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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这么一件事。在我的第一个孩子伊娃出世几个星期后，我的祖母前来探访。伊娃在刚出生的那几周总是大声啼哭，这时候我都会努力安抚她——及时哺乳、爱抚、轻轻摇晃、带她散步。这一切都让我那位平日里仁爱慈祥的祖母深感震惊。她告诉我，应该放任婴儿大声哭喊，直到他们精疲力尽，因为这能“锻炼他们的肺”；如果在婴儿不开心的时候摇晃或者哺乳他们，会把他们宠坏的（我后来了解到，这些育儿建议都来自于她那个年代的女性杂志）。如果一定要遵循这个建议，那么用无菌玻璃瓶装上煮沸的定量牛奶，再依照严格的时间表给婴儿喂食，或许是比母乳喂养更合适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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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身体接触呢？那个时代的人会摇头说“不”。正如德博拉·布卢姆（Deborah Blum）在她那本奇书《孩子，怎样爱你才对》（Love at Goon Park ）[38] 中所写：“约翰·华生的指示非常清楚：在他们哭泣的时候千万不要去抱他们，不要为了求得一时的欢愉而把他们揽在怀中。如果他们表现好，可以拍拍他们的脑袋，或者握握他们的手。可以亲吻他们的前额，但只有在重大场合时才能这么做。华生写道，如果不这样做，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后悔自己采用了过于感性的育儿方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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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华生的主张，父母应该以冷漠、严格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毫不意外的是，华生本人的母亲就是一位严格遵奉《圣经》的禁酒主义者。似乎对于这对母子来说，快乐是他们想竭力避免的东西。他们还不是那个时代的特例。在20世纪初叶，严格的育儿方法俨然已经成为美国全民的诉求，甚至美国政府都采取行动，雇用哥伦比亚大学的儿科医生卢瑟·霍尔特（Luther Holt）博士，撰写了一本得到联邦政府认可的育儿手册——《儿童照料与养育：为母亲和儿科护士排疑解惑》（The Care and Feeding of Children：A Catechism for the Use of Mothers and Children’s Nurses ）。他的书甫一面市就供不应求，在1894—1935年间印刷了1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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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所谓的科学育儿方法，其实有悖于现代科学。当时，认知发展理论还远未成熟，关于认知发展阶段的证据也十分欠缺，霍尔特的育儿手册把儿童视为“有缺陷的小成年人”——是需要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接受严格训练的小侏儒。为了让婴儿立刻成为独立的个体，霍尔特强烈反对“把婴儿放在摇篮里轻轻摇晃、在婴儿啼哭的时候把他抱起来，或者经常把他抱在怀里等恶劣行径”。他还不赞同父母拥抱年龄较大的孩子。19 在20世纪2/3的时间里，人们普遍采取的育儿方法都是不给予婴儿和儿童任何生理和心理上的舒适感，迫使他们成长，快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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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快进百年，科学界的观点彻底调转了180°。婴儿不再被视为不遵守餐桌礼仪的小成年人。在他们出生之后，护士们不再立刻把他们带离自己的母亲，放进抗菌育婴室里的“保育箱”——在那里，新生儿可以免受细菌和人类接触的打扰。（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在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这仍然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常规操作。）在新妈妈出院之时，她们再也不会拿到装在100多克的漂亮小奶瓶里的免费婴儿配方奶粉了。现在，她们无论如何都会在哺乳顾问的强烈要求下进行母乳喂养。父亲也不再被挡在等候室中，现在人们期望他们出现在接生现场，从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开始就与他们进行有意义的社交互动，并且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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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近，儿科医生似乎还只会坐在遥远的办公室里，做诊断、打疫苗、写处方。但是现在，美国儿科学会的指导方针明确写道，如果儿科医生察觉到了什么问题，他们就必须介入儿童的社交世界。来自神经科学和表观遗传学（Epigenetics，也称后生遗传学）领域的最新证据显示，如果失去了健康的社交关系的保护，其他压力——比如药物上瘾或者不停吵架的父母，甚至“不适当的电子媒体，或者破碎的社交网络”，都可能对正在发育的大脑产生长期、持续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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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村落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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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孩子漠不关心，甚至虐待孩子的父母以及取代了社交接触的电子屏幕，都能改变幼龄儿童的大脑回路，导致他们学习成绩不佳，或者患上心脏疾病。《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尼古拉斯·克里斯托夫（Nicholas Kristof，中文名为纪思道）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这样解释上述学术发现：“亲密深沉的情感似乎可以缓解有害的压力——多给他们一点儿拥抱吧，多给他们唱几首摇篮曲吧！如果孩子经常感觉自己受到了威胁，又没有保护者的庇佑，他们就会产生压力。”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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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母无法积极参与孩子的成长，无法给予他们足够的关爱，那么儿科医生现在就需要挺身而出了，帮助孩子找到替代父母的保护者。这已经离儿科先驱霍尔特医生的专业建议相去甚远——他在100年前曾经建议父母：“如果你要亲吻婴儿，你只能亲吻他的脸颊和前额，而且次数越少越好。”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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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鼠哺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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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育儿专家会建议你贴身抱着光熘熘的新生儿，紧贴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大跌眼镜。谢天谢地，现在的父母终于可以抚摸婴儿了。不仅因为这是生命的一大乐趣，还因为有研究发现，肌肤接触对于小宝宝来说是一味天然的止痛剂和生长刺激剂。有这样一种“袋鼠哺育法”（Kangaroo Care）：婴儿光着身子，只穿纸尿布，直接由成年人紧贴肌肤抱在怀中，最好是依偎在母亲的双乳之间，然后再把他们一起用毯子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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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者发现，在全身拥抱开始短短1分钟之后，受到疼痛性医学刺激的婴儿——比如从割破后脚跟获取血液样本中感觉到的疼痛，就比受到同样刺激然后放入保温箱的婴儿减轻了一半。22 不过请注意，并不是任何人的赤裸胸膛都有同样的镇痛效果。该研究的首席研究员、加拿大麦吉尔大学护理学教授西莱斯特·约翰斯顿（Celeste Johnston）指出，对于接受同样实验的早产儿来说，母亲的怀抱比父亲的怀抱更能减轻疼痛感。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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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如果母亲腾不出手，那么父亲也是一个不错的替代选手。一项瑞士的研究发现，在通过剖腹产分娩的足月婴儿中，被父亲抱在怀中的婴儿比放在摇篮里的婴儿哭得更少，睡得更多。24 拥抱有益于婴儿的证据实在太多了，有些医院甚至开始雇用专业的“婴儿拥抱师”——当父母无法亲临现场时，受过专门训练的拥抱师就能填补缺口。研究证明，拥抱和摇晃特别能安抚身体羸弱的婴儿，比如在2009年，宾夕法尼亚州立医院实施了一个拥抱婴儿的计划：参与该项目的婴儿在停药之后康复得更快，平均可以提早4天离开医院。25 被人拥抱，特别是肌肤相亲，有助于婴儿增长体重、均匀呼吸，还能调节身体的温度。26 难怪美国人类学家萨拉·赫尔迪和克里斯坦·霍克斯（Kristen Hawkes）建议，人类如果没有祖母和其他“异亲”的帮助，就不可能进化出如此巨大的社会性大脑，也不可能拥有如此悠长的生命；异亲能帮助母亲哺育、保护并紧紧拥抱婴儿。如果失去了她的“村落”，母亲一人必定独力难支。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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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刚出生的婴儿肌肤相亲，还可以改变母亲的生理反应。她的压力水平会下降（测定标准是唾液中的皮质醇水平），情绪会变好，心率会变得更加稳定，就连她的产奶量也会有所上升——跟放在保温箱里的孩子比起来，她的孩子可以更快达到成长所需的体重，而产奶量的多寡正是原因之一。28 如果婴儿太早出世，一出生就被送入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这会让所有的母亲倍感焦虑，若能在医院施行袋鼠哺育法，也能巩固母亲和婴儿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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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效应：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与婴儿亲密接触能够提升父母的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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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证明社交接触和身体接触可以为儿童创建新的神经网络，这大概就是最好的证据了。不过，社交接触不仅有利于婴儿的大脑发育，还能影响成年人的大脑。成年人也能通过与新生儿的亲密接触，产生新的神经元。20世纪90年代的研究发现，老鼠妈妈和新生的幼崽互动，可以改善自己的学习和记忆能力。到了21世纪的第一个10年，神经科学家们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这个规律是否也同样可能适用于人类母亲？他们的猜想不断得到新的证明。30 美国耶鲁大学和以色列巴尔伊兰大学的研究者证明，母亲和自己刚出生的小宝宝互动，可以增加前额叶皮层（负责计划和解决问题的大脑区域）、顶叶（负责导航的大脑区域）和中脑（包括与记忆、情感、奖励机制和协调运动有关的大脑区域）里的灰色物质。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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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婴儿的气味似乎也能打开父母大脑里的某些特殊的神经“开关”。在怀孕期间，母亲的嗅觉会完全改变，她会觉得自己婴儿的气味特别美妙迷人。与此同时，因为嗅觉的生理基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所以过去的迷人香气可能就变得难以忍受了。想当年我怀孕的时候，往日令我心醉神迷的现磨咖啡的香味，也会令我胃中翻江倒海。神经科学家认为，孕期母亲那谜一般的饮食冲动和厌恶，正是嗅觉系统重构带来的副作用。因为怀孕而发生变化的，不只有准妈妈们的嗅觉；她们的下丘脑也会进行调整，在她靠近新生儿时释放出正确的激素，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在怀孕期间，母亲中脑里的灰色物质也会增加，特别是在脑叶和前额叶皮层区域。所以，当她的宝宝出生之后，几乎所有母亲都会以积极的态度接纳自己的孩子。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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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神经变化最早出现在母亲身上，但是因为催产素的作用，新爸爸们也没有被“神经改造计划”排除在外——至少在动物研究中是这样的。在老鼠宝宝出生之后，雄性老鼠的嗅球里就会产生新的脑细胞。不过，只有当它待在孩子附近时，才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如果它不在现场，就不会出现这种跟嗅觉有关的神经增长。它也因此不太可能辨识和记住自己孩子的声音和气味。无论对于老鼠还是人类来说，这都是他们必须掌握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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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神经科学家格洛丽亚·马克（Gloria Mak）和塞缪尔·韦斯（Samuel Weiss）的研究指出，如果父亲不能靠近自己的婴儿，他们的大脑细胞就无法发生变化。虽然科学家们研究的是老鼠，而不是人类，但是他们的发现也足够引人注目了：父亲必须近距离接触刚出生的婴儿，他们的大脑才会发生神经变化；光是看到他们的孩子，还不足以促成改变。如果神经科学家允许老鼠父亲用鼻子摩挲自己的孩子，它们的大脑中就会形成新的神经网络。但是如果新爸爸们只能通过筛网闻闻孩子的气味，那么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可见，神经形成与否，取决于是否发生真正的交互运动。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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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效应：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我可爱，所以你要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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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密接触能够提升脑力，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经过数万代的进化，人类婴儿已经知道如何引诱周围的成年人——特别是那些和自己拥有共同基因的人关照自己，同时让他们产生强烈的愉悦感。婴儿拥有硕大的脑袋，浑圆的前额，大大的眼睛，翘起的鼻头，玫瑰花般的嘴唇，还有甜美的体香，几乎任何人都难以抗拒他们的魔力，在第一时间心生怜爱。和其他所有哺乳动物一样，人类婴儿在最需要仰赖他人的时候也最为可爱。德国人种学家康拉德·洛伦兹（Konrad Lorenz）在1950年写道，通过接触，婴幼儿的外观形貌会打开一种“先天的释放机制”，吸引成年人的关注，并得到他们的怜爱和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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