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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人人有田可耕,有宅可住,无忧饥寒,虽然: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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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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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壮者以暇日,修其孝弟忠信(《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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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种保育政策之下,其人民: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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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所言井田之制,大略如是。此制,孟子虽云三代所有,然吾侪未敢具信。或远古习惯有近于此者,而儒家推演以完成之云尔,后儒解释此制之长处,谓“井田之义,一曰无泄地气,二曰无费一家,三曰同风俗,四曰合巧拙,五曰通财货”(《公羊传》何注)。此种农村互助的生活,实为儒家理想中最完善之社会组织。所谓“王者之民皋皋如也”(《孟子》)。虽始终未能全部实行,然其精神深入人心,影响于我国国民性者实非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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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是观之,孟子言政治,殆不出国民生计、国民教育两者之范围。质言之,则舍民事外无国事也。故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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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施政,一以顺从民意为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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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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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从民意奈何?曰:当局者以民意为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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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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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施政有反于人民利益者,则责备之不稍容赦。其言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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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等语调,不惟责备君主专制之政而已。今世欧美之中产阶级专制,由孟子视之,皆所谓“杀人以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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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之教,虽主交让,然亦重正名。“欲为君,尽君道。”(《孟子》)既不尽君道,则不能复谓之君。故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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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认革命为正当行为,故《易传》曰:“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孟子此言,即述彼意而畅发之耳。虽然,儒家所主张之革命,在为正义而革命,若夫为扩张一个人或一阶级之权利而革命,殊非儒家所许。何也?儒家固以权利观念为一切罪恶之源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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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言仁政,言保民,今世学者汲欧美政论之流,或疑其奖励国民依赖根性,非知治本,否以为此苛论也。孟子应时主之问,自当因其地位而责之以善。所谓“与父言慈与子言孝”。不主张仁政,将主张虐政耶?不主张保民,将主张残民耶?且无政府则已,有政府,则其政府无论以何种分子何种形式组织,未有不宜以仁政保民为职志者也。然则孟子之言,何流弊之有?孟子言政,其所予政府权限并不大。消极的保护人民生计之安全,积极的导引人民道德之向上,易尝于民政有所障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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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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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与孟子,同为儒家大师,其政治论之归宿点全同,而出发点则小异。孟子信性善,故注重精神上之扩充。荀子信性恶,故注重物质上之调剂。荀子论社会起源,最为精审。其言曰: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生有气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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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人之所以贵于万物者,以其能组织社会。社会成立,则和而一,故能强有力以制服自然。社会何以能成立?在有分际。分际何以如此其重要?荀子曰: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王念孙曰:为读曰于,古同声通用,言万物于人虽无一定之宜,而皆有用于人。)数也。人伦并处,同求而异道,同欲而异知,生(王念孙曰:生读为性)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莫若明分使群矣。(《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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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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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曰:分均则不偏(偏当作遍),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夫两贵之不能相事,两贱之不能相使,是天数也。势位齐而欲恶同,物不能澹(杨注:澹读为赡)则必争,争则必乱,乱则穷矣。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贫富贵贱之等足以相兼临者,是养天下之本也。《书》曰:“维齐非齐”,此之谓也。(《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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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数章之文极重要,盖荀子政论全部之出发点。今分数层研究之。第一层,从纯物质方面说,人类不能离物质而生活,而物质不能为无限量的增加,故常不足以充餍人类之欲望。(欲多物寡,物不能赡)第二层,从人性方面说,孟子言“辞让之心人皆有之”。荀子正与相反,谓争夺之心,人皆有之。(纵欲而不穷,不能不争)第三层,从社会组织动机说,既不能不为社会的生活,(离居不相待则穷)然生活自由的相接触,争端必起。(群而无分则争)第四层,从社会组织理法说,惟有使各人在某种限度内为相当的享用,庶物质分配不至竭蹶。(以度量分界,养人之欲,给人之求)第五层,从社会组织实际说,承认社会不平等,(有贫富贵贱之等,维齐非齐)谓只能于不平等中求秩序,生活不能离开物质,理甚易明。孔子说富之教之,孟子说恒产恒心,未尝不见及此点。荀子从人性不能无欲说起,由欲有求,由求有争,因此不能不有度量分界以济其穷。剖析极为精审,而颇与唯物史观派之论调相近,盖彼生战国未受法家者流影响不少也。荀子不承认“欲望”是人类恶德,但以为要有一种“度量分界”,方不至以我个人过度的欲望,侵害别人分内的欲望。此种度量分界,名之曰礼。儒家之礼治主义,得荀子然后大成,亦至荀子而渐滋流弊,今更当一评骘之。《坊记》云: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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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情”固不可拂,然漫无节制,流弊斯滋。故子游曰:有直道而径行者,夷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人喜则斯陶,斯陶咏,咏斯犹(郑注:犹当为摇声之误也),犹斯舞,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郑注:辟拊心也),辟斯踊矣。品节斯,斯之谓礼。(《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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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者,因人之情欲而加以品节,使不至一纵而无极,实为陶养人格之一妙用。故孔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又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通观《论语》所言礼,大率皆从精神修养方面立言,未尝以之为量度物质工具。荀子有感于人类物质欲望之不能无限制也,于是应用孔门所谓礼者以立其度量分界(此盖孔门弟子早有一派,非创自荀子,特荀子集其大成耳),其下礼之定义曰: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文之美者也。(《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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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云者,明明从物质方面说,故曰: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杨注:当为不知足),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蓄鸡狗猪彘,又畜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然而在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凡不(王念孙谓此二字涉下文而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曾此而不知也。粮食大侈,不顾其后,饿则屈安穷矣(杨注:安,语助也,犹言屈然穷。荀子书中,安字或第字多作语助词用)。是其所以不免于冻饿操瓢囊为沟壑中瘠者也。况(况当训譬)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诗书礼乐之分乎。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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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子以为人类总不容纵物质上无壑之欲,个人有然,社会亦有然。政治家之责任,在将全社会物质之量,通盘筹算,使人人不至以目前“太侈”之享用,招将来之“屈穷”。所谓“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于欲”也。其专从分配问题言生计,正与孟子同,而所论比孟子尤切实而缜密。然则其分配之法如何?荀子曰: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则从人之欲,则势不能容,物不能赡也。故先王案为之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贵贱之等,长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载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悫(俞樾曰:悫当作榖声之误也)禄多少厚薄之称。……故或禄天下而不自以为多,或监门、御旅、抱关击柝而不自以为寡,故曰:斩(刘台拱曰:斩读如儳。《说文》“儳儳,互不齐也”)而齐,枉而顺,不同而一。(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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