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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问题都十分紧要,而且难以回答。不仅因为无线通信技术仍处于不断变化之中,也因为未成年人的大脑同样在不断变化。大脑中有一块名为“前额叶皮层”的区域,负责制订计划、解决问题、做出决策。它是你大脑里的“调度站长”,把你的注意力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它还能启动某一项活动,然后再下令终止;它也能决定你即将做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去做。但是,它和其他大脑皮层区域不一样——它发育得比较晚。比如,视觉皮层的突触发育从婴儿出生时就开始了,在6个月大时到达顶峰。在孩子5岁之前,视觉皮层的发育就已经全部完成。也就是说,当学龄前儿童进入幼儿园的时候,他们接收和解析视觉信息的能力,就已经达到人生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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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前额叶皮层中的突触连接和修剪,要一直持续到青春期晚期或者成年早期,具体情况则因人而异。3 换句话说,在孩子们的前额叶皮层功能完备之前,我们就指望他们能开车上路,选择改变一生的职业道路(比如志愿参军);还指望他们能投出负责任的选票,创建在几年后申请工作时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网络形象。在21岁之前,大部分青少年都不可能发展出成年人那样的统筹规划和自我控制能力,有的人甚至还需要更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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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青少年和成年人存在着这样的认知差距,但是大部分关于网络世界的研究都只谈了网络对成年人的影响。4 似乎人们都怀有一个共识——对于成年人来说适用的东西,对于青少年也同样适用;所有技术以及所有青少年都可以一概而论。但是,每月都要发送27 000条短信、无数八卦电邮、“色情短信”和Facebook状态的14岁少年,真的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代数方程上吗?他是否拥有足够的预见能力,可以预知自己发布在网络上的东西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或者简单来说,在友谊对你来说意味着一切的时候,拥有1 700个朋友究竟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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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效应:为什么在线时代,我们必须面对面重新连接? 网络霸凌的致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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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一个活泼可爱的13岁金发女孩在父母的陪同下来到了我的心理办公室。她碰上了一个在当时看来相当不同寻常的大麻烦。她在读七年级,班上有一个男孩老是骚扰她,不停给她发实时讯息和电子邮件。女孩住在半郊区,每天回家时父母还没有下班,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她被这件事情吓坏了。她的父母对此感到十分困惑,于是在儿科医生的推荐下,来找我寻求建议。那个男孩是他们的一个好友的孩子,起初他们还觉得,女儿自己完全可以处理好这件事。他们告诉我,他们本来以为她肯定懂得如何反击。但是后来他们读了那男孩发来的可怕信息,意识到女儿现在特别害怕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他们这才发现自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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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网络霸凌”对我来说还是个新鲜的概念。但是我也知道,如果没有成年人进行干预,私下里的冷嘲热讽就会逐步升级。我有处理普通霸凌的经验,我也清楚挪威社会学家丹·奥维尤斯(Dan Olweus,他是第一个系统性地指出校园霸凌现象的人)的研究,所以我建议这两位家长跟他们的好友——也就是那个男孩的父母好好谈一谈,同时也把此事告知学校。因为父母是女儿最信赖的人,所以他们有责任去帮助她,让那个男孩知道他的行为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他可能会被学校停学,或者被警察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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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家长大吃一惊。他们就像很多成年人——包括学校的工作人员一样,不愿意介入孩子的网络世界。但随着电子设备逐渐占据未成年人的社交圈,网络互动毫无疑问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发生在真实世界中的事件,会被网络放大。你固然可以把智能手机当作一个出色的社交工具,但它们也能划下牢不可破的界限,传递权力的欲望和冰冷的蔑视,成为欺压他人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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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一项涵盖20 766名马萨诸塞州学生的调查,网络有可能给孩子们带来的真正危险——并非因为他们有可能被陌生人盯上,而是因为他们可能受到熟人的欺压。5 2007年,一项覆盖近2 000名初中生的随机调查发现,遭受霸凌(包括网络霸凌)的学生更容易产生自杀的念头,也更有可能付诸行动,结束自己的生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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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青少年的大部分网络互动都平淡无奇,但是一个一时冲动、出于恶意发表的帖子,就能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年仅18岁的泰勒·克莱门提(Tyler Clementi)自杀了;仅仅两天之前,她的大学室友秘密拍摄了泰勒和另一个男学生的性爱视频,然后通过Twitter和网络直播广而告之。转瞬之间,互联网就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大学校园中彼此自愿的性探索,变成了一个反响恶劣的全球性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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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08年的一项调查中,美国互联网专家阿曼达·兰哈特发现,32%的青少年都曾经亲身体会过网络羞辱的滋味。在网上被陌生人搭讪过的孩子,比例也不相上下(虽然他们不一定是同一群人),其中又以女孩居多。7 荷兰互联网专家帕蒂·沃肯伯格(Patti Valkenberg)和约亨·彼得(Jochen Peter)也揭示了类似的规律。他们调查了2 000名荷兰青少年,发现其中22%都遭受过网络霸凌,其中更有2/3是年龄介于14~15岁之间的女孩。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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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岁是一个划分“圈内人”的分水岭——任何一个拥有15岁女儿的父母都知道这一点。在世界上的任何地方——甚至在像中国和冰岛这样与美国截然不同的国家,15岁孩子对于友情和相互信任的定义都无出其类。而15岁,也正是青少年霸凌现象的顶峰;我们会在这个年龄知道,什么是社交排斥。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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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有放大的能力。研究发现,网络霸凌会进一步放大发生在更衣室、食堂和操场——也就是任何成年人看不到的地方的恶性事件。虽然这两种霸凌行为有所重叠,但也存在差异:在长时间上网、远离父母监督的青少年中,网络霸凌远比校园霸凌更为常见。10 两组研究者对此进行了研究。一组研究了20 000名波士顿青少年,另一组调查了全美各地共7 500名青少年。他们发现,60%的网络霸凌受害者也同样是校园霸凌的受害者。另外,网络霸凌在入学阶段——刚升入初中和高中时特别普遍,女孩和同性恋青少年更是最常遭受霸凌的对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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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多数十四五岁女孩的家长们来说,如果他们知道女孩是网络霸凌最主要的受害者,他们大概不会感到意外,因为女孩同样是其他女孩刻意冷落、恶意造谣、评头品足的目标。堆积如山的证据指出,不管是在线上还是线下,男孩在争夺地位的斗争中更有可能发动外显式的攻击——辱骂对手,或者身体袭击;而女孩常会避免当面攻击。她们更倾向于隐秘地表达敌意,通过贬低和诋毁,从而把其他女孩逐出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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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她们要那样做呢?大卫·吉里(David Geary)和同事本杰明·瓦恩加德(Benjamin Winegard)、博·瓦恩加德(Bo Winegard)写道,纵观人类的进化历史,规模较大的群体对于女性来说一直危机四伏,因此女性不愿意与大规模群体共同生活。仅举一例,传统一夫多妻制婚姻对女性和儿童都有危险——妻子们必须争夺食物;而在多妻制婚姻里,儿童的夭折率比一夫一妻制父母生下的孩子高7~11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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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总以为女性会自发团结在一起,互相帮助,这可大错特错。这三位进化心理学家还冷酷地写道,除了忽视和虐待之外,“人们普遍认为,一夫多妻制婚姻中的妻子们,还常会毒害其他妻子的孩子”。12 如果母亲性格霸道、强势,那么孩子的生存概率就会更高。另外,如果紧邻而居的女性数量更少、小群体的关系更紧密,那么儿童的生存概率也会更高。总而言之,女性之间的社交排斥,原本是一种减少群体人数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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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造村落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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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到了现在,女孩和成年女性(还有雌性黑猩猩)仍然比男性更偏爱规模较小的社会群体,因此她们常常会通过霸凌和排斥来减少女性之间的竞争。13 但真正需要讨论的是,青少年女孩远比成年人更能真切地体会到社交排斥的痛楚。或许这是因为,帮助青少年理解社会事件的神经网络在这时仍然混沌不清。一项英国研究证明,自认为受他人排斥、不能参加游戏的青少年女孩,远比处于同样境况的成年女性更加焦虑。社交排斥和因之而来的痛苦,会在我们15岁时达到顶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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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如此。在我女儿15岁生日那天,我的育儿生涯跌入了最低谷。那一天,她收到了一份满怀恶意的“生日礼物”——储物柜被人撬开了。学校负责人不久发现,她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东西都被人丢进了垃圾桶。然后,她的背包里多了一封匿名的咒骂信(那时候还没有Facebook),写满了不公的指责。最糟糕的是,她的女性朋友们开始莫名其妙地跟她作对。那天晚上只有少数几个坚定的好友来我们家参加她的生日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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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后来得知,这是一位“女王蜂”——专门欺负其他女孩的女性恶霸的杰作。她看上了一个男孩,而这个男孩是她们共同的朋友。所以,她想把我女儿赶走,好对男孩展开攻势。她先是跟伊娃的朋友交朋友,勾结上容易上当受骗的人,另外还有撬锁、写威胁信等行为,其目的都是为了瓦解伊娃的社会地位。这种极其恶毒的心理欺侮,是青少年女孩的“入门仪式”。如果这些排斥战略与互联网瞬息地毯式轰炸的强大威力结合在一起,就是我们现在说的网络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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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也应当知道,短信和数字网络并不是青少年做出卑劣行为的原因。没有了面对面接触时的“情感关卡”,它们只不过是把青少年已经拥有的能力扩散开来罢了。这类骚扰行为是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重要传统,特别是当人气竞争与人们对地位和关注——通常来自另一性别的某个人的诉求联系在一起时。美国灵长类动物学家多萝西·切尼(Dorothy Cheney)和罗伯特·赛法斯(Robert Seyfarth)在他们那本引人入胜的著作《狒狒的形而上学:社会思维的演化》(Baboon Metaphysics )中写道,就算雌狒狒们已经习惯了某种社会等级,偶尔也会有自命不凡者试图破坏社会秩序。那时候,就会出现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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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7月似乎出现了这样一个机会。当时,第四级母系家庭的雌性头领莱科做了一件无伤大雅的事——她和洛基,一个中间等级的雄性创建了配偶关系。出于至今仍然悬而未决的原因,来自第五、第二和第三等级母系家庭的未成年雌性愤怒地作出回应。它们频频甩头、发牢骚,追赶、撕咬莱科,威胁它。虽然莱科和它的女儿丽兹、丽萨做出了友善回应,但很快,莱科就被赶到了族群的外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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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群攻击者里,有来自第五级母系家庭的成员——贝萝,它的女儿亚马逊和多米诺,还有它的姊妹阿特卡。四、五这两个母系家庭的成员以及来自其他母系家庭的雌性,整整争斗了一周之久,战况一度异常激烈。在莱科和洛基的配偶关系结束几天之后,莱科家族展开了认真的报复。丽萨似乎尤其恼恨僭越者的挑战。一天早上,它成功孤立了贝萝。它俩激烈地扭打在一起,最终,它在贝萝的眼睛上留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随后,攻击事件逐渐减少,所有的狒狒都回归到了自己过去的社会等级。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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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等级的雌性灵长类动物可以威吓其他雌性,让受害者无法怀上健康的后代;就算有了后代,它们也会在恐吓中担惊受怕,无法把孩子抚养长大。16 这是终极的进化制裁。不过跟成年的灵长类动物相比,雌性霸凌现象在未成年灵长类中更为常见。切尼和赛法斯特别指出,在袭击莱科的例子里,事件的起因可能是附近有太多性成熟的未成年雌性。它们可能认为,莱科新创建的配偶关系会危及它们的未来。“她以为她是谁啊?”——这个拟人化的解释,是否也有可能正是欺负我女儿的人心中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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