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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10 阿尔泰米多尔的《梦幻的秘诀》是至今尚存的惟一一本完整而丰富的古代文学作品：它是有关占梦术的。阿尔泰米多尔是在公元2世纪撰写这本书的，他还引用了当时仍然流行的许多著作（其中有些已属古籍了）：埃菲斯的尼科斯特拉特(1)和哈里卡尔纳斯的潘亚西斯(2)的著作、特尔麦梭斯的阿波罗多尔(3)的著作，还有安提奥什的费比斯、(4)海里奥波里斯的邓尼斯、(5)自然主义者美多斯的阿历山大(6)的著作。他在书中还表达了对特尔麦梭斯的阿历山大(7)的敬意。此外，他参考过蒂尔的热米罗斯的三本论集、法勒尔的德美特里奥的五本著作和米利都的阿尔泰蒙的二十二本书。(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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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12 这本书是献给卡西尤斯·马克西米斯的（也许是给蒂尔的马克西美，或者他的父亲，(9)后者一直努力“不让他的科学遭人遗忘”）。在题献词中，阿尔泰米多尔申明他“只是不分昼夜地”忙于梦的解析。(10)他这种夸张的说法是否是一种套话？也许是。无论如何，阿尔泰米多尔根本不是要把被现实证明的睡梦征兆的最著名的例子编辑起来。他着手写了一部方法论著，它有两方面的意义：它在日常实践中应该是一本有用的手册；它还应该是一本有关解释程序的有效性的理论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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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16 我们不应忘记，分析梦幻是生存技术的一部分。因为睡眠中的印象（至少其中有一些）被认为是现实的表征或者是未来的信息，破译它们是有很大价值的：一种理性的生活不能没有这一任务。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民间传统，也是一种在有教养的人中广为接受的习惯。如果说向无以数计的专业人员陈述夜里的梦境是必要的话，那么自己能够解释这些梦境也是好的。重要的证据无以数计，都表明把梦解释为生活实践的分析是重要的，它不仅在一些重要的情况下，而且在日常事物的过程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因为是诸神在梦中给予人们忠告、建议，有时是明确的命令。不过，既然梦只是宣示了一次事件，又没有规定人们怎么去做，既然人们认为未来将要发生的事件是不可避免的，那么预先认识一下理应要来临的事情并且做好准备，也是好的。阿基勒·塔蒂乌斯在《留西伯和克里托芬的历险》中说：“神通常都高兴在梦中向人指点未来，这倒不是让人逃避厄运，因为没有哪个人能够强过命运。而是为了让人更易于忍受他们的痛苦。因为即将发生的事完全是突如其来的，无人预料得到，它一下子就无情地打垮了和吞没了人的精神；而如果人在面临这一切之前就有所预料，那么这就可以让他逐渐地适应变化，减轻痛苦。”(11)以后，西涅西奥斯提出了一种完全传统的观点和解释，因为他告诫大家，我们的梦构成了一种“与我们同在”的神谕，“当我们旅行、战斗、履行公务、下田干活和做生意时”，它陪伴着我们。人们必须把梦视为“一种总是即将发生的预言，一种持续不断的和默不作声的忠告”。因此，我们都必须努力去解释我们的梦，不论我们是谁，“是男人还是女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是富人还是穷人，是平民还是官员，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是工匠还是演说家”，这里没有什么“性别和年龄、财富和职业”的特权。(12)正是抱着这一精神，阿尔泰米多尔写了《梦幻的秘诀》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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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20 对于他来说，最根本的是要详细地向读者指出如何去做：如何把一个梦分解成各个要素，并且对它作出判断呢？如何从这些要素出发解释整个梦，并且在破译每个部分时考虑到这个整体呢？阿尔泰米多尔将它与祭司的预见手段作了富有意义的比较：“对于一个个被分析的所有符号，祭司们知道其中每一个的相关物是什么。”但是，他们“对于整体的解释并不少于对每个部分的解释”。(13)因此，这是一部“旨在解释”的论著。大致说来，它不是以有关梦的预言奇迹为中心，而是关注能够让梦正确地说出自身意义的“手段”（techne）。这本著作适用于许多不同类型的读者。阿尔泰米多尔想为各种释梦专家提供一种工具，这就是他用来吸引儿子的希望，而且其中第4卷和第5卷是写给儿子的：如果他“把这本书置于书案之上”，好好保存，那么他会成为“一位最好的释梦者”。(14)他同样希望帮助那些对所尝试过的错误方法感到失望、又想摆脱这一非常宝贵的实践的人：为了反对这些错误，这本书将是一本有益身心的治疗措施（thera peia soteriodes）。(15)但是，阿尔泰米多尔还考虑到“所有”需要初步知识的读者。(16)总之，这是他想呈送给大家的生活指南，它是对于生存及其环境有用的工具：他给自己的分析所制定的“规则及其应用与生活的规范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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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24 如果把阿尔泰米多尔的著作比作阿里斯蒂德的《演说》，那么这一“日常生活指南”的特征就很明显了。因为阿里斯蒂德是位焦虑的病人，很多年里他都注意神在他变化起伏的生病期间传递给他的各种梦和无以数计的治疗方法。我们可以注意到，在阿尔泰米多尔那里，几乎没有给宗教奇迹留下任何地盘。与同类的其他著作不同，阿尔泰米多尔的著作不依赖于文化治疗的实践，即使他在一个传统的说法中提到“他的祖国的神”达尔蒂斯的阿波罗鼓励他，来到他的床边，“几乎是命令他写出这本书”。(17)而且，他仔细地揭示出他的工作与蒂尔的热米罗斯、法勒尔的德美特里奥和米利都的阿尔泰蒙等人的占梦术的差别，后者只是记载了萨拉庇斯给出的一些处方和治疗方法。(18)阿尔泰米多尔所说的做梦的人，不是一个首先关注上面的命令的忧心忡忡的老实人，而是一个“普通的”人：通常是一个男人（女人的梦都是一些可能的变种，因为性别的不同，梦的含义也不同），一个有着家庭、产业、职业（经商，有一个店铺）的男人，他通常还有仆从和奴隶（但是，在假想的情况下，他是没有这些的）。除了健康之外，他主要担心的是周围人的生与死，他的事业成功，他的富裕和贫穷，他的孩子们的婚事，他在城邦中承担的职责。总之，他是一个中等的病人。阿尔泰米多尔的著作揭示了一种普通人的生活方式和忧虑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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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28 但是，这本书还有一个理论目标，这就是阿尔泰米多尔在给卡西乌斯的献辞中所说的：他想批驳占梦术的反对者，说服那些根本不相信这些占卜形式可以破译和预示将来的征兆的怀疑者。阿尔泰米多尔的信念不是通过完全展示各种结果，而是通过一套反思的研究步骤和一种方法论争树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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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30 他不要求忽视以前的文本，而是用心去读它们。但是，这不是像大家常做的那样去抄写它们。在“以往说过的话”中，触动他的不是已有的权威，而是具有丰富内容和多样性的经验。不过,他不是在某些伟大的作者那里去探寻这种经验，而是到它形成的地方去寻觅。在给卡西乌斯·马克西墨斯的献辞中，阿尔泰米多尔说过（随后,他又重复过），他对自己研究的丰富内容感到自豪。他不仅仔细阅读过难以数计的著作，还耐心地博览了地中海世界的各个中心城市里解梦的人和预言家们的藏书。“对于我来说，它不仅是我获得的占梦书籍，我用它来进行重要的占梦研究，而且，尽管在公共场合谋生的占卜者受到严重的贬斥，人们对他们表情严肃，皱眉不已，称他们是江湖郎中、骗子和小丑，我却不把这种贬斥当回事，花了许多年的时间与他们交往，耐心地倾听古老的梦和它们的结局。在希腊诸城邦和泛埃及，在亚细亚，在意大利，在地中海最重要的和人口最稠密的岛屿上，实际上没有别的好方法来研究这门学科。”(19)然而，阿尔泰米多尔并不想这样传达他的全部叙述，而是把它置于“经验”（peira）之下，对于他来说，经验是他所说的一切的“规则”和“见证”。(20)因此，必须明白，他仔细地核对了各种材料，将它们与其他资料进行比较，与自己的实践进行对照，并对它们进行梳理和论证。这样看来，他不是“凭空”说话，也不靠“简单的推测”来下结论。于是，我们不难认识到代表这个时代特征的核查和“证实”的研究步骤、概念（如“历史”、“经验”）和形式，它们多少都受到怀疑思想的直接影响，此外，还有根据自然史的要求或医学的要求所进行的知识总汇。(21)阿尔泰米多尔的著作对于反思广泛的古代文献资料有着极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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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34 在一篇类似的文献中，问题不是去找出规范性行为的严格道德或者新的要求，而是揭示当时理解性行为的流行方式和广为接受的态度。当然，这篇文本并不缺少哲学的思考，我们从中可以发现有关当时各种问题和论争的相当清楚的资料，但是，它们涉及的只是解释的步骤和分析的方法，无关价值判断和道德内容。各种解释所涉及的材料、所讨论的有征兆的梦境、所预言的处境和事件，都属于一种共同的和传统的领域。于是，人就会在阿尔泰米多尔的这篇文本中寻求作为一种流布很广和源远流长的道德传统的证明。但是，还必须记住，若是文献的内容丰富，若是它列出了一个梦中性行为和性关系的图表，比同时代的任何其他著作都要周详，那么无论如何，它都不是一部以阐述对这些行为和关系的判断为首要目标的道德论著。人们惟有以间接的方式，通过破译各种梦，才能搞清楚对这些梦境和行为的评价。各种道德原则不是为自己设置的，人们只有通过各种分析的方式才能认识到它们：即对各种解释进行再解释。这一点要求人暂时停留在阿尔泰米多尔使用的释梦步骤上，以便随后能够破译出潜藏在对性梦的各种分析之后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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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38 1．阿尔泰米多尔区分了两种夜间幻觉形式。存在着各种梦（enupnia）；它们表现了主体的实际心情，“伴随着灵魂的活动”：他恋爱了，他渴望爱人的出现，于是他梦见了爱人；或者，他缺少食物，感到饥饿，于是他梦见了自己正在吃东西；或者，“吃得太饱的人梦见自己在呕吐或胸闷”；(22)或者，害怕敌人的人梦见他们包围了自己，这种形式的梦有着一种简单诊断的价值，它是以现实（从现在到现在）为基础的；它向睡梦中的主体表现了他的状态，说明了身体中缺了什么或多了什么，灵魂中害怕什么或渴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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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42 不过，各种梦（oneiroi）是不同的。阿尔泰米多尔轻易就在他提出的三个“词源”中找到了它们的本性和功能。“oneiros”是指“说出存在的东西”（ce qui toon eirei）。它说出已在时间链中、并在或远或近的将来出现的事情。它还触及灵魂，并且激发灵魂，这就是“oreinei”。梦改变了灵魂，培育和塑造了灵魂；它支配了灵魂，引发灵魂产生了各种符合梦象的运动。最后，“oneiros”还有伊达克的乞丐伊罗斯的名字的意思，他传递着别人告诉他的信息。(23)因此，“enupnion”和“oneiros”是相互对立的；前者说的是个人，后者说的是世间的事件；一个源自身体和灵魂的各种状态，另一个预示着时间链的展开过程；一个揭示了在欲望和厌恶中过多与过少的互相作用，另一个则指示灵魂，同时又塑造灵魂。一方面，各种欲望之梦说出了灵魂的现实状态；另一方面，各种存在之梦说出了世界上的未来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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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44 第二种划分向这两个“夜间幻觉”范畴引入了另一种区分的形式：一种是以透明的方式出现的清晰的梦象，无需分析和解释，另一种只是以象征的方式出现，其梦象的含义与它们最初的表象是不同的。在有关自身状态的梦中，欲望可能通过它容易辨认的对象而展现出来（有人在梦中看到了他所渴望的女人）；但是它也可能通过另一种有着与被质疑的对象或远或近的关系的梦象而展现出来。在有关事件的梦中，也有相似的差异。其中某些梦直接预示着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如果有人梦见船只沉没，那么不久他就要遇上船舶失事；如果有人梦见自己被武器打伤，那么他明天就会受伤。这些都是“定理性的”梦。但是，在另一些情况下，梦象与事件的关系是间接的。如船舶触礁可能指的不是失事，甚至不是不幸，如果是奴隶做了这个梦，那么这就意味着他将获得解放。这些都是“寓意性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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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48 然而，这两种区分之间的相互作用给释梦者提出了一个实际问题。假定睡眠中出现了一个梦象，那么如何确认这是有关自身状态的梦，还是有关事件的梦呢？如何确定梦象是否直接说出了它所要揭示的事情，或者是否必须认定它传达了另外一种事情呢？在《梦幻的秘诀》的第四卷的前几页中提出这一困难之后，阿尔泰米多尔强调了探询做梦主体的重要性。当然，他认为有关自身状态的梦无法出现在“有德性的”灵魂之中。因为后者知道怎样控制它们的非理性的运动、它们的激情——欲望或恐惧，它们还知道怎样使自己的身体在需求与过剩之间保持平衡。因此，对于它们来说，没有必要把各种困扰和这些“梦”（en-upnia）当作心情的表现。而且，道德家们经常提到的一个论题是，德行就是去除在睡眠中表现身心不自觉的欲望或运动的梦。塞涅卡说：“入睡的人所做的梦与他的白天一样嘈杂。”(24)普吕塔尔克依据芝诺的说法，提醒众人注意，不再梦见从不诚实的行为中获取快感才是进步的征兆。他提到了这些有足够的力量在夜里与自己的激情战斗并抵制它们的主体。但是，由于在夜里“摆脱了舆论和法律的束缚”，他们不再感到有什么羞耻，这样，他们心中的不道德的和下流的念头就浮现出来了。(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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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52 无论如何，对于阿尔泰米多尔来说，有关自身状态的梦可以采取两种表现形式：在许多人那里，欲望或厌恶是直接展现的，毫无掩饰；但是，它们只在那些知道如何解释自己梦的人那里才表现出各种征兆来。这就是说，他们的灵魂“以更加人为的方式与他们玩花招”。因此，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将会根据占梦术在梦中看见自己想得到手的女人，或者看到他该死的老师死掉。而专家多疑的或聪明的灵魂将会拒绝向自己展现他陷入其中的欲望状况，而是诉求于诡计。随后，做梦者不再简单地看到想要得到手的女人，而是看到代表女人的某种梦象，如“一匹马、一面镜子、一艘船、大海、母兽、一件女装”。阿尔泰米多尔援引了这位科林特的描绘者的话。毫无疑问，他的灵魂是精于此道的，它在梦中看到了自家屋顶倒塌了，看到了自己被砍头。人们可以从中想象出未来事件的征兆。然而，这只是一个有关自身状态的梦：做梦者渴望自己的老师死掉——阿尔泰米多尔顺便解释道，他一直活着。(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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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56556 至于梦想，怎样区分透明的和“定理性的”梦想和以寓意的方式预示一个与自身不同的事件的梦想呢？如果人们把明显要求解释的不寻常的意象单独列出来，那么清晰地预示出一种事件的意象就会立即被现实所证实：事件一点不差地随后而到。定理性的梦想直达它所预示的对象，没有给解释留下任何可能的借口和必要的延迟。因此，寓意性的梦想就不难识别，因为它们无法直接实现，所以人们应该通过解释来把握它们。此外，有德性的灵魂是不做梦的，它们只有梦想。因而，它们只认识清晰的定理性梦想。阿尔泰米多尔不需要解释这种特权：这是一种传统，它使得诸神可以直接告诫纯洁的灵魂。我们都记得柏拉图在《理想国》中说过：“当他平息了灵魂的这两个部分（欲望的部分和恼怒的部分）并且激发起它的第三个部分（智慧）之后，他最终睡着了，你知道，这也就是说，在这些条件下，灵魂最可能达到真理。”(27)在阿芙罗狄西亚的夏里顿的小说中，当卡利尔奥埃将要完成对他的考验时，当她保持贞节的长期斗争将有回报时，她有了一个“定理性的梦想”，它预示了小说的结构和保佑她的女神的显灵和承诺：“她在叙拉古扎还是一个童女，前往阿芙洛狄特的庙堂，然后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了谢里亚斯，在这之后，到了婚礼那天，整个城市都披上了花环，她在父母的陪伴下来到了未婚夫的家中。”(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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