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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被她夸得很高兴，以后每节课都能看见她。也不坐角落了，从第四排挪到第三排，从第三排挪到第二排。她介绍自己，叫Avril，那个年头艾薇儿正流行，《滑板少年》被花哨地写成“Sk8er Boi”，He was a boy, she was agirl.Can I make it anymore obvio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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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艾薇儿熟悉起来，是从一次无意中介绍电影开始。为了解释一个句子的用法，她引用《料理鼠王》的台词，顺便讲了讲那只爱做菜的老鼠。艾薇儿很感兴趣，下课后挪到讲台边，问她还有什么好看的电影推荐，最好也是动画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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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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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你最喜欢的三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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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总动员》《海底总动员》《玩具总动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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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干吗老是总动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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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艾薇儿每节课都提前十分钟到。偶尔她乘的公交车脱班，紧赶慢赶冲进教室，艾薇儿会帮她把黑板擦好，关照她别着急。张三李四们讽刺艾薇儿是林老师的跟班，艾薇儿翘起涂得粉粉的嘴唇，呸他们，你管得着。学习气氛骤然浓郁了许多，至少她知道，说出去的话有人仔细听着，并非一池死水。这激励她，在备课时多准备一些材料，扩展开去，就像她正在上的新东方——不是烹饪学校——英语学校的新概念课，一口美语非常可爱的老师，会聊天唱歌讲笑话，让人觉得学习外语不那么枯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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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艾薇儿以外，有个男学生也让她印象深刻。周黎明，她在他的名牌上读到。他尖嘴猴腮，有点口吃，热衷于问非常基础的问题。例如，there的th怎么发音。一群people为什么不加s。辣到底是spicy还是hot。他每周上两天课，另一天排班，课后必定捧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本，环绕着她提问。她站在讲台边，耐下性子，听他磕磕绊绊慢悠悠地把问题描述清楚，再尽量以简单的语言解释给他听。他点头如麻，换不同颜色的笔芯记下来，那一刻好像真的理解了。教室里人都走光，周黎明才收拾东西，眼神直来直去。望着他的背影，她经常感觉无力，仿佛面对高山大海，而吾生有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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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圣诞节，她给全班带了费列罗。源于中学时一个很酷的英语老师，在情人节往每人桌上发一颗当时还很稀奇、头顶插一根飘带的好时Kisses榛果夹心巧克力。艾薇儿，周黎明，还有拉拉杂杂待在教室里的员工们都吃了。他们在一派甜蜜的氛围中展开学习。这时她灵光乍现，不知哪根神经搭错，想开个玩笑，教他们说几句骂人的话。不是早就有人总结，脏话是通向外语的捷径。第一句蹦出来的，是新概念老师前不久教的，从美剧里扒出来，配上他充足了气非常雄壮的男中音——你真烂。你可真烂。你他妈真烂。你烂透了。好多场合都可以用，被人撞了，男朋友出轨，孩子不听话，或者照镜子时纯粹想数落自己一下。只要铿锵有力把这两个单词摔出来，一肚子无名火就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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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带领大家念，Suc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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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ck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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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赶时髦也可以把you简写，Suc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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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c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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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音清晰，句式简单，当下就牢牢刻进心里。一时间，所有人杀来杀去，把节日气氛推至高潮。下课后，周黎明照例来找她，这次却没有带着问题。他从笔记本的夹层里摸出两张电影票，老老老师，周末有空吗，一一起去看。她愣了一下。从没想过要和这里的员工发展任何课堂以外的关系，况且是周黎明。等等，这句话什么意思，况且是周黎明。来不及细想，周黎明的眼神在她面前停滞太久了，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周黎明还不走，好像没听懂她的意思，以为她对学生温和就是对他温和。必须抓住点什么。她看见艾薇儿还在，就清清嗓子假装拉郎配，诶小周，你可以找艾薇儿去看电影啊，她最喜欢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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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电影？艾薇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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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周黎明抢在她回答前合上本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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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儿白他一眼，用刚学会的俚语报复，Suc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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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学校，她躺在床上，回复了两个圣诞快乐的群发短信，其中一个来自钟。那时他们是普通朋友，高中同学，她对钟的了解只停留在他是个心思有点活络的富二代。临睡前，她回想一天中发生的事，觉得有些残忍是必要的。她无法想象她和周黎明站在一起，那种分隔自然而然，就像几年以后，她不用想，就接纳了钟站在她的身旁。她闭上眼睛，即将入睡，一片细小的阴影钻出来。有什么东西搞错了。睡魔的网徐徐抛撒，覆盖半身，仅存的意识在记忆中上下检索。最后一个回房的室友关上门，很轻，没打开灯。该死，她被惊醒，她知道是什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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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 suck，你很糟，而不是Suck U。顺序反了。反过来几乎有色情含义，不，就是色情。她带领他们热火朝天喊了一下午，竟然如此耸动。没有一个人发笑，只因为有限的英语水平和知识储备，让他们没有能力把问题识别出来。她将被子拉过脸，盖住。不仅仅感到害羞，后悔，丢脸，不是这些。说错就说错了，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热情地跟着她大声重复，轻易记住，以后也许会在形形色色无法预料的生活情境中使用，这个画面让她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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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后来的事，就很普通。没有人再提到Suck U，课还是照常上下去。到了大三，她去大公司实习，把这份兼职辞了。和艾薇儿断了联系。有一次路过酒店边门，正好撞上周黎明站在那里，从没见到过工作中的他。她低下头，想快快走过，没想到周黎明把她认了出来。他僵硬地扭转身体，敬个礼，说了声林老师好。她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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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叫来服务员，指指菜单，要了有芝麻菜和蓝纹芝士的沙拉，火鸡肉藏红花烩饭，一杯红酒。她也点了红酒，主食是牛排配意面。钟交叉双手，透过囚禁在玻璃罩子里的烛光，观赏墙壁上的画。都是宗教题材啊，他说。她没回答。忽然钟提高音量，擦，这里面也有橄榄树。她抬头望，一个看起来像是耶稣基督的男人，抱膝坐在山巅，身后一片树丛。从理论上讲，未必是橄榄树，但今天他们寻找橄榄树，眼中的一切就都是橄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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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心情和胃都变得平静。他们荡荡悠悠走出餐厅，钟牵起她的手，她把指尖盘踞在他的掌心。再次路过礼宾部，这次伊肯在，从桌子后面发出一个职业性的、不逾矩的微笑。他们回以微笑。回到房间，钟躺倒打游戏，她准备洗澡。挤牙膏时，看见沐浴在柔和的灯光下，镜中的自己仿佛一幅油画，镶了隆重的金边。刹那间所有现代物品都流走了，四周黯淡，只剩油画中神色肃穆的妇人。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在中世纪，不是没有可能，也有这样一位妇人被束缚在画框中。她摸索手机，想拍下来，但怎么拍，都表现不出璀璨金黄的色泽。机器和人的眼睛是不一样的，机器无情，人才会给平凡事物赋予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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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我们能不能自由行啊。洗完出来，她问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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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没有停下手指。都一样嘛，这样更省力，有车子带我们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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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自由行的话，我们可以自己决定去哪里，吃什么，也不用将就不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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