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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村落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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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长类动物学家罗伯特·萨波斯基称之为“可爱效应”(cute effect)。在看到小宝宝时,我们惯常的防御机制往往会烟消云散。就算看到的是老鼠宝宝,我们也会喜欢上它们高分贝的“儿语”——这听起来真是不可思议,但是世界各地几乎无人例外(日本人甚至给这种因可爱事物引发的反应,创造出了一个专属词语——“卡哇伊”)。当我们收到那些普世性的可爱信号时,哺乳动物的生理基础就会让我们感到激动万分,产生温柔的保护欲望,甚至渴望拥有它们(“我也想要一个”)。这种因为可爱事物而激发的亢奋,也被设计师们充分利用,创造了Hello Kitty、小鹿斑比、口袋妖怪,甚至意大利家具品牌Alessi的一系列“可爱厨房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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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故哈佛生物学家斯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曾说,沃尔特·迪士尼(Walt Disney)一定是把“可爱效应”牢记于心,所以他手下的动画师们才会把《汽船威利号》(Steamboat Willie,1928)里那个大长鼻子、嗜虐成性的米老鼠,变成1953年的迪士尼电影《简单的事》(The Simple Things )里那个与人无害的小家伙。《汽船威利号》里的米老鼠把它的动物伙伴们当作乐器,演奏了一曲荒诞的《稻草中的火鸡》(Turkey in the Straw )——它像摇曲杆一样摇起山羊的尾巴,像转旋扭一样扭动猪的乳头,像弹钢琴一样弹奏奶牛的牙齿,还把它的乳房当作风笛来吹奏——时间快进25年,就在洛伦兹的论文发表之后,一只惹人怜爱的全新版米老鼠粉墨登场,他“甚至都对付不了一只喷水的蛤蜊”。34 迪士尼创造出了一只茫然无助、幼儿般蹒跚的米老鼠(他长着大大的脑袋、眼睛和耳朵,穿着如同婴儿尿布般宽大的裤子)。米老鼠勾起了我们的保护欲,就算他不过是一只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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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可爱的事物能让我们所有人顿生柔情?这要归因于我们的生理基础。最近更有好几项研究证明,“可爱效应”不仅会影响我们的感受,还能提升我们的某些能力。如果被试看了动物宝宝的可爱图片,那么在接下来的实验中,被试在进行精细操作(用镊子从一个小容器里夹取微小的物品)时就会更加小心谨慎。而成年动物的照片就没有这样的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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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日本科学家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他们重复了镊子实验,结果发现,被试在看到可爱的动物宝宝后,速度、认知和表现都会有所进步。观察可爱的事物可以帮助人们集中注意力,进而让他们表现得更好。35 有鉴于此,该研究的研究者大胆提出,我们或许可以用婴儿或者婴儿的图片帮助人们集中精神,在需要集中注意力——比如开车或者办公时表现得更好。想想吧,在工作场所设置几间婴儿接触室,专门用来提高生产力。虽然是个好点子,但似乎有悖于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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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人类会产生“可爱效应”。灵长类的婴儿对成年的灵长类动物来说也有十足的吸引力,在野外生活的雄性巴巴利猕猴(Barbary macaques,又名地中海猕猴、叟猴,学名Macaca sylvanus)会怀抱并爱抚自己的婴儿,从而加深自己和猴群中其他雄性的关系。德国动物学家茱莉亚·费舍尔(Julia Fischer)说:“当一只雄性的巴巴利猕猴遇到另一只带着婴儿的雄性同类时,它们会做出某种奇怪的举动……它们会坐在一起,互相拥抱,然后举起婴儿,用鼻子蹭他。它们的牙齿吱吱作响,咂吧嘴唇,同时发出低频的嘟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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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舍尔和同事们分析了猕猴的社交网络,探索猴群中的社交关系。他们发现,带着新生婴儿的雄性跟其他雄性的关系明显更加亲密;相比之下,带着其他东西——比如树枝四处游走的雄性跟其他雄性的关系就远不及此了。带着新生婴儿到处走动,不仅是社会地位的象征,还是一味社会黏着剂。婴儿能帮助雄性和猴群中的其他成员展开对话,把它们更紧密地团结在一起。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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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种新世界的猴子——狨猴、松鼠猴和蜘蛛猴中,婴儿的存活数量甚至可以通过怀抱婴儿走动的非父系雄性的数量得到精确的预测。37 这可能是因为,新妈妈们会利用雄性社交纽带的力量为婴儿提供保护。当她们的孩子长大一点儿,就轮到雌性朋友们大显身手了。琼·西尔克(Joan Silk)和她的灵长类动物学家同事们在博茨瓦那的奥卡万戈三角洲和肯尼亚的安博塞利国家公园研究了几十年狒狒。他们发现,和其他雌性狒狒(不仅限于她们的雌性亲属,还包括其他雌性“朋友”)的社交纽带最为紧密的雌性,也最有可能拥有活到成年的后代。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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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性别悖论》一书中探讨了母亲照顾婴儿的秘密:为什么以慈爱之心照顾婴儿可以点亮母亲大脑里的奖励中心,让母亲变得更聪明。在哺乳和保护婴儿的过程中充分调动解决问题能力的母亲,更有可能把婴儿抚养长大——至少足以把她们的殷勤关切传递给自己的孩子。根据达尔文的物种演化学说,不管父母运用何种办法来提升孩子的生存概率,都会把促成这一行为的基因传递给未来的世代。因此,母亲和婴儿的面对面接触,会在无形之中帮助母婴双方改善自己的认知。但是,如果残酷的命运破坏了这一切,又会发生什么?如果战争、疾病或贫困不期而至,又会发生什么呢?父母的艰难人生,是否会影响他们传递给孩子的人格特质?在某些条件下,答案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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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婴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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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比利时的安特卫普市,坐落着古香古色的马格丹居斯博物馆。这座雄伟建筑物里有一件特别的展品——一个曾经安装在砌石墙上的质朴无华的木质抽屉。16世纪时,马格丹居斯博物馆还是一座天主教女子孤儿院和“vondelingenhuis”——育婴堂。许多贫困的母亲会给她们刚出生的女婴换上最好的衣服,在夜幕的遮掩下,悄悄来到育婴堂临街的墙边,把她们的孩子放到弃婴抽屉。当她们合上抽屉时,她们的动作会触动育婴堂里的铃铛。几分钟之后,育婴堂的工作人员就会从墙壁另一侧拉开抽屉,抱走婴儿。从那以后,这个女婴就会一直在育婴堂和孤儿院中生活,从婴儿变成蹒跚学步的幼童,度过童年,度过青春期。她们每天的食物,是盛在蓝白彩瓷小碗里温热的稀粥;她们会接受修女们的教导,学习阅读、刺绣和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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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格丹居斯的女子孤儿院和紧邻其侧的育婴堂,并不是什么特例——除此之外,还有数百座宗教建筑拥有类似这样的弃婴抽屉或者弃婴轮盘,通常是用半个啤酒桶制成的。教宗诺森三世(Pope Innocent III)在12世纪时颁布教令,设置了这些弃婴轮盘,让绝望的(读作“未婚的”)母亲把她们的孩子交给教会抚养,而不是溺毙在台伯河里。到13世纪伊始,就连梵蒂冈也设置了一个弃婴轮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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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被遗弃的婴儿,很少是被真正抛弃的。在马格丹居斯,希望有朝一日找回孩子的母亲,会把自己的心愿寄托在她留给婴儿的信物上——她可能会把一张纸牌或者一幅圣徒的画像裁成参差不齐的两半,给婴儿留下其中一半。不管时间过去多久,如果母亲带着她那一半回到这里,孩子就可以重新回到她的怀抱。现在的马格丹居斯博物馆夹在安特卫普市高级街区的ATM柜员机和精品商店之间,我在那里看到了我这一生所见的最孤独、绝望的展览——那里静静躺着几十张未被寻回的纸牌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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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多年过去了,弃婴轮盘又卷土重来。2000—2010年,现代版的弃婴轮盘——现在被称为“弃婴保护舱”、“天使摇篮”或者“摩西睡篮”,在意大利、法国、德国、匈牙利、奥地利、波兰、瑞士、日本、斯洛伐克、捷克共和国、南非、加拿大、菲律宾、印度和巴基斯坦纷纷出现。甚至在安特卫普市就有一个——虽然严格来说,弃婴在比利时属于非法行为。就像12世纪时一样,生活贫困、内心惊惧或者绝望的母亲,也可以把她们的孩子放在这类宛如图书馆还书箱的精巧装置之中。现在,如果我们拉开这些不锈钢抽屉,就会看到一个带有加热式床垫和供氧装置的树脂玻璃制成的摇篮。婴儿的身体一挨到床垫,就会触动医院新生儿病房的警铃,然后就会有工作人员抱走婴儿,悉心照料;如果几个月后,父母还没有把他领走,他就会被送给其他领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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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往往会想当然地认为,一旦这些弃婴遇到了关心他们的成年人,他们就能茁壮成长。老实说,任何结果都比被抛弃在垃圾箱里好。但是我们还需要考虑一点:如果父母和婴儿的早期互动可以激活或者关闭某些与婴儿的未来有关的基因,那么负责照顾弃婴的工作人员就必须付出同样的真心和热忱,否则他们的照料或许不足以使婴儿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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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村落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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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发展壮大的表观遗传学给我们提供了新的证据:在生命早期由父母行为激活的基因簇,有助于决定孩子今后的行为方式——比如他会如何应对压力,是否会酗酒,是否会染上毒瘾。父母与婴儿的早期面对面互动,还能决定孩子对心理疾病的遗传易感性是否会在未来搅乱他们的生活,是否会稳定下来。早期的父母教养对婴儿基因的影响还能波及孩子的寿命,甚至他未来儿孙的寿命。婴儿时期通过面对面的互动产生的互惠效应,能够左右基因在未来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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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迪·杰托(Randy Jirtle)是美国杜克大学的生物学家。他发现,拥有相同基因组的克隆小鼠,也可以长出颜色截然不同的皮毛——完全取决于它们的母亲或者祖母在它们出生之前吃了什么。就算在它们的母亲怀孕以前,先辈的行为也会对它们产生影响。我们过去认为,同卵双胞胎拥有完全相同的基础构造——同样的眼睛颜色、同样的身高,甚至是同样的幽默感和智商。但是根据杰托等科学家的研究,我们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同卵双胞胎也可能发展出完全不同的生理特征或者心理特质。虽然他们的基因完全相同,但是不同的个人经历可能会塑造出截然不同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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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观基因组凌驾于基因组之上(基因组的英文是“genome”,表观基因组的英文是“epigenome”,希腊语前缀“epi”的意思是“在……之上”),它可以改变DNA的表达方式,却不会改变DNA本身。传统的进化进程非常缓慢,可能需要经历无数世代,才能让一个完美适应全球变暖的基因变异生根发芽。不过表观遗传变化却很快。杰托解释说,它可以让基因组“快速对环境做出反应,而不必修改自身的硬件”。如果我们把基因组想象成计算机的硬件,那么“表观遗传就是软件。如果你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这样的生理机制实在是太漂亮了”。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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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如此。我们现在终于可以解释了,为什么一些简单的行为——比如把婴儿贴身抱在怀中,可以改变正在发育的神经突触。这样的亲密接触会以微妙的方式告诉婴儿,外面的世界是否安全稳定、可以预期。但如果中途出了岔子,厄运干扰了父母和孩子亲密无间的关系,那么人际互动的缺失也会告诉脆弱的婴儿,他必须以全副身心保持高度警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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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观遗传会把环境中的威胁翻译成化学信号,激活——或者关闭控制婴儿代谢和内分泌系统的基因簇。这些基因簇会告诉婴儿,如何分配可以使用的能量,如何准备应对危险。换句话说,父母的养育方式可以影响孩子的基因表达。如果这还不足以让新爸爸和新妈妈们更加心惊胆战,那么我们不妨来看看另一个证据:如果准妈妈的压力太大了,她们分泌的化学信号可能会激活尚在子宫里的婴儿的早期警报系统。怀孕母亲的焦虑和不幸,可以传递给她们的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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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效应: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大饥荒的影响会遗传给下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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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兰的“饥荒之冬”,从1944年11月一直延续到1945年5月。当时纳粹德国颁布了食物禁运令,又正好赶上了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这场天灾人祸带来了悲剧性的结果——在不到6个月的时间里,有3万人因饥饿而死。当时怀孕(而且活下来)的荷兰女性,生下的孩子特别瘦小。这倒没什么出奇之处,真正令人震惊的是,当这些孩子年届花甲,他们当年在子宫中经历的饥荒岁月,增加了他们罹患糖尿病、心血管疾病和癌症的概率。如果他们的母亲在怀孕之初的6个月里忍饥挨饿,情况就会更加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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