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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仁大笑:“曾入狱?在新加坡这样说大家会听不懂,他们会以为你说的是‘住城堡’(formerly in cast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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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播放下一段广告时还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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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归法律,但是你觉得公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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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家具吗?”早上出租车司机这么说:“很多不错的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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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中途之家,”我重复一次,“援手中途之家。”[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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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啊,那里卖家具,”他点点头重复一次,“犯人做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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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不清楚这一点,只知道自己今天想去参观新加坡20所中途之家的其中之一,最初是基督教会机构,1987年转型为专门收容毒瘾者,后来开放所有宗教信仰以及各类受过监禁的人,隶属于新加坡小区、青年、运动部管辖的社会福利单位,因此具备公法人地位,换言之可以营利,结合慈善和资本主义。目前里面收容100人,有些人处于刑期最后6个月,有些人才刚出狱,也有根本没进过监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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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人还帮忙搬家。”司机继续说:“上次我搬家就找他们。一开始看到他们身上都是刺青,”司机捏捏自己前臂,“一大片一大片的刺青,我吓死啰。可是他们做得很好,而且我想想觉得这些人有工作才是好事,进过监狱出来还可以好好工作。”从市中心到目的地才15分钟左右,在新加坡我没有遇过大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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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开放;我们身上有刺青,请见谅。”在看起来像一般公寓的三层楼房前面挂着这么一块塑料招牌,另一句是“全面五折(部分三折)”。空气里有桃花心木的香味,大停车场后面有一些穿着深红褐色T恤的男人,他们正拿着塑料膜包装华丽的大木箱、古董钟,以及漂流木雕刻出的长凳。屋里摆满晶莹剔透的花瓶和璀璨贝壳为座罩的蛋形灯泡饰品。这里的负责人以前是工程师,他解释说商品一部分出口到印度尼西亚,一部分内销,每年运营成本大概400万新加坡元,一半由政府提供,另一半是贩卖家居家饰和搬运服务的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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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染上海洛因毒瘾,”经理理查德带我走上阶梯进去参观时淡淡说道:“进入中途之家接受戒断治疗,但一直戒不掉,进了监狱,然后转过来这边,就留下来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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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怎么戒掉的?”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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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查德转身:“你知道是什么让我不再碰毒品吗?很简单,就是耶稣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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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算什么康复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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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整齐干净,和实拉让公园之类的监外工作中心差不多。只有老旧电风扇对抗闷热潮湿的气候,八张小床铺了米老鼠图案的寝具,地毯上是加菲猫,最里面的床铺搭着一条有黄丝带计划标志的毛巾。幼儿化的装潢风格使我想起释前中心,各种细节传递出宛如家长面对孩童、将重返社会视为入学的意象。虽然立意良善,但免不了造成屈辱和自卑——帮助囚犯面对帮派或药物问题的同时,却又时时刻刻通过墙上口号督促他们努力不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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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咕哝着。的确,环境卫生,安全无虞,已经比纽约那边大半学生的释前居住空间要来得好。2013年约翰·杰伊学院有位同事做了研究,发现所谓“七成五之家”的市场越来越大。“七成五之家”是私人为营利出租,未受法规管辖,但其实根本只是有床的小屋。调查显示这类机构大都违反住宅法规,有过度拥挤、无故驱逐和假借医疗补助名义收费的非法情况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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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是还可以。”理查德耸耸肩。他说住在这里的人必须工作,也要参加生活技能课程、毒品戒断及共同晚餐,不强迫信教但是极力推荐。许多人和理查德一样时间久了直接留在这里工作,所以有八成员工都是囚犯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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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指着窗户上的锡制百叶窗:“因为附近住户抱怨,我们只好装上这东西。不少人习惯打赤膊在窗户边乘凉,身上刺青被一览无余,结果有人去跟相关单位申诉说这一区被流氓占据。后来我们规定5点以后所有人外出一定要穿上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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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公路上车辆喧嚣盖过其他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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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是怎样的小区?”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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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就一般人吧。我们说是中心地带。也有有钱人,不过和滨海湾或你们那边的比佛利山不是同一个等级。在这里我们可以保持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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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那边会说‘NIMBY’,就是‘别在我家后院’ (Not in my backyard)。大家口口声声需要监狱、中途之家或游民收容所,但又没有人希望这些设施在自己住的地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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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很麻烦,”负责人开口就先叹气,“找不到愿意赞助的单位。如果是老人或孤儿反而简单。”他手往地面一比,“罪犯、有前科的人是最底层,亚洲文化并不主张帮助释囚康复。‘天助自助者’,大家会这样告诉我们,‘自立自强’。”我想到美国也有同样令人胆寒的保守派,他们完全不认为社会应当提供援助,觉得“拉自己一把”这种天真信念足以解决所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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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之后我们进入一间有空调的会议室,四个穿红褐色制服的男子进来面谈,负责人提议让我们独处聊天。“我们不在,他们比较能打开话匣子吧。”然而,新加坡矫治事业部派遣的随行人员有其顾虑,还是坚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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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人都有毒品前科,一开始眼神充满不安。聊了以后我得知金兴已经出狱三周,但脸上表情和电视广告里的上班族一样焦虑落寞,而重获自由已经超过两个月的孙恭态度也没有比较开朗。他们两人还显得战战兢兢,回话时都只有一两个字,显然希望这种官方安排的会谈能尽快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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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两人是住久了以后留下来的,比较能敞开心胸说话。阿山坐了6年牢,在中途之家工作2年;加里前后进出监狱6次,但已经19年没再回去,前排门牙不见,头顶上也只剩下几根灰白头发。我提出一个在纽约也常问学生的问题:他们梦想中的工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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