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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乌干达那班学生一样,他们没听过奴隶自述这种文类。不过差别在于经过大声朗读,这一班的学生明显受到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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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族隔离现在还是存在啊。”弗里曼特尔来的萨姆开口发表意见,他手臂很粗壮,满是刺青:“澳大利亚还是地球上种族主义最盛行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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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比美国严重吗?”同学质疑:“美国才是种族问题最多的地方吧,从奴隶制度到后来的各种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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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我们是不是活在白人为主的社会,”萨姆反驳:“澳大利亚的种族主义之所以难以动摇,是因为大家甚至无法察觉。对于原住民来说,那是年复一年的心理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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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希望自己是野兽。什么野兽都好。因为野兽不需要思考!弗雷德里克写下的学习读书的心路历程,又在班上激起一波波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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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懂这种感受,”安德烈叹息。他圆圆胖胖的,平头黑发,聊开以后他提起自己是音乐家,母亲也是知名芭蕾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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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愿意放弃思考吗?”我问:“无知真的是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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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萨姆质疑:“知识就是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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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透过知识理解到自己受压迫却又无力改变,那种日子太痛苦了。”安德烈用力指着讲义上的内容:“就像作者说的,经过教育的人没办法继续为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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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穿信佳制服的男人拿着摄影机悄悄拍下几张照片以后溜走。安德烈继续说:“换作是我的话,也宁愿当野兽,而不是被关在牢房里面还会思考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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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个马尔科姆·艾克斯就有不同的意见,”他的同学拿起讲义念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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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监狱里发现,阅读可以改变我的人生。回想起来,我认为阅读能力唤醒了沉睡的渴望,心灵希望获得生命……不久以前,有一位英国作家从伦敦打电话给我,他问了一些问题,其中之一是,“你现在的归属是?”我说:“是书。”只要能空下来超过15分钟以上,你就会看到我在读书,对黑人有所帮助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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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弗雷德里克,他的态度更强硬。”一个50多岁、戴着圆眼镜的学生说:“像是逼着大家面对。例如最后一句,主词忽然变成‘你’,就是对读者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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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因为他们两个人的时代相距了一百年,但是世界没有太大改变。奴隶制度其实依旧存在,只是放在监狱里。”萨姆说:“而且铁栅越来越高,当然受不了。现在不是好声好气求人家给自由,而是大叫‘把属于我们的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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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是那个什么……你们那边怎么说的?”另一个学生开口:“好像是‘汤姆叔叔’[7]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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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可谓奇迹,这个班级有自我教育的能力,事前安排绝对无法达到这种效果。学生们对于细节的注意、对种族议题的敏感度很高,他们沉浸教材不停笔记。下午立刻上了第二堂课,其实原本预定的计划并非如此,但是他们非常积极,于是布兰特从善如流协助安排。课堂上我们分析了阿迪契(Chimamanda Ngozi Adichie)的作品,故事是一名中产阶级的青少年跌跌撞撞,最后进了尼日利亚的监狱。即便故事中的非洲国家他们甚至没听说过,但很快就从故事里面找出种族、阶级及性别的影响,并且转化为道德标准或实用主义的讨论,也能与自己在监狱内学到的或还没学到的结合。教室里面回荡着自我质问:当社会腐败严重,个人过得安稳就好吗?人类是不是真的能摆脱所谓伪善呢?为了多数牺牲少数这种想法究竟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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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合欢监狱里面不也一样吗?我们是被所谓大众福祉牺牲掉的一群。拿我们杀鸡儆猴,做替罪羔羊。”萨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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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萨姆读了他的自传:“我今年28岁,但其实两年前才出生。”两年前,他进了监狱,失去家人的爱。“人生很有趣,有时候一瞬间决定一切。即使明明装满良善,明明还完整,只要一时不察,犯下一次过错,就连最亲近的人也觉得你是自甘堕落,自取灭亡,所以该进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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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姆提起自己幸福的童年,那时哥哥姐姐还争执谁比较爱弟弟。时光一去不返。他继续念道:“我坐在牢房里,想象家人现在正在做什么。没办法,我想象到的就是他们聚在一起,说着谁最讨厌我,谁有先见之明,谁受到的打击最大、内心最受伤。讽刺的是,假如他们愿意和我保持联络,继续当我的本大哥、我的丽贝卡和盖布姐姐,一定会发现我仍旧是当初的小弟,仍旧对哥哥姐姐充满爱和期待,而且非常想念家人。现在我成为更好的朋友和更好的人,可以给予更多。要是我留在原本的生活没有进监狱,反而学不到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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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的作品和萨姆一样,不只文字流畅,内容也充满洞见。安德烈述说儿时在英国成长的经验,他还有17年刑期,入狱之前已经是个有名气的音响工程师,可惜误入歧途沾上海洛因。“大众并不知道要变成我们这样的人有多容易。”他这么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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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学生的自传提起因为情绪激动失手杀害挚友;还有一个人思念着在奥兹国金矿里工作的父亲。“他是澳大利亚历史上随处可见的典型矿工和铁道工人,”学生大声朗道,“骨架大,身子骨像铁打的,黑色头发总是抹上发油向后梳,平常没事就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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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到这儿他没办法继续,因为止不住啜泣。“好难啊,”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满布刺青的手掌抹去脸上泪痕,“我很想念他。真的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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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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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我问了那四个囚犯是否喜欢写作,只有一个人给予肯定答案。今天下课以后,他们过来问我可不可以回来继续开课,也打算找时间将自传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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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渴望有这机会。”安德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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