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447300
正常的性爱与病态的色情之间,毕竟是存在明显区别的。“健康自然”或可作为此种区别的判据之一。例如,在古代中国色情文学中,媚药(以及淫器)是经常出现的重要内容之一,常借此渲染病态、疯狂的纵欲场景。(31)又如,以欣赏少女初次交合时疼痛为特征的,近乎性虐待狂(sadism)的变态心理,也是古代中国色情文学中常见的描写。(32)但是在P2539中,这两类内容都丝毫未曾涉及。P2539中实写的性爱场景基本上不失健康自然、欢乐明快,至少从性心理学的角度来看是如此。而对帝王男宠之类则仅是虚写。
1702447301
1702447302
另一方面,有一个后世色情文学中百用不厌的手法,在P2539中已见应用,即所谓“劝百讽一”。在尽情渲染色情场景及情态的前后,往往引入“万恶淫为首”之类的道德说教作为点缀,以示作者写作动机之纯正无邪。(33)在P2539中已可见到这一手法的表现。作者在第(6)段中描述帝王的后宫生活,先以华美的辞藻和欣赏的笔触渲染:
1702447303
1702447304
于是阉童严街,女奴进膳;昭仪起歌,婕妤侍宴。成贵妃于梦龙,幸皇后于飞燕。
1702447305
1702447306
然乃启鸾帐而选银环,登龙媒而御花颜。慢眼星转,著眉月弯。侍女前扶后助,娇客左倚右攀。献素而宛宛,(34)内玉茎而闲闲。三刺两抽,纵武皇之情欲;上迎下接,散天子之髡鬟。乘羊车于宫里,插竹枝于户前。
1702447307
1702447308
这里没有任何批判的情绪,相反却充满艳羡和激赏。但末了笔锋对于皇帝后宫太众作了一两句批评:
1702447309
1702447310
今则南内西宫,三千其数,逞容者俱来,争宠者相妒,矧夫万人之躯,奉此一人之故?
1702447311
1702447312
“劝百讽一”之法,与赋这一文学形式有着特殊关系。昔日汉赋中的煌煌巨制,如司马相如《子虚赋》《上林赋》等,侈陈天子、诸侯游猎之规模盛大、壮丽豪华,最后留下不足百分之十的篇幅,归结到戒奢务俭、修明政治之类的结论上去,就是“劝百讽一”的标准模式。白行简既用赋体,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传统。甚至可以猜测:《大乐赋》在其末尾也可能用少量篇幅谈一些节欲或礼教的话头。至于“劝百讽一”之法本身,也未必纯属虚伪或仅为避免道德批判的障眼法。从文艺理论的角度来看,应该有其地位和道理。但此事显然已越出本文所定范围,兹不深论。
1702447313
1702447314
原载《汉学研究》(台湾)9卷1期(1991)
1702447315
1702447316
(1) 高罗佩(R.H.van Gulik)在Erotic Colour Prints of the Ming Period(东京,私人印行,1951)一书中有英文详细摘要,90-94页;在Sexual life in Ancient China(Leiden; E. J. Brill, 1974)一书中又有英文评注,203-208页。荷兰文译注有W. L. Ideam所作,载Cahiers van Den Lanmam,No.19(Leiden:De Lantaarn,1983)。
1702447317
1702447318
(2) 沈雁冰:《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载《中国文学研究》下册,5—6页,上海:商务印书馆,1927。
1702447319
1702447320
(3) 本文所据者为《敦煌宝藏》(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85)中影印件,第121册,616—618页。
1702447321
1702447322
(4) 此处仅举数例为证,如李白对酒:“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当然是色情,而这与《古风五十九首》之一:“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风格意境相去绝远。又如李商隐《药转》:“郁金堂北画楼东,换骨神方上药通。”咏及私通与堕胎;《碧城三首》之二:“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麟狂舞拨湘弦。”极写男女情欲,这都属色情无疑,但他同样也写《韩碑》:“汤盘孔鼎有述作,今无其器存其辞,呜呼圣皇及圣相,相与烜赫流淳熙”这样的颂诗;他又在《上河东公启》中称:“至于南国妖姬,丛台妙妓,虽有涉于篇什,实不接于风流。”表白自己虽有香艳之作,其实不好风流(发展到极致,即所谓“色情狂”)。二李能如此,白行简又何尝不能?
1702447323
1702447324
(5) 第一个高潮在汉魏之际,《后汉书》为此专设《方术列传》。后有人抨击此举,如宋罗大经《鹤林玉器》丙编卷二谓:“君子所不道,而乃大书特书之,何其陋也。”实则此正为《后汉书》实事求是之举。
1702447325
1702447326
(6) 关于房中术性质及主旨之概述,可参阅江晓原:《性张力下的中国人》,第2章第4节,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东方出版中心,2006;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关于房中术与其他长生术之关系,可见另一拙著:《中国人的性神秘》,北京:科学出版社,1989,39页上之方框图。
1702447327
1702447328
(7) 《素女经》《洞玄子》及其他若干种古代房中术著作,有大量内容保存于日本人丹波康赖所编《医心方》一书之第二十八卷,系将群书按内容分类编排。是书成于公元984年,但至1854年方刊行。后叶德辉从中辑出数种,刊入《双槑景闇丛书》,《素女经》《洞玄子》分别为其第一、四种。《医心方》则有中国影印本(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55)。
1702447329
1702447330
(8) 如张衡《同声歌》:“素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又王充《论衡·命义》亦提及。
1702447331
1702447332
(9) 《双槑景闇丛书》第五种末页,1914年刊。
1702447333
1702447334
(10) 沈雁冰:《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5—6页。
1702447335
1702447336
(11) 整理发表于《马王堆汉墓帛书》(四),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1702447337
1702447338
(12) 对此问题笔者有另文阐述。
1702447339
1702447340
(13) 见《马王堆汉墓帛书》(四),《养生方》,118页,及《天下至道谈》,166页。
1702447341
1702447342
(14) 比如P2539原注引《素女经》云:“女人阴深一寸曰琴弦,五寸曰谷实。”
1702447343
1702447344
(15) 比如《医心方》卷二十八“治伤第廿”引《玉房秘诀》云:“调五藏消食疗百病之道,临施张腹,以意内气,缩后,精散而还归百脉也。九浅一深,至琴弦麦齿之间,正气还,邪气散去。”
1702447345
1702447346
(16) 见《医心方》卷二十八“卅法第十三”引《洞玄子》所述之第六、第五种。
1702447347
1702447348
(17) 比如P2539自“或高楼月夜,或闲窗早暮”至“当此时之可戏,实同穴之难忘”一大段,与《医心方》卷二十八“临御第五”、“九状第十四”就是如此。
1702447349
[
上一页 ]
[ :1.702447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