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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60 占有还是存在 [:1702478031]
1702478961 快乐——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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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63 埃克哈特教士告诉我们,活力有助于产生快乐(joy)。现代读者大概不会特别注意“快乐”这个词,并把埃克哈特所说的快乐理解为“享乐”(pleasure)。然而理解快乐和享乐之间的区别很关键,特别就占有和存在这两种生存模式的区别而言。理解这种区别并不容易,因为我们生活的世界多的是“没有快乐的享乐”(joyless pleas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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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65 什么是享乐?尽管这个词有不同用法,但是按照流行的用法,我们最好是把这一词定义为欲望的满足,并且满足欲望的过程不需要人的积极主动(即活力)。这种享乐有可能是强烈的——在社会上获得成功、挣更多的钱、中了彩票、常见的性快感、吃饱喝足、赢得一场比赛、酗酒和吸毒带来的神志不清的快感、虐待心理的满足、杀人或肢解活物的狂热,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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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67 当然,为了富有和出名,人们必须十分活跃,这里所说的活跃是忙碌的意思,而不是指“内在的重生”。一旦实现目标,他们可能会“兴奋不已”或者“极度满足”,觉得自己到达了“巅峰”。但是什么样的巅峰呢?可能是兴奋、满足、恍惚或放纵状态的巅峰。他们有可能在激情的驱使下达到了这种状态,这些激情虽是人所具有的,却是病态的,因为它们无法从根本上解决人的困境。这样的激情不会使人变得更强大,反而会削弱人的力量。极端的享乐主义、层出不穷的新欲望以及当今社会提供的各种享乐,只会带给人不同程度的兴奋感,却不会带来快乐。事实上,快乐的匮乏迫使人们不断寻求更新、更刺激的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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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69 从这点上说,现代人的处境无异于三千年前的希伯来人。摩西对希伯来人谈到他们最深重的罪孽,他说:“因为你富有的时候,不欢心乐意地事奉耶和华你的神。”(《申命记》,28:47)快乐是伴随生产性活动而来的。它不是到达顶点后就戛然而止的“巅峰体验”,而是一个高原,是一种情感状态,伴随人生产性地表达其本质能力而来。快乐不是瞬间狂喜的火花,快乐是伴随存在而来的微弱而稳定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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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71 在到达所谓的巅峰后,享乐和刺激只会给人带来悲哀的情绪,因为经历了刺激之后,这具血肉之躯却无成长,内在力量没有增加。为打破非生产性活动带来的无聊,人们做出了尝试,并且在那么一瞬间整合了人的所有精力,唯理性和爱除外。人们试图成为超人,而不想成为人。在那成功的瞬间,人们觉得自己做到了,但接踵而至的是深深的沮丧,因为他们发现自己的内心没有任何变化。常言道“交媾之后的动物会沮丧”,描述的是一样的现象,没有爱的性行为是高度兴奋的“巅峰体验”,是愉悦刺激的,紧随其后的必然是结束之后的失望。只有当肉体的亲密同时也是充满爱的亲密时,人们才会体验到性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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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73 可以料想,在把存在称作生活目标的那些宗教和哲学体系中,快乐必定发挥着核心作用。佛教反对“享乐”,但把涅槃视为一种快乐的状态,这一点在关于佛陀逝世的许多记载和绘画中都有表现。(我要感谢已故的铃木大拙先生,他在一幅关于佛陀之死的著名绘画中向我指出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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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75 《旧约》以及后来的犹太文化传统警告人们不要沉溺于满足贪欲带来的享乐,而把快乐视为伴随存在而来的情绪状态。《诗篇》是以十五首赞美诗结尾的,这是对快乐最好的礼赞。这些有感染力的赞美诗以恐惧和哀伤开始,但在快乐与喜悦中结束。(2)安息日是快乐之日,在救世主到来之时快乐的情绪将遍及世界。在先知的预言里有大量关于快乐的表述,例如:“那时处女必欢乐跳舞,年少的年老的,也必一同欢乐,因为我要使他们的悲哀变为欢喜,并要安慰他们,使他们的愁烦转为快乐”(《耶利米书》,31:13);“你们必从救恩的泉源欢然取水”(《以赛亚书》,12:3);上帝称耶路撒冷是“我所喜乐可称赞的城”(《耶利米书》,4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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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77 在犹太法典《塔木德》中,快乐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因为履行了戒律而获得的快乐是通往圣灵的唯一道路”(《祝福祷文》,31,a)。快乐被看得如此重要,以至于依据犹太法典的规定,近亲死亡哪怕不到一周,安息日的快乐也必须打断对他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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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79 虔敬派(哈西德派)运动的座右铭是《诗篇》中的一句:“乐意事奉耶和华。”(《诗篇》,100:2)这一运动创立了一种以快乐为重要元素的生活方式。悲哀和抑郁即使算不上是彻底的罪孽,至少也被认为是精神错乱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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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81 在基督教发展中,“福音”的意思是“令人愉快的消息”,这一称谓本身就已表明喜悦和快乐的核心地位。在《新约》中,快乐是一个人放弃占有后的报偿,而抱住财产不放的人注定是悲哀的(参阅《马太福音》,13:44和19:22)。在耶稣的许多言论中,快乐被认为是存在型生存模式的伴随现象。在给使徒们的最后一次讲道中,耶稣谈到快乐的终极形式,他说:“这些事我已经对你们说了,是要叫我的喜乐存在你们心里,并叫你们的喜乐可以满足。”(《约翰福音》,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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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83 前文已经谈到,在埃克哈特教士的思想里,快乐占据最为重要的地位。埃克哈特用最美、最具诗意的语言描述了快乐和欢笑的创造力:“当上帝向着灵魂微笑而灵魂向上帝回笑时,圣父、圣子、圣灵的三位一体就诞生了。说得更具体一些,当圣父对着圣子微笑,而圣子也以微笑回应的时候,这种笑就会产生愉悦,愉悦带来快乐,快乐又产生爱,爱造就了三位一体,圣父、圣子与圣灵合而为一。”(Blakney,p. 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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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85 斯宾诺莎在其人类学与伦理学体系中给予快乐以至高地位。他说:“快乐是人类从不完美通向高度完美的途径。悲伤是人类从高度完美降为不完美状态的通道。”(《伦理学》,第三部分,概念2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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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87 我们只有把斯宾诺莎这段话放在他的整个思想体系中,才能完全理解其含义。为了不至于堕落,我们必须去努力接近“人性的模版”,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达到最理想的自由、理性和积极的状态。我们必须成为尽可能好的自己。这种我们本性之中固有的潜能可以理解为善。对斯宾诺莎来说,“善”可以是“任何东西,它必定能让我们愈发接近我们为自己树立的人性模版”;反之,“罪孽”是指“那些我们确信一定会阻碍我们达到这个模版的一切事物”。(《伦理学》,第四部分,序言)快乐是善,悲哀是恶。快乐是美德,伤感是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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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89 因此,在通向实现自我这一目标的道路上,我们体验到的就是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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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92 罪孽与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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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94 在犹太教和基督教神学思想中,经典的罪孽概念本质上等同于对上帝意志的不顺从。在普遍接受的罪孽的源头,即亚当的不服从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与基督教传统不同,犹太教传统并没有把亚当的不顺从行为理解成遗传给所有后代的“原罪”,而仅把它看作“第一罪”,也就是说不是所有亚当的后代都会带有这种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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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8996 但二者都共同认为,不服从上帝的命令就是罪孽,无论这些命令是什么。如果考虑到《圣经》故事里上帝的形象是非常严厉的权威,效仿的是东方世界王中之王的角色,那么这就不值得惊奇了。如果我们想到,从之前的封建制到现在的资本主义,教会几乎从一开始就在调试自己以适应社会秩序。这种社会秩序为了正常运转,要求每个人严格遵守其法规,无论这些法规是不是符合人们的真正利益。这些法规在多大程度上是压制性的或自由主义的,以及执法手段如何,都不会改变问题的实质:人们必须学会畏惧权威,而且不仅仅是惧怕那些荷枪实弹的执法官员。这样的畏惧还不足以保障国家正常运转,公民必须把这种畏惧内化,并把服从转化为道德和宗教的范畴——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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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9001 人们尊重这些法规不仅仅是因为惧怕,还因为不服从它们就会产生罪恶感。宽恕可以消除人们的罪恶感,但这种宽恕只有权威才能做出。这种宽恕的前提是:罪人忏悔、接受惩罚,并通过接受惩罚重新表示屈服。罪孽(不顺从) 罪恶感重新屈服(惩罚)赦罪,这一系列行为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因为每一个不顺从的行为都会导致更大程度的服从。只有少数人不会被吓倒。普罗米修斯就是这样一个英雄。尽管受到宙斯最为残酷的惩罚,但普罗米修斯既不屈服也没有罪恶感。他知道,从众神那里偷取火种并将它传给人类是出于同情,所以他虽然不顺从,却没有罪。就像其他内心充满爱的英雄们(殉道者)一样,他打破了将不顺从与罪孽相等同的精神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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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9003 可是,社会并非由英雄们构成。只要饭桌是为少数人准备,大多数人就必须为这少数人的目的服务,并且满足于残羹冷炙,因此“不顺从就是罪孽”这种情感必然会被扶植。国家和教会在这方面通力合作,因为它们都必须保护自己泾渭分明的等级制度。国家需要宗教向人们灌输意识形态,把不顺从等同于罪孽;而教会则需要国家为其培养信徒,把服从当作美德。两者都利用家庭这一制度来训练小孩,孩子们从最初表现出个人意志开始就被要求服从,这种训练通常最晚始于如厕训练。只有击碎孩子的自我意志,才能为他今后成为合格的公民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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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9005 在传统的神学或世俗意义上,罪孽概念处于专制结构之内,而这一结构从属于占有型生存模式。人的中心不存在于自身,而存在于我们所屈服的权威。我们并不是通过生产性活动来获得幸福,而是通过被动服从和由此得来的权威的赞许。我们有一个领袖(世俗或宗教的,国王/女王或上帝),我们对他/她有信仰,我们有安全感——只要我们没有自己的面目。实际上,这种屈从不一定是有意识的,它既可以温和也可能严苛,心理和社会结构也不一定完全是专制的,有可能只是部分专制,但我们不能无视这样一个事实:只要我们把专制的社会结构内化,我们就处于占有型生存模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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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9007 正如奥尔教授(Alfons Auer)简洁明了地强调的,托马斯·阿奎那关于权威、不顺从和罪孽的观点是人道主义的——罪孽不是对非理性权威的不顺从,而是对人的幸福的违背。(3)阿奎那是这样说的:“上帝只会因为我们的行为违背我们自己的幸福而受到亵渎。”(托马斯·阿奎那《反异教大全》,3,122)要理解他的这一立场,我们必须了解在阿奎那看来,决定人的善的既不是纯粹的主观愿望,也不是天生的本能欲望(斯多葛派称之为“自然的”),抑或是上帝的专断。起决定作用的是我们对人性的理性认识,以及认识到建立在人性基础之上、有助于人的最优发展和幸福的规范。(值得注意的是,阿奎那十分顺从教会,支持既有的社会秩序,反对革命教派,因此他绝不是非专制伦理的真正代表。他使用“不顺从”一词来表示这两种不顺从,有助于掩盖其立场的内在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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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479009 不顺从意义上的罪孽是专制结构,即占有型结构的一部分,而在根植于存在型生存模式的非专制结构中,罪孽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这种含义隐藏在关于人类堕落(即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圣经》故事中,需要我们对这个故事做不同的解读。上帝将人安置在伊甸园中,并警告他不要吃生命之树和知善恶树上的果实。上帝看到“那人独居不好”(《创世记》,2:18),于是便造了一个女人。男人和女人应该结为一体。当时二人赤身裸体,“并不羞耻”(《创世记》,2:24)。对此,人们通常是从传统的性道德角度出发来加以阐释,认为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如果裸露着,他们自然会感到羞耻。但这似乎不是这个文本的全部意义。在更深的层面上,这句话隐含着这样一个意思:虽然男人和女人一丝不挂地站在一起,但他们并没有也不会觉得羞耻,因为他们都不觉得对方是陌生人、是单独的个体;相反,他们觉得他们是“一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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