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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德半开玩笑地说,他担心分不清在他“编造”的网络生活中,“他”和现实生活中的“他”,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每当他在网上发布关于自己的信息时,身份的不确定性让他觉得焦虑不安。他在网络上的发言影响到了现实中的人如何对待他,这成了他的一种负担。因为人们已经把他和他在Facebook上发布的个人信息联系在了一起。于是布拉德试图在那里表现得更加接近于“他自己”,但这并不容易。他说即便他试图在Facebook上表现得“诚实”,也不能抗拒利用网站为自己尽量“打造好形象”的诱惑。他说在Facebook上:“我是为了效果才写的,我会坐在那里问自己:‘如果我那样说,会不会听起来好像我太一本正经了?但是如果我在Facebook上面说了这些,它会不会让人觉得我什么也不关心?’”他努力让自己在Facebook上面显得“更加自然”……从积极的方面来说“这就是我,这就是我喜欢的,这就是我不喜欢的”。但是他又感觉Facebook“误读和曲解”了他的努力,因为自我流露应当是给“另外一个关心的人”。对于布拉德来说,当它变成一种自我简介的广播时,它就失去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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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在身份建构的过程中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尽管正如我们所见,当所有的身份角色都在网络上被存档了的时候,这样的过程的确变得不易。但是布拉德承认,在Facebook上他只知道如何向一群人表演。我们已经见到过他为选择哪支乐队足够酷而纠结。他也反复考虑自己的电影清单里应该包括哪些影片,那些可能会让他被打上“无聊”或者“性别歧视”的标签。有时候承认喜欢读《哈利·波特》系列的书,会被别人解读为童年有阴影的人。但更可能的结果是这会让他觉得不那么性感。布拉德指出,在现实生活中,即使你喜欢一些不那么酷的东西,人们还是有可能认为你本身很酷。但在Facebook的个人简介中,却没有任何错误的余地。你必须面对一系列的正确或错误的选择。他说,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一切“都是预先考虑的、有预谋的”。布拉德用一个老式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网络生活压抑着“真实性”。他想要和人们直接相处。当他读到某个人在Facebook上写的东西时,他觉得自己是别人耍酷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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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德非常认同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的观点。在1854年出版的《瓦尔登湖》(Walden)里,梭罗提到我们彼此以随机的方式联系太多,如果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错,我们将不能够彼此尊重。他说我们生活得太“拥挤”,而不能够明白彼此的价值,因为在我们之间没有足够的空间。梭罗写道:“社交往往廉价。”他认为我们在与别人建立社交关系前,先去学会和体验到一些东西将会更好。我们已经知道梭罗为了自己的观点所做出的行动。他拉开了自己与他人、社会的距离。他发现了和自然、简易物品之间的交流。他见到老朋友,结交新朋友。所有的这些维系着、支撑着他,但是他并没有活得“拥挤”。最后,布拉德决定离开那些虚拟的生活,回归到他自己的“瓦尔登湖”。当他想见某位朋友的时候,他打电话给朋友预约,然后登门拜访。他发现生活开始变得越来越自然。“人类在学会打字前,首先学会的是讲话和眼神的接触,所以我认为这是更加基础和基本的交流形式。”抛弃了数字连接后,他说自己“牺牲了三种无用的交流”,只为了“一个真正的、美好的社交互动”。他承认:“弃用IM后,每天社交互动的数量大幅减少。”但是这根本不算什么损失:“你是愿意有30个看起来还好的朋友,还是想要5个真正亲密、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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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到过许多像布拉德这样的年轻人,他们自愿戒掉媒介。有些人放弃了短信,有些人放弃了IM。由于Facebook是社交生活的中心,他们能够想到的、最果断的一步就是离开Facebook。还有一些人已经厌倦了“表演”的压力。有些人说,他们发现自己是残忍的——网络生活抑制着他们健康的起居。另外一些人说,他们和自己“真正”的朋友失去了联系,每天却花费很多时间和那些“好像是朋友”的人保持联系。另外还有一些人是因为反感Facebook的用户服务条款,条款规定Facebook拥有用户人生故事的版权。有些人相信是这个网站鼓励他们用一些肤浅的方式去评价自己和别人。他们是通过Facebook上的图片认识的,他们数字化地美化他们的照片,使他们看起来更加有吸引力。即便花了那么多的时间写简介和编辑照片,Facebook主页仍然是被一种挑剔的冷漠气息所覆盖。路易斯说:“它就像是一个化了大浓妆的女孩,试着更加努力地化妆,还要假装自己并不在乎。但是没有人会相信这种话:‘哦,我刚刚在我的主页上放了我的秘密……我很酷,我还有其他更多要做的事情。’你看这就是他们每天在Facebook上所做的事情。他们在骗谁呢?”他换了个口气说:“如果你能够通过聊天来了解一个人,那该多好。”综合以上的这些原因,从虚拟世界里跳出来似乎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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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自我,了解别人,减少虚拟的生活;远离那些虚荣的表现而向更为真实的感觉靠近,两个世纪前,正因为同样的理由,把梭罗带到了瓦尔登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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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登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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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尔登湖经过两年的沉思后,梭罗写道:“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时,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我不想过一种不能称之为生活的生活,活得太甜蜜,我也不想试着顺从,除非那真的有必要。”梭罗的追寻激发我们向科技生活发问:我们的生活从容不迫吗?我们对于那些不能称之为生活的生活拒绝了吗?我们拒绝顺从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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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相信新的关系文化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数字的瓦尔登湖。一个13岁的女孩把她的手机描述为一个“避难所”。她说:“我的手机是我唯一独立的空间,只为我一个人准备的空间。”《连线》杂志创始主编凯文·凯利说,他发现在网络上可以恢复精力。他在网络的树荫下,身心得到休憩:“有时候我进入网络的原因只是为了主动地迷失自己,温柔地向网络的未知世界投降,暂时忘却自己确信的周遭生活。尽管人们设计互联网有着明确的目的性,网络却依然是狂野的,它的边界是未知的,它的神秘数不胜数。荆棘缠绕般的各种想法、链接、图片创造了一片茂密的丛林。网络好像是有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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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并非每个人都如凯利一样在网络中获得休憩。布拉德谈论网络生活时,说它抛弃了我们的友情。汉娜想要搞清楚当自己和一群相互挖苦的网友相处时该怎么表现,以及和一位自己最好的朋友相处时又该如何。你的网络朋友不是你生命中的一部分,这个观点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但你依然可以使他们从你的生活中消失。网络友谊带来的焦虑让他们学会了更加珍惜真实生活中的友情。持续的网络生活让人们更加珍惜生活里的个人空间。14岁的帕蒂不再随身携带手机,她说:“别人通过电话找不到你,这样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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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空间可以让孩子们的童年持续得更久一点。童年生活的一大特权是:世界是由成年人作为中介认识的。16岁的希拉丽已经很久不带手机了。她不想总是接电话或者打电话给别人,所以她把手机放在了家里。“我不想让自己总是可以被找到……也不想随时知道所有的事情。”正因为如此,青少年也还是孩子——持续联系的一个代价是成年人失去了面对世界时的缓冲能力。就在几个月前,希拉丽在参加庆祝《哈利·波特》系列新书的发布时,她的爸爸癫痫病发作。她直到参加完聚会,回到家后才知道这个事情。她对此很感激。因为没有手机,所以这个坏消息是通过可以给她安慰和支持的成年人慢慢告诉她的。她不想一个人拿着手机,孤单地听到这样的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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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拉丽非常喜欢电影,但生活方式却是“阿米什人”(Amish)式的,除去一些特殊的例外(比如电影等)。但是倘若互联网消失,我不会在乎。她问道:“如果互联网消失了,人们将会做些什么呢?”她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还有钢琴,还有画画,还有这么多东西人们可以创造。”希拉丽说要保持和那么多的网站同步的确太难了。要随时保持关注和更新Facebook要花费多少时间呢?令人厌倦的“表演”几乎没有给创造力和反思腾出一点空间。“真的很分散注意力。”而且也没有给梭罗所言的“深刻生活”留下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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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写自己在社交网站上的自我简介、用即时聊天工具聊天,没有比这种“艰苦”的劳动更为“深刻”的了。人们在线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潜水漫游、跟随链接、伸出随机的“触须”。一个人在朋友的网络相册里晃来晃去,然后又到其他朋友的相册里面,在一个几乎不认识的人发布的信息下面留下评论。梭罗抱怨人们总是太过于急着和别人分享观点。而在虚拟世界中,Facebook总是鼓励我们随时分享“我们大脑里面存在的东西”,无论这些思想是多么的无知,或者多么浅薄,然后它会帮助我们传播给最广的听众。每天,我们被其他人“随机”的想法所轰炸。我们已经对这种“宣泻”司空见惯。所以尽管网络身份以及个人简介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设计,但是人们最终感觉唯一深思熟虑的东西只是自己投身网络的决定。做完这个决定之后,人们开始在网络的洪流中随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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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那些一直保持在线的人来说,尽管有很多问题(比如像表演一样的生活,比如失去了面对面察言观色的能力),但随时有人陪伴也带来了许多欢乐。而对于那些没有连网的人来说,即使是在自己家乡的大街上,他们也会有一种怪异的孤独感。卡拉50多岁,生活在缅因州的波特兰市,她感觉自己的生活非常空寂无聊:“有时候我沿着街走,我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不戴耳机的人,感觉就好像我是在寻找另外一个也没戴耳机的人一样。”对于在街头相遇、点头致意的日子的怀旧感,无论是老年人还是年轻人都有过。她接着补充道:“没有人在他们身体所在的地方,他们都在和一个几公里以外的人讲话。我很怀念他们。但是他们却在逐渐消逝。”怀旧情结确保了某些东西会一直在我们面前:因为那是我们所怀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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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究竟是深刻的地方、致力于生活的地方,还是无须顺从地生活的地方,相信这个问题不会有一个简单的答案。但这些的确可以成为我们展开讨论的起点。这样的讨论将会让我们扪心自问:我们是否愿意以这样的价值标准衡量自己的生活。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们身边的技术文化并不能给予支持,那么我们该如何重建那样的文化,以尊重我们所珍爱的神圣空间?例如我们是否可以重建一个网络,重新权衡我们对于隐私的关注,承认隐私和信息一样,是我们民主生活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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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80年,当我研究一群刚刚沉浸在虚拟空间的科学家、工程师以及设计师时,“神圣空间”这个词语成为了我关注的重要概念。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自己的专业生活,纯洁而不受污染。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想要和虚拟保持距离。在那个空间里,他们能最大化地感觉到他们最完整的自己。对于一个建筑师来 说,那就是用手绘图纸。这是设计赋予建筑的意义。建筑师必须是工程师,也必须是艺术家。这就是手所描绘出的个性化的建筑。这也是总以团队作战的建筑师,同时也体验着自己作为作者的原因。对于电脑辅助设计最热情的支持者也为手绘辩护,保护手绘的能力。当他们的学生开始失去这种技能的时候,这些教授会把他们送到绘画室。这并不是反对电脑而是确保设计师的存在有他们自己的价值和意义。一个神圣的空间不是为了躲藏自己,而是一个我们认识自己和责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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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梭罗考虑“我们住在哪里和我们为何而生活”这些问题的时候,他把我们生活的位置和价值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生活的地方不仅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而且还塑造了我们本身。最近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开始越来越多地生活在屏幕里面。也许梭罗会问,什么样的价值将会伴随着这种新的生活环境的改变?沉浸在虚拟之中,我们住在哪里,我们为何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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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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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结语 不可或缺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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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科技的期待越来越多,对彼此的期待却越来越少。我们正处于一个完美风暴的静止中心,浑然不觉已成了科技的奴仆。我们不会放弃互联网,也不可能一下子 “戒掉”手机。我们自己才是决定怎样利用科技的那个人,记住这一点,我们就一定能够拥有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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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体性孤独:为什么我们对科技期待更多,对彼此却不能更亲密? 在我刚进入麻省理工学院工作的那段时间,我曾经有一个想法:以后我工作的一部分将是思考如何使科技保持忙碌的方法。1978年的秋天,时任计算机科学实验室主管的迈克尔·德托佐斯(Michael Dertouzos),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恩迪科特(Endicott)大楼举办了一个为期两天、主题为“个人电脑的未来”的研讨会。在那个时候对“个人电脑”更为流行的称呼是“家用电脑”。迈克尔非常清晰地提出,普通人很快将拥有他们自己的电脑。当时的第一代电脑即将上市,人们可以在市场上购买,而不必自己去建造。但问题是:人们用电脑来做什么呢?电脑的确拥有很大的技术潜质,但这样的潜质需要在实际应用中付诸实践。研讨会汇聚了当时世界上最杰出的计算机科学家,例如信息处理、人工智能等领域的先驱罗伯特·范诺(Robert Fano),J.C.R.利克里德(J.C.R. Licklider),马文·明斯基和西蒙·派珀特(Seymour Papert)。他们在研讨会中进行头脑风暴,来讨论这个问题。我的会议记录显示,当时讨论出的可行的想法包括:帮助人们报税、教儿童编程等。在当时,没有人会想到除了学者之外,还真的会有人想在电脑上写些什么。一些人建议开发日程表功能,其他人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当然还可以开发游戏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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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知道,一旦电脑把我们连接起来,一旦我们融入了网络,问题就不再是我们如何使电脑保持忙碌,而正好相反,是电脑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无比忙碌。就好像我们已经变成了电脑的“杀手级”应用程序了。我的一个朋友恼怒地说过:“不是我们在处理邮件,而是邮件在处理我们。”我们总是谈论在电子邮件上“花时间”,但是我们自己同时也在被“花费”和透支。尼尔斯·玻尔(Niels Bohr)认为一种深刻真理的反面,很可能是另一种同样深刻的真理。当我们思考网络生活的时候,应该谨记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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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网络上很容易找“同伴”,但是我们却被“自我表演”的压力搞得疲惫不堪。我们虽然享受着不间断的联系,却极少给予彼此全部的注意力。我们可以随时获得关注,却为不断出现的新缩略语所累。我们很喜欢网络“懂”我们,但是这只有在个人隐私问题上做了妥协才会有可能。网络生活留下了大量的“电子面包屑”,一些公司可以为了商业或政治目的而进行开发。我们在网络上会有很多新的邂逅,但是这种关系都是短暂的,如果有新的或者更好的邂逅出现,那些以前的都将被尘封。事实上,新的邂逅并不一定是更好的,因为我们仅仅是喜新厌旧。我们随时连线,对新鲜事保持积极地回应。我们可以在家里办公,但是工作也同时渗入到私人生活中,直到我们几乎不能分辨出它们之间的界限。我们能够瞬间连接彼此,但是我们有时却不得不藏起我们的电话,强迫自己去享受片刻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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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带来的高生活节奏让我们疲惫不堪,我们考虑通过更新、更高效的技术把我们从中解救出来。但是新的技术设备却带来更大的信息量和传播速率。在这种速率递增的需求的背景下,其中一件让我们感到满意的事情就是用技术来连接远方的人们,或者更为精确地说,是连接很多来自远方的人。但是即使是很多远方的人也满足不了虚荣。我们总在向别人吹牛Facebook上有多少好友,然而美国人却说他们的朋友比以前少了很多。当被问及我们会跟谁吐露内心的秘密,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会向谁求助这些问题时,越来越多的人表示他们唯一的对象就是他们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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