力,她能找到许多方法让我们在一起很开心。”他担心机器人保姆会过于刻板:“如果家长对(真人)保姆说‘照顾好孩子’,那么保姆不会只认为‘好吧,我只需确定孩子不受伤就好’。他们会和你玩,保证你很开心。”让·巴蒂斯特(Jean-Baptiste)也同意祖德的观点,她认为机器人保姆“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是真的……它会回应你,但它真正思考的问题却都是职责。如果它们的职责是保证你不受伤,它们是不会想到冰激凌的”。或许它知道孩子们喜欢冰激凌,但它不会明白冰激凌是什么。这会有多糟?尽管很担忧,但让·巴蒂斯特说:“如果机器人对我非常友善,那么我还是有可能会喜欢机器人的。”机器人也许不会明白什么叫作“友善”,而在让·巴蒂斯特看来,友善不是态度,而是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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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孩子对机器人伙伴抱着非常开放的态度,这是因为他们觉得,有时候真实的伙伴反而会更加让人失望。科琳说:“我曾经有过一个保姆,她居然在工作的时候就这么走了,因为要去参加朋友的派对。机器人保姆是不可能这样的。”即使没有擅离职守,机器人保姆还是占得先机。“我宁愿要机器人保姆,机器人会将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而奥克塔维奥却认为:“当你无聊的时候,真人保姆比机器人更好,因为人可以发明更好玩的游戏打发无聊。”但他们常常配错餐:“晚饭吃麦片粥?太无聊了。我应该吃意大利通心粉或鸡肉,不要麦片粥。”因为机器人有“程序”,因此它们知道晚饭吃麦片粥是不合适的。奥克塔维奥认为,机器人至少会提出反对意见。在这方面,机器人可以更好地知道麦片粥不适合作为晚餐。编程意味着机器人可以被信任。奥克塔维奥的同班同学欧文也同意这个观点。他认为信任机器人要比信任人更容易:“只有你认识这个人的时候,你才能相信他。你需要(比了解一个机器人)更多地了解一个人……你不需要认识这台机器人。或者你可以更快地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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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并非在贬低“人类信任”的价值,这种信任需要人们在患难与共中建立。但他说“人类信任”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建立,而“机器人信任”则可以简化为选择和测试程序。当研究者宣布他们可以用计算机创造人工智能时,“智能”二字的含义就彻底发生了变化;当计算机可以有记忆的时候,“记忆”二字的含义也彻底发生了变化。现在“信任”二字同样正在接受着挑战,因为它也可能是机器人可以具备的。然而,还是有一些孩子们担心,尽管机器人持之以恒的责任感可以赢得信任,但还是比不上真人保姆,因为它们没有真正的心。布丽奇特说,如果机器人保姆可以尽职地完成工作,那么自己也许会喜欢它,但她依然对这种可能性表示怀疑。她解释说,当机器人保姆照顾自己时,如果自己弄破膝盖,她认为:“机器人有可能会说(模仿机器人的声音):‘好吧,我该做什么呢?找到创可贴,然后贴上,就这样,这是我的工作,找到创可贴然后贴上。’(停止模仿)但真正的爱一个人,要身心都投入。机器人没有心,它只有一个大脑。机器人也可能受伤,但它不会真的感到疼痛,只会关机而已。当受损以后,机器人会说:‘好吧,我受到损坏了,现在我要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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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丽奇特的话让我打了个冷战。当“真宝”受到粗鲁对待的时候,“关机”的确是它会采取的对策。布丽奇特抓住了这个细节,作为理由来说明为什么机器人无法与人将心比心。其实让机器人“假装有同情心”只需要一点简单的技术,这是极其容易的事情。我惊魂未定地问布丽奇特:“倘若机器人表现得可以感到疼痛,那么是不是会有一点变化?”她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哦,当然,但是这些机器人受到损坏的时候只会关机。”在我看来,机器人缺少“同情心”的根本原因,在于它们不经历人类生命的循环过程,因此也不会经历人类所经历的这个过程。但这些并不是布丽奇特所关心的。她认为如果机器人受损坏的时候可以表现得更加拟人化,那么可以大大提高它的可信度。这就是机器人时代的行为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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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教室里很少见到多愁善感的情绪。的确,格兰特小姐的一个学生认为,人是与机器人关系的潜在障碍:“如果你已经对你的保姆产生了依赖,你很难再信任机器人。”这也许很可惜。因为有些真人保姆不一定更好,她只是先到而已。孩子们缺乏多愁善感的情绪,也不一定意味着机器人永远会胜出。在讨论了机器人保姆很久后,奥克塔维奥还是对他的意大利通心粉念念不忘,依然对晚餐吃麦片粥吐槽不已,想象着拥有相关编程的机器人既可以陪他玩,也可以帮他做“鸡肉和通心粉,因为晚餐就该吃这些”。但布丽奇特则反对说:“太浪费了,原本只要一个人就可以了。”祖德则赞同道:“原本请一个保姆只需要每小时20美元就能完成工作,为什么要花几千美元买个机器人去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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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少做这些事的人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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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总是和自己的祖父母隔代亲,但照顾老人的问题常常是家庭紧张气氛的根源。孩子们会感到有一种责任感,他们也希望自己的父母能承担起这样的责任。但他们却总是发现父母们常常不能胜任。机器人会填补这个缺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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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孩子认为,机器人在具体、实际的事情上可以帮忙。他们谈到机器人“可以在半夜给我的奶奶倒水喝”,“当奶奶睡觉的时候照看着她”,可以装备 “应急用品”。机器人可能比人更可靠,比如它们不需要睡觉。因此它们可以使独居的祖父母的生活更加容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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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另一些孩子不仅考虑紧急状况,他们还考虑机器人如何为祖父母提供陪伴。9岁的奥利弗拥有一台“仓鼠花生”(Peanut the hamster),他说自己的祖父母身体很虚弱,因而很少出门。他考虑了“爱宝”可能会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更多乐趣的种种细节,但机器人也会有自身的问题。奥利弗说自己的祖父母常常犯糊涂,因此他们很容易让机器人摸不着头脑。“比如,老人也许会告诉它们(爱宝)服从错误的命令,或者做了南辕北辙的事情,或者没有听从正确的话。”他的姐姐、11岁的埃玛则只看到了机器人陪伴的积极的一面。“我的祖母曾经有一条狗,但是这条狗在她去世之前离开了我们。我的祖母曾说过,她会和小狗一起走……我不确定老年人养狗是不是一件好事。我认为‘爱宝’对她更好。”回到格兰特小姐的课堂上,邦尼认为,机器人也许会成为终极的安慰。她说:“如果你的祖父或祖母其中一位去世了,那么机器人可以陪伴那个落单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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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格兰特班里的祖德,提到自己的祖母喜欢讲过去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她称那段岁月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他认为“真宝”可以将祖母带回到那段时光中:“她可以以此为消遣。”但祖德提出了一个问题让孩子们深深地陷入了思考。他认为相比真实的小孩子来看望,自己的祖父母也许更喜欢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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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德大声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照顾真实的婴儿需要付出大量的劳动,然后他们长大了以后,老人照顾起他们就更加力不从心了。”祖德说,他和其他的孩子们能够比较容易区分机器人和真实的婴儿,但他的祖父母也许就会被搞糊涂。“如果无聊,它就会哭;如果给了它奶瓶,它就会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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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用机器人可能成倍地增加。这让我联想到20世纪90年代初,我第一次访问日本时听到的一个故事。人口老龄化的问题越来越严重,与之前的几代人不同,那时候的孩子们已经开始拥有手机,女人们也开始重回职场。父母们的年纪越来越大,行动也越来越不方便,因此很难独自在家生活。探望父母就更难了,因为孩子和他们常常在不同的城市生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些人开始聘请演员代替自己,回家探望父母。这些演员,时不时地去他们的父母家拜访。有些老年人患有痴呆症,或许都分不清是自己的孩子还是演员。最让人震惊的是,有调查报告显示,即使许多老人知道拜访他们的是演员,他们还是将这些演员的拜访视为孩子表达尊重的一种方式,并且很享受他们的陪伴,并配合将这场戏演下去。当我很惊讶地询问这种方式究竟能有多大作用的时候,当地人告诉我,在日本,老年人是一种社会角色,正如孩子也是一种角色。因此拜访老人很大程度上是这种角色扮演剧本的演出。日本人把这种有计划的拜访和彬彬有礼的专业演员看得很重。但当我听到这个故事时,我想:“如果你愿意雇演员去探访,为什么不送给父母一台机器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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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后,一群美国五年级的学生正在积极地思考这种可能性。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祖父母很看重计划性。当他们拜访祖父母的时候,他们总是尽可能地服从老人们对于条例和秩序的要求。这并不总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丹尼斯说:“我的祖母总是希望我把盛着水的杯子放到某个特定的地方。我推着她的轮椅去医院的时候,如果不是经过某个特定的路线,她就会不高兴。这很难做。”在这方面,他们认为机器人比他们有优势。他们已经开始将机器人视为家庭圈子的一部分,并且激发了一种新型的亲属竞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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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姑娘描述了她的担心:“如果我的祖母开始喜爱机器人,也许她会开始将它视为家庭成员,而真正的家庭成员对她来说,也许会变得不再重要。”孩子们担心机器人也许能提供同样温暖的感觉。他们想象着自己的祖父母会对新的机器人保姆心怀感激、心存依赖并且非常喜爱。机器人最初只是“解决方案”,但最终却变成家庭成员的篡位者。欧文担心“祖父母会爱机器人胜过自己。他们会更多地和机器人在一起”。我问他是否机器人也会爱祖父母。欧文说:“是的,会有一点。我会对机器人有点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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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的祖母一个人住。如果她需要帮助,比如她跌倒了,或者感到身体不舒服,她会按一个求救的按钮。尽管亨特知道“真宝”和“爱宝”帮不了祖母,但他相信未来的机器人也许可以。亨特的感情很复杂:“我担心在她跌倒的时候,如果真的有机器人可以帮助她,那么她也许真的想要这样的机器人……也许机器人会比我更讨她的喜欢。”亨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帮助祖母的那个人。但他不与她一起住。他意识到机器人的实用性。但还是“感到很沮丧,因为机器人会成为祖母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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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说的是一个小姑娘厌恶机器人的故事。14岁的切尔茜是哈特福德八年级的学生。她的祖母今年84岁,住在养老院里。切尔茜和自己的妈妈每周看望她一次。祖母的健忘让她很害怕:“我不想她忘记我。”当我向她介绍“真宝”的时候,她说到了自己的祖母:“她会喜欢这个的,她真的会。我有点讨厌这点。但这个机器人可以让她做许多她想做的事情。事实上,我想她会希望机器人记住她,而且不会提太多的问题。我担心当我和妈妈一起看她的时候,我们问了太多的问题。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走了以后她会感到更轻松。‘真宝’只是爱她,却不会给她带来太大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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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切尔茜是否会把“真宝”带给自己的祖母。她却坚决地说:“不!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吓人,但我会有点嫉妒。我不喜欢自己被机器人取代,但看来的确有这个可能。”我让她想想什么东西只能由她带给祖母,比如她们在一起的时光。切尔茜点了点头,但没有说什么。那时候,她只能想到机器人可以安静地陪伴着祖母。后来当我再一次见到切尔茜的时候,她和她的妈妈在一起。她们讨论了机器人陪伴的问题。在切尔茜看来,她们的讨论进行得并不怎么样。她发现妈妈似乎对此比较接受,因而很沮丧。切尔茜对她妈妈的态度非常生气:“最好祖母一个人生活并且忘了我们,因为她可以和机器人玩。这整件事情都让我非常嫉妒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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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兰特的课堂上,关于机器人和祖父母的讨论在怀疑的气氛中结束。一些孩子变得心怀嫉妒,而另一些孩子认为机器人作为替补是错误的。一个孩子说:“我是不会让那个东西(机器人)碰我的祖母的。”另一个孩子说:“那就太诡异了。”第三个孩子担心机器人“会出故障,停止工作,让房子着火”。这个讨论开始的时候以给出事实作为前提,但却变得更加激烈。孩子们在一个问题上焦虑地达成了一致:“这些活儿不是有人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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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罗夏心理测验到真实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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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宝”是此类机器人的第一代,在技术上仍很初级,在商业上也不是很成功。尽管如此,它还是触动了我们内心如同“真实婴儿”一般柔软的那部分:需要被关怀,害怕得不到。它也让孩子们可以将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投射到机器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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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岁的考利说话严肃而温和。当我第一次把“真宝”带到她的学校时,她说:“它们也许会困惑自己的爸爸妈妈是谁,因为它们被不同的人操作。”她觉得它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并且相信如果机器人被放在家里的时候应该更容易一些。像许多养母的心理一样,考利最关心和机器婴儿建立心理连接的问题,并且是她班里第一个想把“真宝”带回家的。她想象着未来的参与者与同一台机器人的互动会遇到障碍,机器人肯定会常常“大哭大闹”,因为“它不知道、也不觉得后来的参与者是它的妈妈”。把“真宝”带回家后,考利就立即进入了妈妈的角色。在3周的家庭研究后,我去了她在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市郊外的家里进行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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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利首先采取了“转移注意力”的战术:她开始注意“真宝”和真正的儿童(比如像她这么大的小学生)的一些小区别,以尽量缩小两者之间的更大差别。她尽力地让自己相信“真宝”是有生命的、有感情的。她想要让这样的设想成真。照顾“真宝”让她有一种获得更多关爱的感觉。她解释自己的父母工作非常繁忙,没有什么时间陪她。因此她与4岁的弟弟在竞争获得父母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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