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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八道,男人和女人都会情绪化,”我左边一个囚犯也加入讨论。会场气氛热络,每个人看起来都很自在,能在场见证是种荣幸。学生带领囚犯分小组进行更深入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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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枪呢?”我问一旁的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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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带枪。”罗尔夫这么回答。监狱里几乎从未出过暴力事件,秩序倚赖囚犯自治团体维持,他们选出主任与分区管理的小组长。罗尔夫笑说,其中一区被大家戏称是“得克萨斯区”,因为那边的囚犯比较有钱。负责维护安全的小组长的正式职称是监察员,有了他们以后,狱警连进入监狱的次数都降低很多。选举定期举行,小组长通常是种族屠杀事件的犯人,教育程度并不低。事实上,种族屠杀罪犯整体的教育水平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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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看着这群囚犯的时候,我仍旧下意识回想到那天看到的头骨。有100万这样的人。接着我脑海闪过:尸体、强奸、砍刀。他们杀了人,这些人是凶手。可是眼前所见的事实是,彼此同为人类,而且面对着逃过自己迫害的幸存者也能表现得如此和善合群;幸存者也大方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我的脑袋和心灵都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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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监狱比较严苛?”罗尔夫问。我点点头。“听说那边不给囚犯用网络?怎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但确实如此。他听了很惊讶,接着告诉我在卢旺达这边,存在一种监狱经济,囚犯从事诸如洗衣之类的劳务或生产商品,大半接得到外界提供的工作,可以留下收入的一成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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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犯可以出去工作?”轮到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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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啊,”罗尔夫那表情就像在说你这傻白人,“我们还和他们一起打球,彼此之间没什么分别。”“最大的区隔,”他指着自己上半身,“就是衣服不一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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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忍不住了,“应该也有狱警是屠杀幸存者?要他们和囚犯平起平坐,不会很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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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瞪着我。“不会啊,”罗尔夫语气肯定,“不就是你们所谓的……宽恕?”我可真是个傻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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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这么无知?潜藏心中的那个愤世嫉俗的纽约人浮现,我开始寻找卢旺达这套和平假象的瑕疵,认定底下藏着贪婪与自我中心。我找了又找。宽恕?即便尚未看到卢旺达全貌,也许他们的社会依旧分裂,“盖卡卡法庭”有问题待解,政府过度干预言论,每个人都被思想改造了才总将宽恕挂在嘴边——但事实上,我目前所见的成果太过惊人,就算只是表面功夫,仍难以否定其价值。行为心理学告诉我们:说了无数次“宽恕”,我们真的就能将宽恕融入生活,一直提倡刑罚反而会陷入混乱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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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组讨论结束,各自发表心得,又是轮番演讲、握手,双方都笑得开心。意犹未尽,但时间很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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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很多要向你们学习的地方。”告别时罗尔夫和我多聊了几句,他觉得美国的高科技安保措施以及官方监禁程序都很棒:“希望你在这里也有收获。”他可真是太妄自菲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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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者团队走出监狱,旁边一群群穿着制服的囚犯没有大惊小怪。一个女学生冲过来挽起我的手臂,看起来乐坏了。她说这次体验很好,十分期待下次机会,也希望能与囚犯有更多相处时间,她觉得他们聪明、有趣,提出很多创意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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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真的……嗯,好棒。”回程车上,另一个学生也笑得开心:“看得出来他们同样很雀跃,小组讨论的时候非常有想法,脑筋都很好,我也跟着兴奋起来。其实我们可以从人犯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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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桑托斯也有所感慨:“我们要更努力创造美好的世界。这也是重建和平的过程,确保监狱里的囚犯就像外界公民一样是人类,这样等到他们回家,人与人才能和睦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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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托斯是真实的人,这里的学生都是真实的人。他们是种族屠杀的幸存者,刚刚进监狱探访的是屠杀事件的凶手——说不定杀死学生父母的仇人也在里头。但他们回来以后乐昏头,惊觉“他们”就是“我们”,犯下兽行不代表沦为禽兽。如罗尔夫所言,双方区隔不过是身上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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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看过大坑里面的头骨,我怎能认同手段残暴的杀人凶手?可悲的是,单就20世纪来看,地球上有超过5000万人死于所谓“文明”的政府手下,其中包括纳粹德国、土耳其对亚美尼亚的种族屠杀等等。这些例子说明了良善的老百姓很容易摇身一变成为刽子手。到了阿布格莱布监狱的年代,赤裸战俘被迫叠罗汉,只因为美军想要站在人体积木前面拍照留念;又或者逼他们套上狗链,甚至互相口交,士兵在一旁鼓噪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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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是——恶存在于人性,普通人和施暴者的区隔并非恶的有无。恰好相反,我们应该提醒自己:若是机遇不同,双方立场可能就会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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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学生告别时心里满是踏实,知道监狱访问计划交到他们手中一定能够长长久久。毕竟已有基础架构和官方许可,甚至找到赞助单位。后来,桑托斯告知计划扩大到全国各地监狱,时间因此拉长,活动内容加入电影、运动和艺文,相信成果会更加丰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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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基加利国际机场内的波本咖啡厅等候班机时,取出德斯蒙德·图图(Desmond Tutu)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No Future without Forgiveness)。图图说:“宽恕并非无视已经发生的过去,而是毫无回避认真面对,最后拔除记忆上的刺,防止毒性扩散全身。宽恕代表理解犯行者,发挥同理心,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外力、压力迫使他们采取那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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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证卢旺达实现图图的理想,实践自己一路上接触到的学者、思想家所提出的见解。我亲眼看见何谓同理心,何谓补偿,还有将和解这个概念发挥到淋漓尽致。于是我也可以引用那句流行语告诉大家:不必听信我,但应该听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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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最后我在卢旺达只去过监狱一天,实际上我时时刻刻看着当地人对牢狱的体悟。这个国家自身正在服刑,受害者是尚未回归自由的人,由外界公民对他们做出补偿。卢旺达也是个巨大的法庭,进行着巨大的司法实验,它完全转变了我们对于监狱的概念。世人大半还相信惩罚随罪行而来,我却在这里看见截然不同的循环,以治愈、弥补及人性中最崇高的宽容为根基。实验之中,我目睹最悲惨的浩劫生出了崭新理念,相信纵使没有监狱,受害者与幸存者的苦痛仍能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得到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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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旺达为这趟监狱之旅提供了坚实的起点。若要重新审视司法制度,必须长时间与幸存者、受害者相处——他们才是思考犯罪问题时的优先。所以接下来我要进入加害者的世界,也就是位于南非的波尔斯穆尔监狱(Pollsmoor Pr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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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gacaca”一词源于金亚卢旺达语(Kinyarwanda),意为“草地上的司法正义”,也就是由部落成员充当裁判者,是一种传统式小区审判体系。——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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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圣经》中译本译为“拔示巴”或“巴特舍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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