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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满朝文武”的大排场,而宋老先生偏偏“失约”缺席,怎么能使太祖不大掼其火而闹着要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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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守溪长语》和《梵天庐》的记载,因为有重要的差别,显然是出自不同的来源。但关于“庆节失朝”一节,则完全一致。而其详略不同之处,恰恰可以相互发明。又都是叙说得入情入理,不像是凭空的捏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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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最重要的理由,是宋濂被谪茂州,是十三年九月的事(《明史》太祖本纪),而太祖的生日,正是九月十八日。(《长语》中“其沮风乎?”一句,正适合这时候的天气。)若说没有“失朝”一节,宋濂只是受了宋慎介入“胡案”的牵累。那么胡案之发生,是在十三年正月,何以宋慎之被发现,不早不晚,恰恰在九月中呢?更重要的是:宋慎之成为胡党,根据的什么事实?何以史书上一点也没有交代?[譬如孙蕡之以“蓝党”论死,是因为他替蓝玉题过一幅画,《明史》(卷二八五孙传)就明白地予以指出。]尤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明史》的前身,即王鸿绪编的《明史稿》,在这一段的叙述,和《明史》字字相同,只是《明史》中“坐胡惟庸党”五个字,在这里只是“获罪”两个字(文海影印本册三,178页)。可见王鸿绪——或其助手——是不以宋慎为胡党的。(如果宋慎确是胡党,王鸿绪没有特意遮盖的理由。而《明史》之故意说宋慎是胡党,乃是政治中“戴帽子”的传统手法,以为太祖开脱。)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宋慎出了毛病,而宋濂自己并没有惹太祖生气,那么太祖为什么非要杀他——“帝欲置濂死”——不可呢?(这时候宋濂已经是七十一岁,太祖五十三岁,是常常在一起用膳的二十年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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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宋濂之夔府自经,王鏊更没有理由去无端捏造。因为曾任元朝编修一事,对于宋濂是不利的。而如果宋慎并无党胡之事,则宋濂之对老僧发牢骚,倒是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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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宋濂后来移葬成都,陆容的《菽园杂记》,有如下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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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濂……安置四川茂州,未至,殁夔府,葬莲花池山下。成化间墓坏,巡抚都御史池州孙公仁,为迁葬成都”(商务影印“今献汇言”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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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比《明史》宋传叙得详细。就是宋濂初葬是在莲花池的山下,而非什么“莲花山”;迁葬的是孙巡抚,而非蜀献王;而且是因为“墓坏”了,不是为了“慕名”。陆容是成化(1465—1487)间的进士(《明史》卷二八六有传),叙述成化年代的故事,自然是一个有力的“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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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徐达之死,《明史》一二五徐传里只简单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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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武十七年(1384)……达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达长子辉祖赍敕往劳,寻召还。”(《明史》太祖本纪,闰十一月)。明年(1385)二月,疾笃,遂卒,年五十四。帝为辍朝临丧。悲恸不已(艺文本,14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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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祯卿[弘治十八年(1505)进士,《明史》卷二八六有传]在“剪胜野闻”里说,徐达背疽刚要好,太祖赏他号称对背疽最不利的蒸鹅吃,于是他不久就死了。(见吴晗《朱元璋传》,上海1951年本,201页)。《梵天庐丛录》有如下的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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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中山王达病疽,疾笃,太祖数往视之,大集医徒治疗。日久,病少瘥。太祖忽赐膳,徐对使者流涕而食之,密令诸医逃去。未几,告薨。亟以上闻,太祖蓬跣担纸钱,道哭至第,命收斩医徒。夫人大哭出拜。太祖慰之曰:“嫂勿为后虑,有朕在”。“因周后事而去。”(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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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像似有一点文人的“渲染”。如果太祖真是“蓬跣道哭”,史书不会不予以详载的。但因为它没有提起“蒸鹅”显然是来自徐祯卿以外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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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徐达之死,我还是认为有问题的。理由有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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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徐达从洪武六年(1373)起,就佩“大将军”印,坐镇北平。可是从九年(1376)起,“岁尽召还以为常,还辄上将印”(《明史》徐传),可见徐达一直知道太祖之不放心他。虽然太祖对于徐达,优遇异于群臣,但是到了十七年(1384)底,太祖对于他的开国元勋,已经杀害了四个:德庆侯廖永忠(八年三月赐死),诚意伯刘基(八年四月毒死),永嘉侯朱亮祖(十三年“鞭死”),临川侯胡美(十七年伏诛)。宰辅被诛的有杨宪(三年七月),汪广洋(十二年十二月),胡惟庸(十三年正月),王本(十五年七月)四人。六卿被诛的有工部尚书薛祥(十四年七月杖死),刑部尚书开济(十六年十二月)二人。(到了十八年三月,他一个月之内,斩了三位尚书:吏部的余熂、赵瑁,户部的郭桓。)而十三年的胡案,“株连甚众”,十五年的“空印”案,全国各府州县的长吏论死,佐贰榜百戍边,太祖早已开了杀戒,不过成千成万的诛杀,还要再等五年(洪武二十三年)。那么十七年十一月里徐达扶病回京,中间难保没有什么问题。刘基之尽人力的可能来躲避太祖的猜忌,是大家看得见的。但是汪广洋诬告他想占有“有王气”的墓地,仍旧打动了太祖的疑心(《明史》一二八刘基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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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用毒药来医病人,对于太祖,似乎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汪广洋给刘基吃毒药,太祖不是不知道的。《明史稿》里刘基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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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庸挟医来,饮其药,有物积中如拳石。间白帝,帝不省,自是疾笃”(列传十八,文海影印本,册三,175页)。(《明史》一二五刘基传采用这一段,在“积中”二字中,加进去一个“腹”字,可是把“间白帝,帝不省”六个字,全部删除了——艺文本,1453页。在高皇后传中,《明史》把“艴然”改成“恻然”,在宋濂传中,把“获罪”改成“坐胡惟庸党”,这里把“间白帝,帝不省”删去。这样“为尊者讳”的“史笔”,实在有点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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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们不能因此就断定太祖是汪广洋的同谋,但认为汪广洋是揣摩了太祖的意旨,心里有数,才敢下手,也许不太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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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还有一项理由,是陈汶辉谏太祖宠信和尚的疏里,有如下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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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基徐达之见猜,李善长周德兴之被谤,视韩信萧何,其危疑相去几何哉。”(明史一三九本传,155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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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徐达之“见猜”,是人所共知的(刘基之中毒,在洪武八年。李善长后来二十三年论斩,周德兴在二十五年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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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以上论断,并不能构成断定太祖毒死徐达足够的证据。但是赵翼认为“蒸鹅”之说,全是“无稽之谈”(廿二史札记三十一,商务本662页),可是别无任何说明,那是不够为太祖开脱罪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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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7月寄自美国密歇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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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方杂志》复刊第一卷第四期,196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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