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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趟真的……嗯,好棒。”回程车上,另一个学生也笑得开心:“看得出来他们同样很雀跃,小组讨论的时候非常有想法,脑筋都很好,我也跟着兴奋起来。其实我们可以从人犯身上学到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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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办公室,桑托斯也有所感慨:“我们要更努力创造美好的世界。这也是重建和平的过程,确保监狱里的囚犯就像外界公民一样是人类,这样等到他们回家,人与人才能和睦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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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托斯是真实的人,这里的学生都是真实的人。他们是种族屠杀的幸存者,刚刚进监狱探访的是屠杀事件的凶手——说不定杀死学生父母的仇人也在里头。但他们回来以后乐昏头,惊觉“他们”就是“我们”,犯下兽行不代表沦为禽兽。如罗尔夫所言,双方区隔不过是身上的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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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看过大坑里面的头骨,我怎能认同手段残暴的杀人凶手?可悲的是,单就20世纪来看,地球上有超过5000万人死于所谓“文明”的政府手下,其中包括纳粹德国、土耳其对亚美尼亚的种族屠杀等等。这些例子说明了良善的老百姓很容易摇身一变成为刽子手。到了阿布格莱布监狱的年代,赤裸战俘被迫叠罗汉,只因为美军想要站在人体积木前面拍照留念;又或者逼他们套上狗链,甚至互相口交,士兵在一旁鼓噪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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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是——恶存在于人性,普通人和施暴者的区隔并非恶的有无。恰好相反,我们应该提醒自己:若是机遇不同,双方立场可能就会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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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学生告别时心里满是踏实,知道监狱访问计划交到他们手中一定能够长长久久。毕竟已有基础架构和官方许可,甚至找到赞助单位。后来,桑托斯告知计划扩大到全国各地监狱,时间因此拉长,活动内容加入电影、运动和艺文,相信成果会更加丰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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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基加利国际机场内的波本咖啡厅等候班机时,取出德斯蒙德·图图(Desmond Tutu)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No Future without Forgiveness)。图图说:“宽恕并非无视已经发生的过去,而是毫无回避认真面对,最后拔除记忆上的刺,防止毒性扩散全身。宽恕代表理解犯行者,发挥同理心,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感受究竟是什么样的外力、压力迫使他们采取那种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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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证卢旺达实现图图的理想,实践自己一路上接触到的学者、思想家所提出的见解。我亲眼看见何谓同理心,何谓补偿,还有将和解这个概念发挥到淋漓尽致。于是我也可以引用那句流行语告诉大家:不必听信我,但应该听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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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最后我在卢旺达只去过监狱一天,实际上我时时刻刻看着当地人对牢狱的体悟。这个国家自身正在服刑,受害者是尚未回归自由的人,由外界公民对他们做出补偿。卢旺达也是个巨大的法庭,进行着巨大的司法实验,它完全转变了我们对于监狱的概念。世人大半还相信惩罚随罪行而来,我却在这里看见截然不同的循环,以治愈、弥补及人性中最崇高的宽容为根基。实验之中,我目睹最悲惨的浩劫生出了崭新理念,相信纵使没有监狱,受害者与幸存者的苦痛仍能以超乎想象的方式得到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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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旺达为这趟监狱之旅提供了坚实的起点。若要重新审视司法制度,必须长时间与幸存者、受害者相处——他们才是思考犯罪问题时的优先。所以接下来我要进入加害者的世界,也就是位于南非的波尔斯穆尔监狱(Pollsmoor Pri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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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gacaca”一词源于金亚卢旺达语(Kinyarwanda),意为“草地上的司法正义”,也就是由部落成员充当裁判者,是一种传统式小区审判体系。——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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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圣经》中译本译为“拔示巴”或“巴特舍巴”。——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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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们关起来,然后呢? 2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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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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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和人之间的犯罪,受害一方不应怀恨在心却不发一语。他有义务告知犯行者,询问:“你为何如此对我?为何如此伤害我?”因此《圣经》说:“总要指摘你的邻舍。”若犯行者悔悟并祈求宽恕,就应当饶过他,饶恕之后也不应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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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太神学家迈蒙尼德(Maimonid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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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以为自己降落在简·奥斯汀的小说中,或许因为前一站是卢旺达,所以这种感受更强烈。背景是云雾缭绕的群山,前方排列着18世纪风格的房屋,广阔草坪上还有山鸡漫步。我入住斯蒂伯格酒店,房间像是以前的皇家驿站,有嘎嘎响的红木地板以及四柱大床。连呼吸的空气也特别浓重,斜阳照耀下,环绕着开普敦的一座座平顶山仿佛雄伟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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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旅程的资金来源亦属旅游专栏。康斯坦提亚区(Constantia)是开普敦市郊,以酿酒闻名,而且很巧地与波尔斯穆尔监狱比邻。那是全非洲最大的监狱,里面男女老幼合计约7500人,1982~1988年间,曼德拉也囚禁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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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不进监狱的时候,我处在颇为奢华的环境。或许讽刺,却是个极有效率的体验模式,我不断切换于社会的两极,不仅是财富差距的黑白对比,也是一般大众和金字塔顶层呈现的扭曲平衡。南非之旅使我摆荡于种族、社会、经济三面向的光谱两端,我预期将面对许多丑恶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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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极化来自殖民历史和种族隔离。几百年的不平等造就难以横越的贫穷和犯罪之海,从数据来看就非常吓人。南非男性死于暴力的比例极高,2012年官方接获大约1.6万个案例,是全球平均的8倍,即便换成女性仍旧是全球平均的6倍。超过四成南非男性曾对伴侣行使暴力,超过四分之一的男性有强奸前科,犯案当时未满20岁的比例高于四分之三。同样是2012年,警方处理了约6.4万件强奸案,就连总统雅各布·祖玛(Jacob Zuma)也一度被控犯下强奸罪行,而他已经有四位妻子、至少20个儿女。据信与世界各大都会区相比,开普敦也是持刀杀人最盛行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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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如卢旺达之旅,我的立足点是前瞻,希望深入研究修复式正义(restorative justice)这个理念。社会面对犯罪可以有别的模式,不必局限于毁坏秩序就施以刑罚的僵硬规则,或许能够视为一种对人造成损害后进行疗愈重建的过程。如果说卢旺达让我看到何谓大规模宽恕与和解,我来到南非以一周时间观察修复式正义行之有效的波尔斯穆尔监狱,深深领悟到疗愈力量也存在于个人对个人的层级——无须族群呐喊口号,个人口中的那句“对不起”就弥足珍贵。我希望在这里能够更近距离观察人性,找到存在于卢旺达人民心底那个奇妙宏伟、名为宽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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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要他们放下暴力,那个地方充满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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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早上计划步行到监狱,因为从酒店前面出去几码就到了。那片土地原本属于富裕的阿非利卡(Afrikaner)农民,后来卖给开普敦地方政府改建为二次大战军营,慢慢演变成今日所见的监狱。不过酒店接待人员坚持要我搭乘一辆有他们标志的奔驰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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