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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腊神话中，复仇也是反复出现的主题。《伊利亚特》中，两个部落之间的长久仇恨因海伦这个导火索而再次爆发，最终发展成十年的血战。在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三部曲》中，宙斯对普罗米修斯进行的惩罚，实际也是一种复仇。索福克勒斯的《埃阿斯》《安提戈涅》《俄勒克特拉》，欧里庇得斯的《美狄亚》《特洛伊妇女》等戏剧中，也无不充斥着复仇情节。值得注意的是，复仇行为从没有孤立地存在过。古代英雄往往通过复仇来维护城邦的利益以及自己的荣誉和尊严。用莎士比亚文学研究者葛宝华的话说：“复仇行为是人类发展初期对恶劣自然环境的反抗以及对人类自我的肯定。文学作品对复仇行为描述的同时，也涉及希腊城邦统治时期家庭、道德、法制、伦理以及战争等重大社会问题以及作者对哲学问题的看法，从中也体现出了古希腊的民主法制精神以及人文主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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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中世纪之后，古希腊的人文精神一度被湮没在蛮荒中，然而复仇仍然如火如荼地收割着人们的生命与希望。与古希腊的复仇悲剧不同，凡人开始成为复仇的主角。哈姆雷特和罗密欧都是现实中活生生的人。同时，相对于古希腊悲剧中比较简洁明晰的复仇情节来说，中世纪故事中的复仇主题越发和其他的主题纠缠交织。爱情、尊严和无辜者的生命，都是复仇者需要考虑的问题。因而，哈姆雷特的复仇迟迟推延，并不让人觉得意外。可以说，在莎士比亚这里，复仇没有了古代恢宏的战争场面，其正当性也引发了每个观众感同身受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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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主题也正是复仇。当两人相爱后，罗密欧主动去向朱丽叶的表哥提伯尔特示好，想不到年轻气盛的提伯尔特不由分说，主动挑衅，杀死了罗密欧的朋友茂丘西奥，罗密欧退让再三，不得不出手反击，杀死了提伯尔特。两家的血仇又添上了新的一笔。不过，我们在这里也发现了复仇原则的松动。罗密欧、提伯尔特和茂丘西奥都是维罗纳城年轻强悍的武士，其中两人殒命后，如果再处死罗密欧，不但会加剧无益的杀伤，还会消耗整个城市的战斗力。因此，亲王的判决是“驱逐”，而非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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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在那个时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复仇已经不再是主流。加害人可以拿所谓“血金”来抵偿伤害，正如欧洲中世纪的法谚所云：“要么接受长矛，要么收买长矛。”在维罗纳城，血亲复仇已被法律严令禁止。因此，虽然罗密欧的父亲辩护道：“殿下，罗密欧不应该偿他的命；他是茂丘西奥的朋友，他的过失不过是执行了提伯尔特依法应处的死刑。”但是亲王并没有接受这一辩护：“我要给你们一个重重的惩罚，警诫你们的将来。我不要听任何的请求辩护，哭泣和祈祷都不能使我徇情枉法，所以不用想什么挽回的办法……把这尸体抬去，不许违抗我的命令；对杀人的凶手不能讲慈悲，否则就是鼓励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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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不在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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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被驱逐的罗密欧也并没有多么幸运。驱逐和死刑一样，是一项重罪刑罚。维罗纳亲王说：“赶快把罗密欧驱逐出境吧；不然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发现他，就在什么时候把他处死。”根据《卡加洛林那法典》的规定，驱逐往往伴随着肉刑。被宣布驱逐的囚犯通常要接受“割舌、断指、割耳或杖刑”之后，再予以驱逐。虽然莎士比亚绝不愿让俊美的罗密欧受到肉刑，但历史上犯有相似罪行的罪犯往往难逃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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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否被处以肉刑，离开领主的保护，只身前往陌生的世界，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处罚。在中世纪附庸关系之下，唯有效忠领主者才有可能安全地生活。即使威风凛凛的骑士，若是离开了城堡、仆从和充足的补给，也无法独自生存。他们的长矛和盔甲需要铁匠经常维修，他们的战马需要专门的喂养和清洁，他们甚至要在仆从的帮助下才能骑上马背。一旦他们离开领主的保护、军队的簇拥，任何仇家都可以轻松地将其围剿捕杀。被放逐到曼尼亚的罗密欧也身处这种危险之中，他随时可能被凯普莱特家派来的杀手杀害——而且，假如这一杀害发生在维罗纳城外，凯普莱特家显然是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对于被城市驱逐的人来说，城市和法律的保护都已与他毫不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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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当罗密欧在曼尼亚购买毒药时，尽管他知道根据曼尼亚的法律，购买和出售毒药都是违法的，却不用为此担心——他是一个外来者，也是一个离开者，对于城市和法律来说，他已经不再存在。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世间不是你的朋友，这世间的法律也保护不到你……那么你何必遵守法律呢？”于是他携带着毒药，去往朱丽叶的坟墓前赴死。接下来的故事众所周知：罗密欧服毒自尽，服药假死的朱丽叶从睡梦中醒来，看到爱人的尸体，伤心欲绝，竟也以刀自刎。这幕场景，套用冯至悼梁遇春的句子再合适不过：“死和老年人，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联：在冬天，我们不必区分昼夜。昼夜都是一般疏淡。反而是那些乌发朱唇，常常潜伏着死的预感；你们像是一个灿烂的春，沉在夜里，宁静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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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死亡无处不在的时代。服毒可以死，决斗可以死，家族复仇可以死，错手伤人也可以死。同样前来悼念朱丽叶的帕里斯侯爵，正是错死在罗密欧手中。《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一部歌咏爱情的名剧中，竟然处处是死亡的象征。“刀剑”的意象贯穿始终，是引向死亡最简便的方式。“药”的意象也反复出现：朱丽叶的母亲安排人追杀罗密欧，就是打算采用投毒的方式；杀死罗密欧的真正凶手，并不是罗密欧在曼尼亚买到的毒药，而是劳伦斯神父研制出的“假死药”。朱丽叶饮下“假死药”之后道：“我觉得仿佛有一阵寒战刺激着我的血液，简直要把生命的热流冻结起来似的……也许瓶里是毒药。”——恰如斯言，正是她的假死造成了最终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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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莎氏戏剧研究者的话讲，“一个在闭幕时主人公仍然活着的剧本就不能算是一出悲剧”。冲突时刻都会发生，刀剑随时都会出鞘，毒药随时都会发作，年轻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死亡的意象已经超越了故事本身，成为复仇的外在表现。复仇被戏剧营造的巧合与意外所围绕，变得异常隐秘和诡异，命运通过死亡来证明自己强有力的存在——正如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虽然誓死不渝，最终却只能通过死亡得以被后人镌刻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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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魔盗团》：寻找被现代驱逐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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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惊天魔盗团》以魔术与劫案之名，重启一段寻找旧时光的旅程，其中有古埃及的荷鲁斯之眼，有劫富济贫的罗宾汉，也有《圣经·启示录》中的四骑士，有中世纪正邪难定的魔法，有占卜命运的塔罗牌，还有刑责难以确定的催眠犯罪。现代社会的规则——特别是法律——在这些魔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毕竟，理智囚笼无法禁锢所有的可能，只要理性规则稍一疏忽，它们就会展现出致命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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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富济贫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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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人称“四骑士”的四位魔术师，在不夜赌城拉斯维加斯豪华的表演大厅内，进行着一场前所未有的魔术表演。“四骑士”之名来自于《圣经·启示录》关于世界末日的描述。据说，当末日审判来临之时，四位骑士各自骑着白、红、灰、黑四色骏马，分别代表征服、战争、饥荒和死亡，见证人世从兴盛到灭亡的过程。当人类积沙成塔的文明全部终结时，一切贫穷与富有、强权与羸弱之间的鸿沟将被抹平，世界将会迎来最后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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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四位魔术师所代表的“四骑士”不但意味着是非善恶的审判，还有着劫富济贫、伸张正义的含义。在拉斯维加斯的表演现场，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偷来了巴黎银行金库内的350万欧元纸币，撒向空中。在重建的新奥尔良剧院内，他们将保险商银行账户上的钱悉数散尽——拿到钱的，都是在飓风中失去亲人、财产和房屋，却因保险商狡诈的格式合同得不到赔偿的市民。尽管联邦调查局和国际刑警联袂对他们进行搜捕，却拿不到他们犯罪的证据——谁会相信仅凭魔术，就真的能够搬空仓库、转移账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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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破解谜底，警方将注意力转向“四骑士”的由来和幕后的黑手。原来，他们最初只是精通魔术的表演者。一年之前，他们被一个神秘的组织召唤，各自拿到一张塔罗牌，分别代表着恋人、女祭司、隐者和死神。牌的背面画着被称为“荷鲁斯之眼”的神秘图案。根据古埃及传说，荷鲁斯是埃及法老的守护神，法老不过是荷鲁斯神在地上的代理人。所以探员认定，幕后一定存在着指挥“四骑士”行动的策划者。在古埃及神话中，也有一群魔法师，他们将属于法老的粮食和财富偷出来，分给贫穷的民众。当他们被审判时，荷鲁斯神却做出了宽恕他们的神谕。这些故事谕示着西方法律历史的一条另类规则：劫富济贫者，不受法律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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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罗宾汉——这也是电影中探员们对于“四骑士”的另一个称呼。这位活跃于1160年至1247年间英国的侠盗，袭击贵族和官吏，将盗得的钱财用于救助百姓。他最为突出的本领是箭术高超。直到现在，射箭比赛中仍有一个术语叫作“Robin Hood”，意为“射中另一支已中靶心的箭，并且将箭身一分为二”，这正是对罗宾汉精湛箭术的写照。相传罗宾汉从战场返回家乡时，发现自己的庄园和财产被诺丁汉郡治安官以莫须有的罪名没收。治安官的横征暴敛，让人民苦不堪言。罗宾汉聚集了一帮触犯了当时严苛法律的好汉，屡屡劫富济贫，治安官对此无计可施。而每当他被拘捕之时，百姓们总想办法解救他，群情激昂，法官都不敢判他死罪。尽管有记载说他在治安官的围捕中最终战死，然而更多的传说却不断地演绎出罗宾汉“再度逃脱”、直至今日还在帮助穷人的版本。甚至，在西方对富人课以较高税率的个人所得税，都被称为“罗宾汉税率”，以纪念这种连法律都愿纵容的侠义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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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命搏险的魔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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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天魔盗团》同时也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幕后策划“四骑士”对银行、保险公司和专门揭穿魔术师“伎俩”的电视制作人进行复仇的，正是当年冒险表演“沉入河流逃脱”魔术却不幸丧命的魔术师之子罗德。罗德也是一位天才魔术师，他改名换姓，决意复仇。电影中，国际刑警探员在调查时，曾以罗宾逊（William Robinson）改名为程连苏（Chung Ling Soo）的个案作为比喻。这位程连苏却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他是一位地道的美国人，却易容伪装成中国魔术师，不幸在一次表演“枪打活人”魔术时中弹身亡，与影片中那位“沉河逃脱”失手的魔术师的丧命事故倒有几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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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世纪末的西方魔术界，最著名的是两位中国魔术师。其中一位是人称“朱磕巴”的朱连魁，他1898年首次踏足美国表演，以传统的中国古彩戏法风靡美国。“专为慈禧太后献艺的魔术师”是他对外宣传的口号。同时，一位名为程连苏的魔术师也正在英国大放异彩。其实程连苏是一个名为罗宾逊的美国人，他对外声称自己是百分百的中国人，穿上清朝服饰，假装不懂英语，还假意聘请了翻译，此举瞒过了几乎所有的英国观众。两位魔法师相约在伦敦进行一场对决，看谁才是真正出众的中国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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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部以魔术为题材的电影《致命魔术》，也是以魔术师的对决为主题。天才魔术师安吉和博顿还是学徒时，就曾为“中国”魔术师程连苏的表演所折服。他们怀着对魔术不断创新前进的执着，付出了无数血肉的代价。在《致命魔术》中登场的科学怪人特斯拉，也是一位真实的科学家——他曾与爱迪生同时发现电力，然而在争夺专利中失利——否则今天我们谈及电灯时，提起的将是特斯拉而非爱迪生。特斯拉帮助安吉和博顿不断用新的装备，表演越来越惊险的魔术。然而，魔术师最终还是被魔力所吸引，在舞台上奉献出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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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实的程连苏，也以相似的悲剧收场。为了表演魔术，程连苏非常小心翼翼地维护着他是个中国人的假象。他在台上表演时从不说话，在接受记者访问时也一定要安排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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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为著名的魔术是“枪打活人”：他的助理有时会装扮成拳民的样子，拿两把枪到表演台上，几位台下的观众会被请上台检验子弹并装进枪里，然后对程连苏开枪，而他就像是真的在空中用手接到了子弹，把子弹放到另一只手端着的盘子上，有时候他会假装被打中，而把子弹从嘴里吐到盘子上。实际的情况则是，程连苏趁着观众检验子弹的时候，偷偷把子弹藏在手里，发射子弹的枪是经过特殊改造的，火药是在真枪膛下方的一个假枪膛里引爆，子弹则从来没有离开过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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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1918年3月23日，当程连苏在伦敦的“绿林帝国”剧院表演时却发生了严重的失误。道具枪的磨损导致一些火药在真的枪膛里引爆，并将装在里面的子弹发射出去，射中了程连苏的胸部。他终于在台上说出一句英文：“I have been shot！”（我被击中了）他被送到邻近的医院接受紧急治疗，隔天宣告不治身亡。他的妻子向公众解释了魔术的秘诀，而验尸报告也注明了这是个“意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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