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670371
1702670372
什么嘛，这个管老头，就喜欢乱喷宗教和神话。她想起出发前在机场，标记为H的柱子下，管老头身穿米黄色导演背心，拉着一只很旧的登机箱进来了。忌惮于他的年龄，他们以为摊上了一位好导游，心中还存有一丝恭敬。他自我介绍，我姓管，管道的管，接下来会和你们相处十天。转身过安检，大家把抽掉的皮带系回腰间，冲进免税店准备购第一波物。管老头把人扣住，介绍登机事项，一直讲到烟酒口红差点泡汤。他们恍然大悟，原来是管头管脚的管。
1702670373
1702670374
第二天，大巴穿行在阿尔卑斯山南麓，窗外的景色有一种让人窒息的和谐，绿就一大块，蓝也一大块。管老头扯起宙斯，管他阿尔卑斯还是奥林匹斯，张口就来。宙斯这个神祗我跟你们讲哦，也是够烂的，他想和一个美女偷情，又怕老婆知道，就把美女变成一头母牛。说完吃吃吃笑起来。还愤世嫉俗，在快到渔人堡时大骂印度人，车过链子桥又大骂美国人。团队里几位阿姨看不下去，派个代表跟管老头说，导游啊，我们是出来玩的，纯玩，莫议国是。
1702670375
1702670376
管老头气疯了，然而身在服务岗位，不好发作，只好学习闷不作声。他的导游专座靠近门边，小翻椅，没人坐的时候很节省空间地翻叠上去。后几天车里装满沉默，她睡不着，时不时瞄到管老头的小蓝旗从座位顶上伸出来，探探头。
1702670377
1702670378
喂导游，说了半天到底几点集合？你快把护照发下来啊，抓紧时间。
1702670379
1702670380
管老头看看手表，二十分钟，好吧？给大家二十分钟。现在就发，现在就发。
1702670381
1702670382
晚餐在老城一家中餐馆，和以往一样，还是团餐。她已经吃腻了一路的中国菜，番茄炒蛋，宫保鸡丁，西兰花炒木耳，加了淀粉黏糊糊的紫菜汤。她和管老头打招呼，说他们两个不去吃了，自己解决。管老头上下打量她，自动放弃也可以，晚上饿了没东西补哦。
1702670383
1702670384
不会要你补的啦。
1702670385
1702670386
拿到护照，人群散去，大厅宽敞下来，她终于有机会观看酒店全貌。酒店像一个温暖的洞穴，线条和煦，到处遍布装饰性的拱顶。房间围绕着中庭，分布在四个楼层，走廊边的雕花围栏让她联想到音乐。波浪和波浪，不断蔓延，重复的图案因为倾斜而不显得枯燥。人的想象力真的是很有限啊，她反思自己，为什么建筑一旦灵动起来就接近音乐呢。而音乐凝固了，也可以不是建筑，只是冻僵的音符。
1702670387
1702670388
钟进来了，带来一股夹缠着烟味的冷风。他们排队，坐小巧的透明电梯来到三楼。房间靠左手边，也有一块洞穴般的拱顶，把窗户笼罩其中。家具都是厚重的实木，深棕色，坐垫和床罩是老电影里经常看到的，红黄交替的条纹。一进门就是衣柜，不像现在，流行把衣柜做得和天花板一样高。这里的柜子突突兀兀站着，与射灯一臂距离，让人充分意识到它是一只柜子。里面应该藏一具骷髅，她想，才配得上这样的古老和庄重。
1702670389
1702670390
没有骷髅。猛地拉开，挂着一排圆弧形衣架，底下是熨衣板和吹风机。
1702670391
1702670392
钟扑到床上，没脱鞋，两只手架在后脑勺上发呆。床的正对面有一张黑白地图。从钟的视角看起来，图中深深浅浅的陆地和海洋，构成了一块被虫子吃掉几口的湿饼干。他眯起眼睛，在饼干上罩一层纱。
1702670393
1702670394
笃笃笃，响起一阵敲门声。
1702670395
1702670396
钟用脚指指门的方向，你去开。
1702670397
1702670398
她闪进厕所，你去。
1702670399
1702670400
干吗啊？
1702670401
1702670402
快去。
1702670403
1702670404
钟打开门，接过行李，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零钞付小费。
1702670405
1702670406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她从厕所出来。
1702670407
1702670408
这人没和你说什么？
1702670409
1702670410
没有啊。你有什么毛病？
1702670411
1702670412
你说对了，有毛病的人可真多。
1702670413
1702670414
钟把行李推到床边，打开，取出放在她化妆包里的洗面奶。她把在布拉格买的赤膊小人翻出来，轻轻剥下硫酸包装纸，让它靠坐在窗台上。陶土做的小人，一个巴掌高，小脸笑眯眯，头发蜷蜷的，盘成两枚小髻缀在耳边。浑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蔽体，表情仍然开心满足。她拉过椅子，观察它，心中被一股莫名的欣喜充斥。看了很久，好像它会动，会走路，会说话，会拎个袋子跳下窗台，到街上购物。买回它喜欢的彩虹糖、巧克力豆、芒果味酸奶，在光溜溜的腿边铺一块野餐垫，开始生活。
1702670415
1702670416
钟洗完脸出来，问她，你干吗呢。
1702670417
1702670418
她把赤膊小人收回包装纸里。
1702670419
1702670420
天色已经发暗。在发暗前，有一小段诡异的明亮，透过窗户射进来。被中世纪楼群阻隔出的天空，像一块哭泣过的冰，又纯净又蔚蓝。他们决定不走远了，就在酒店的餐馆里吃，顺便去看看那棵橄榄树。管老头提到的，在他匆忙驳杂，如废纸般纷纷扬扬的句子里，竟然也夹杂着一两片有用的信息。她等待了几分钟，从窗口望见团里的人纠集成云朵的形状往路口移动，庆幸此时此刻，她和钟不在里面。
[
上一页 ]
[ :1.70267037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