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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程度之文野,原无一定之标准。不过“礼失而求于野”,上无正道,下趋邪径,所谓乡人君子,尽是虚伪;所谓青年人格,尽是堕落。到是一般蚩蚩泯泯之徒,平日说他们市井小人的,龌龊鄙夫的,反而有些信义,假使有人大声疾呼,唤醒痴,并能“律己律人”的,自然能使一般人同趋正途,不致耗费可贵的金钱,于无益的事,便是可算文明了。否则邪说勃兴,迷信愈深,变本加厉,致肇不测之事正多呢。唉!吾不得不说:吾盛泽,没有一个有心人了。而社会程度之野蛮,又那忍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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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之觉醒有赖于知识阶级的指导,汪光祖的见解不只确切地反映平民教育的社会观,同时也明确表露出视庙会为野蛮、与文明背道而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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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讨论当时知识分子如何看待作为启蒙手段的民间文化。汪光祖创办的盛泽平民教育促进会,设有商读函授部(后改为商读学校)、识字教育部、通俗演讲部等,在盛泽镇展开积极的活动。[77]这些活动主要对象为平民阶层,是超学龄、不识字或识字不多的小工和店员,因此有人主张:要利用民众平时接触的文化,作为推动教育的手段。例如举行大众演讲时,地点要选在茶馆等人们习惯前往之处,同时“选的材料,说的口气也要通俗。总归要配合社会上人的胃口”。[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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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人们日常习惯的事物作为教材的想法,也弥漫在全国各地展开的平民教育运动中。盛泽平民教育促进会推行识字运动之际,采用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平民千字课》,也是一项佐证。[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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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现成教材外,也有些别出心裁的教材,如改编自当地民俗的材料或曲调,就被运用于识字运动和大众演讲的现场。[80]举例来说,为了有关公共卫生演讲所作的《夏天卫生歌》,内容如下:[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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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呀 卫生 大家要留心 夏天时候易生病 有病无意兴 暧呀 快快讲卫生 暧呀暧暧呀 个人要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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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呀 清净 传染病勿生 传染病生真害人 一人传二人 暧呀 大家不安宁 暧呀暧暧呀 要死许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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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沟呀 洁净 吃水就碧清 吃到肚里不生病 大家要留心 暧呀 人人有精神 暧呀暧暧呀 疫疠就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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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子呀 苍蝇 实在真害人 饭馆小摊要留心 吃物不干净 暧呀 吃了要生病 暧呀暧暧呀 刻刻要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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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众呀 卫生 夏天顶要紧 瘟疫发生勿迷信 快快请医生 暧呀 医生好医病 暧呀暧暧呀 性命活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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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名冠上《改良通俗小调》,另有附注说是模仿自《知心客》。“小调”即大众歌谣,是极具地方色彩的曲调。《知心客》则是苏州一带非常受欢迎的吴歌。另外,在《新盛泽》上还登载过几首像《五更调》与《小热昏》等脍炙人口的大众歌谣。这些以民间文化为启蒙、教化对象的手段,基本上与清末启蒙运动如出一辙。[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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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要思考一下以民间文化作为艺术的看法。随着1925年孙文逝世,国民革命的气势如虹,介绍三民主义、中国国民党或孙文之贡献等文章,开始取代有关地方自治与平民教育,占据主要版面。在如此潮流下,“民众”转为政治和文化的主体,评价民间文化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此有人提出,应从民间文化中找出正面价值。[83]《新盛泽》第37号的“文艺特刊”内,有两则文章论述如何看待包括民间文化的民众文学。徐蔚南的《革命与文学》先痛斥文言文,接着主张符合民众需要的文学,是像《五更调》或《四季相思》等贴近农工商阶层的心声,进而提倡文学革命与革命文学的必要性:“要革新中国现状,要革新中国人的习惯,先要有革新的思想计划才行。传播革新的思想计划的最好工具是什么?是文学”。[84]徐蘧轩更进一步地发掘存在于五更调、四季相思等农工商“民众文学”里的价值,超越承载革命的工具。他这样说道:[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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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文学”的发展,所以扫灭一切有贵族色采的文学,这因为民众表现出来的文学,是表现出他们直接感觉到的经验,道德,是有无穷价值的。……将来“民众文学”渐渐发展起来,扫除一切贵族色采的文学,优胜劣败,是一定的趋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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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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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真正的“民众文学”决不是智识阶级所能代做。定要从农、工、商等人中,感想到他们亲历的环境,或是凄凉的,或是快活的,或是愉情的,或是忧虑的,或是困苦的,或是悔悟的,或是警戒的。总之,平常他们所随便唱出来的,如水田歌、插秧歌、竹枝词等,便是真正的“民众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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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蘧轩认为文学包含所有的艺术,如同斯宾塞(Herbert Spencer)所说“道德美远胜于智识美的理论”,即平民在实际生活中运用情感表现出来的作品,蕴含着“道德美”。[86]于是水田歌、插秧歌或竹枝词,已不再被视为启蒙的工具,而是本身即具存在价值。此一认识基础与历来的看法大相径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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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角度看待与民间文学密不可分的民间文化,自然也就出现了肯定及正面的评价。例如关于庙会,徐蔚南有如下之主张:[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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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时颇有一知半解之徒,反对赛会,以为赛会乃迷信之一种,与科学相反,不合时宜;通俗的赛会观亦只从迷信一点出发。我欲加以纠正者,即在此也。惟没有说到赛会之我观之前、我要预先声明的,就是我并不替迷信辩护。我觉得赛会除迷信之外、且有艺术的重大意味。要晓得艺术并不是智识阶级所能独创、艺术赏鉴的力量亦非智识阶级所独具的;赛会这件事,出发点虽在迷信,但同时就是除开智识阶级以外的民众之艺术表现。……这样说来,我们大抵可以同意于赛会同时是艺术的表现罢。总言之,赛会的出发点是迷信,可是由迷信而归结到民众艺术之创造与欣赏,这是我所深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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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赛会视为“民众之艺术表现”,从中发掘其积极意义,这一见解与徐蘧轩评论背后的文化观,基本上是一致的。不过,尽管它与清末以来视民间文化为手段、为改良对象的民间文化观有着一线之隔,但从上述引文来看,依然认为赛会是迷信的一种,而不肯定民间文化自身的价值。因为这只是文明与野蛮的强烈对比下,抽离了民间文化中一些“迷信”的成分,再创建出不同的意义而已。在知识分子眼中,民间文化固然是为了实现文明而成为改良的对象,却也必须从中找出积极意涵,两者前后性质截然不同。所以,当地方知识分子用文明这把尺丈量乡土时,他们所面对的乡土观也必然会呈现出两歧性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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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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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主要着眼于新南社社员,以江南市镇社会的新知识分子办报为背景,观察20世纪20年代地方自治恢复期间,在“新文化”影响下,他们如何凭借舆论进行乡土社会的建设,以及是否对市镇社会的转型带来(或没能带来)影响。其中,尤其关注他们所主导“舆论”的内容和进行平民教育运动的实际情况,以及运动背后的文明观和乡土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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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概观了清末到20世纪20年代江南知识界的活动,包括备受瞩目的南社和新南社社员的动向。以往研究偏重于柳亚子个人,但当我们仔细分析新南社社员的组织和实质活动内容时会发现,柳氏尽管为其中的精神领袖,然而新一代知识分子才是市民公社和平民教育运动的幕后推手。吴江县内大镇陆续出版的地方报,就是新知识分子的阵地。他们通过文字,形成“舆论”的有力工具。发人深思的是,报上除了有关培植新文化和推动平民教育等宣传文章外,还辟有常识栏,讲解通俗的科学知识和卫生之道,目的在于增进一般读者的常识。据此可知,报纸本身也被看作一种社会教育的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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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讨论地方自治的主体问题。新南社派报纸讽刺独占议员职位的士绅是“老爷”,并批评市议事会变成“官厅式”,自治不过是“绅治”。类似批评虽在这个时候颇为常见,但也清楚地展现出新知识分子对传统士绅把持自治职位、阻碍实现真正“民治”的危机感。为了落实真正的“民治”,他们积极鼓吹应由工商业者与新知识分子组成市民公社,出面革新自治。并且通过平民教育运动,由“智识阶级”来指导民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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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主要分析的焦点,集中在新知识分子引进的“新文化”——各种新思想和政治学说——特别是市镇社会究竟产生怎样的转型。结论有三:第一,市镇社会开始成为青年知识分子以示威游行展现救国意识和“民意”的空间。但从一般居民的习俗来看,我们必须注意市镇依然举行如“解钱粮”一类的传统仪式。第二,市镇社会成为使用新时间——阳历的空间。阳历尽管以文明和革新的名义而被大力提倡,但使用者只限于政府人员、教师或学生们,大镇上沿用旧历的习惯仍根深蒂固。于是,市镇空间成为新旧历争夺计时话语权的场域。第三,作为娱乐空间的市镇社会。茶馆是当时市镇上习见的娱乐场所,却往往沦为赌场和鸦片吸食处。针对这种情形,报上提倡建设公共体育场和公共娱乐场所,使劳工们能够正常地使用身体和安排时间。这种主张背后以古典社会进化论为根据,将娱乐问题看成与保存国家、种族直接相关的重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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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检讨平民教育运动及其背后民俗观所具备的时代性特点。民间文化不但被视为改造的对象,而且成为教化民众的手段,这点与清末启蒙运动可说是一脉相传。但当人们开始发觉“民众”才是政治的主人翁时,有人便提出民间文化应该获得肯定。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以文明为标准,痛斥民间文化为迷信,没有考虑从民间文化中寻觅其固有价值。因为乡土只是在文明与野蛮的强烈对比下,抽离了民间文化中一些“迷信”的成分,再从中构建出各种不同的意义而已。在知识分子眼中,民间文化固然由于文明化的需要而成为改良的对象,却也必须从中找出积极意义,两者性质截然不同。所以当地方知识分子用文明尺度丈量乡土时,他们所面对的乡土观,也必然会呈现出两歧性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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