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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10 阅读李光耀的书,我发现自己几乎忘记了新加坡和旅程起点卢旺达的一个关联点:保罗·卡加梅总统公开表示种族屠杀后的卢旺达将效法殖民时代结束以后的新加坡,许多制度参考了李光耀的施政。所以卡加梅也以投资环境和防弊为重心,建立支持高科技的基础建设等等。无论新加坡公民还是卢旺达公民,都享有健康保险和受教育通道,国家追求效率和产能,两个国家也都在所处地理区域成为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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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12 但我知道作为例外是得付出代价的,社会经济稳定的“绿洲”需要成本,比方说无论规模大小,总是会有限制社会自由的政策,卢旺达禁用塑料袋,新加坡禁嚼口香糖,政府插手媒体并控管言论自由。“就算成为‘保姆国家’[6],”李光耀在书中响应批判,“我仍引以为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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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14 后来我看到一个本地网站讽刺新加坡政府的保姆心态,列出许多新加坡特色,第42条形容国家效率:“只要看不到巴士、火车或通关需要等多久的告示就会生气。”其他几条却道出人民付出的代价,像第10条:“失去批判高位者的能力,即便他们真的错了。”第55条:“必须同意政府设定的个人生活习惯和形态,并因此决定你能分配到的住宅和付出的价格。”以及第27条:“任何事情只要是‘为了成为21世纪有竞争力的国家’就合理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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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16 最后这一条力量特别强大:为了成为一个美好的例外,公民必须忍受挥之不去的焦虑,他们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沦入邻国处境。因为战战兢兢,所以很多事情变得不必讨论:你们愿意遇上大屠杀吗?喜欢种族暴动?想要像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或者刚果那样政治经济动荡不安?不要的话,就相信政府,别过问太多,免得好日子一夕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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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18 晚上我在旅馆外面的沙嗲摊思考李光耀缔造的伟大社会体制,而且透过纽约的朋友认识了本地两位思想先进的法律系学生,他们正倡议废除死刑,之后还要倡议废除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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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20 “一个比一个难,”达米安说,“新加坡人对严刑峻法、特别是肉刑太过习以为常,觉得好像小孩子不乖就要管教那样,很少人仔细思考刑罚背后的真正意义。我们计划先释出照片。你有没有看过鞭刑?知不知道现场是真的会有肉末飞溅出来?”他露出恶心的表情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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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22 “而政府呢,会指着美国那边说,你们看看,有人冲进学校扫射,有人做了其他可怕的事情。你们要的难道是那种生活?美国就是民主过了头,假如大家不想遇上那些惨剧,不希望犯罪率一直提高,就乖乖闭嘴,知足常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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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24 恐惧是最有力的社会控制工具。在卢旺达和新加坡如是,在澳大利亚以至于美国也一样——于是催生出大规模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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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26 然而,我还是必须说这样的安全、舒适和生活形态得来不易。例如在新加坡可从来不必像是在乌干达那样,每趟出租车都要花很大力气讨价还价,在这里出租车计费表全部死锁且受到管制。虽然听起来是很小的事情,实际上却大大影响生活质量。达米安听了点点头,也明白新加坡人确实面对两难。后来好一阵子我们只是默默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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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28 “我很惊讶他们居然会让你和囚犯对话。”要道别之前达米安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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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30 我回答:“事实上也不算是讲到话,毕竟监狱之旅到目前阶段,与囚犯互动最少的就是卢旺达和新加坡。想来并不奇怪,囚犯在最要求完美社会的国家中被化约为毒瘤,妨碍原本顺畅的政治机器运作,因此必须隔离、处罚、矫正,并且保持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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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32 由于这次没机会和囚犯相处,我有一整个下午都花在电视的假犯人身上。那是电视广告,和我之前看见上班族被铁链和铁球绊住的那部影片一样,由名为“黄丝带计划”(Yellow Ribbon Project)的团体制作,他们的团体已经有10年历史,宗旨是通过公关宣传帮助出狱者也提供超过200万美元的奖助金,还有与3800多个雇主合作的人才库,小区伙伴更超过一千位。为增进主流大众对出狱人士的接纳,黄丝带计划发布广告影片,设置广告牌,定期举办活动,最密集的时间是在9月,他们定为“黄丝带月”。多年来黄丝带计划透过音乐和电影欣赏、时尚展演、出版诗集或音乐专辑、监狱艺术创作展览还有手机应用程序与社会互动,已经发出数百万枚黄丝带饰品给民众别在领口,象征对出狱人士的精神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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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34 “我们倒也不是刻意要跟上丝带风潮,像是粉红丝带、红丝带之类的。”黄丝带的营销主任阿仁这么说。其实计划名称是大概十年前由新加坡矫治事业部的首席执行官所构思,他因为去了一趟卡拉OK而得到灵感。那时候托尼·奥兰多(Tony Orlando)演唱的老歌正好从喇叭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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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36 “现在我好比坐牢,钥匙在爱人手中,只要一条黄丝带,我就能重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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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38 “我写信回家,请她给老橡树系上黄丝带;已经过了三年,不知你是否仍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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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40 歌词其实是描述打完仗回故乡的老兵,不过两者的相似度如此显著:退役老兵和获释囚犯都是创伤的存活者,重返平民生活的道路需要协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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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42 “每年9月我们都有新一波的宣传。”阿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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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44 “为什么不是全年推动?”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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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46 “经费不允许,我们不是可口可乐公司啊。但广告停播的时候,我们会放一些报道到媒体上。”我听了暗忖媒体受政府管控偶尔也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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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48 他播了几段广告影片,大部分角色是出狱者,从他们身上都是刺青就可以判断。作为犯罪历史的证据,刺青在囚犯和帮派份子中极其常见,却也因此成为新加坡老百姓眼中的一大污点。阿仁又播放另外三段广告,内容从不同立场观察一名出狱者的生活,角度有心高气傲的狱警、热忱服务的志愿者,以及一位满意的雇主。再次看到影片里面的铁链与铁球,我的思绪陷入演员那双充满哀愁的眼睛;我应该已经注视过那种目光不知道几十回了,全球各地监狱都是这种气氛。“他已经坐过牢,为什么审判还没结束?”黄丝带计划的文宣印着大大标题,背景照片是一个人刚从监狱走出来。“只需要一点点机会,他可以不用回去。”这句话上面是个垂头丧气还在等待工作面试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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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50 “美国也该有这种企划。”我兴奋地脱口而出,告诉阿仁一些相关例子。黄丝带宣传使我联想到反烟团体“真相”(Truth)的快闪活动和针对年轻族群的时髦广告,还有“禁止查问运动”(Ban the Box)主张雇主在面试前不可调查求职者是否有前科记录。禁止查问运动十分成功,已经促成超过50个县市推动禁止查问法,一些大型连锁如沃尔玛和塔吉特也跟进,求职申请表上面不再询问相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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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52 “不过呢,在美国那里,”我不由自主进入教授模式,对阿仁滔滔不绝,“思想先进的人不会使用‘有前科’‘坐过牢’‘罪犯’之类的词汇来指称别人。以一个人最恶劣的那次行为来定义他们,太具攻击性。”他听了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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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54 “语言的力量很大,可以改变大家的认知。”我解释:“在我自己的学术研究里面,最多就使用‘狱友’这个词。主观上我仍旧不喜欢,但至少只是根据监狱这个地点来形容,而不是给人格贴上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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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56 “那你要怎么称呼有前科的人呢?”阿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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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058 “就说‘曾入狱’(formerly incarcerated)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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