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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46 我问他有没有遭到鞭打。“很多次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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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48 “监狱和鞭刑,哪一个造成的阴影比较大?”我追问,而阿山也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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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50 “监狱。监狱比鞭刑严重,因为是没完没了,加上后半辈子会进入黑名单,大家看我们眼光都不同。我快结婚了,要开始新生活,所以特别小心,不过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异样眼光。”他摇摇头,其实问题是别人的异样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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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52 他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想起自己的学生或者进过监狱的朋友。即便出狱好几年,有心人士还是能在网络上的“狱友查询系统”找到他们的名字,如果罪名和性有关,处境会更惨,那种污名几乎彻底毁掉一个人的人生。我一个学生迈克是性侵犯,明明达成假释条件了,还是留在监狱里面长达一年,因为到处都有限制性侵前科者的规定,所以在外面找不到能居住的地区,就连一些条件恶劣的中途之家都不收容有性侵前科的人。迈克的际遇突显出污名化问题有多严重:社会大众并不认同目前的刑罚,否则应该相信罪犯经过矫治后会有所改变,怎么在人家出狱之后还要严密监管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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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54 理查德带我出去,花生酱香气盖过了木头家具的味道,对面自助餐厅已经开始供应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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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56 “这是帮助人的地方。”我离开时他说:“还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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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58 惩罚的目的不是毁掉他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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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60 优秀的中途之家确实可以提供很多帮助,几乎是全方位、密集且个人化的整体服务,包括心理咨询、家庭计划,以及职业训练,也有好的劳动环境和安全住居,管理人员能给予支持和相关辅导。很可惜在美国这种机构少之又少,因此2013年的研究发现,住在中途之家的出狱者居然再犯率更高。2014年《纽约客》杂志一篇辛辣报道揭露了释后机构内恶劣的劳动环境、性虐待与药物泛滥的问题,范围遍及全国。由于以营利为目的,这些机构不以降低再犯率为出发点,反而常见运营者为了佣金回扣强迫推销勒戒疗程,因此妨碍出狱者的教育与就业。我就有个学生出狱以后进入中途之家,结果因为毒瘾治疗反而丢掉好几个工作机会。他不参加就不能继续住,但事实上这学生根本没有毒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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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62 回到饭店以后我找出这篇报道,读了一次又一次,开始研究这股私营机构蓬勃发展的风潮,注意到已经有人称其为“社会复归产业复合体”(Prisoner Reentry Industrial Complex)。其中利润庞大;数十万人因为未能缴纳停车费用这一类微罪而被判缓刑并进入这些私营机构,形成数百万元的商机。大型银行集团如摩根大通(JP Morgan Chase)也从矫治系统获利:它们提供矫治系统使用的预付签账卡,也被称作出狱卡,囚犯在监狱内劳动所得的积蓄转到这张卡上面,可是由于相关法规松散,导致这类型卡片的手续费、维护费十分夸张。而在新加坡,有援手中途之家,也有其他社会复归机构,总数相当多,但就像负责人所说:他们还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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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64 最终还是加里那番心声在我脑海回荡不已。他道出我在泰国就生出的疑惑。两个国家都对毒品采取雷厉风行的手段,可是将原本不需要关起来的人关起来、对需要治疗的人施以惩罚,意义究竟是什么?就算建立极其出色的社会复归计划,结果里面都是无需离开社会的人,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我察觉新加坡的刑罚政策处在精神分裂状态,一方面要严惩,另一方面又心软;仿佛通过法律制造罪犯,目的不是毁掉他们的人生(这种复仇思想已经过时),而是为了自以为是地使他们康复,并因此再度成就新加坡引以为傲的效率:看看我们多有效、多人道地实行社会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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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66 症结点就在于想进行社会复归,必须先有罪犯。今天我见到了其中四位,纵使他们内心深处觉得自己是代罪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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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68 我将黄丝带系在白色衣领上。周围有大约50人也这么做,大家在一尘不染的监狱大厅四处走动交际,等着享用早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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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70 没错,就是早午餐。今天的活动叫做铁栅之后的盛宴,黄丝带计划每年固定会举办几次的募款餐会,也是我这趟新加坡之旅最后一个正式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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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72 “巴士到了!”这是个讯号。众人鱼贯而出,上车以后穿过A区抵达光鲜亮丽的樟宜茶室;这里有独立出入口,所以几乎没看见刮刀铁丝网就进来了。七个穿浅灰色牛津衫、头发剃得极短的囚犯在入口处奏乐迎接大家,里面座位铺着红桌巾,墙壁挂着囚犯创作的艺术品,可供竞标。有一幅画叫做《那时生命缓缓》,画的是新加坡尚未开发的年代,河上漂着几艘小渔船的宁静风景。后来建设新加坡的一大势力代表与我同桌,他是滨海湾金沙度假村的资深副总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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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74 见宾客都就座,音乐更加喧哗,三个穿着亮紫色背心的歌手提着麦克风进门就朝台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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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76 “在老橡树系上黄丝带。”他们边弹指边演唱,脸上笑容可掬,席间宾客个个摇头应和。或许旁人以为都这时候了,我该习惯监狱里面出现这种突兀的光景,但事实上,我永远不可能习惯。后来大家又排队去参观A区,能进真正的监狱我反而松一口气。尽管监狱参访感觉也几乎像是作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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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78 “别叫我们狱警,”堆满笑脸的向导调整了名牌旁边的黄丝带,并且解释现在刑罚界的新名词:“我们是人生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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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80 狱警带我们走进模范牢房,里面根本没有人,每件东西都附上标签:牙刷、制服,以及隔开淋浴间和就寝区的“遮丑墙”。当然,一定会有新加坡监狱最驰名的稻草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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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82 “到底为什么不给他们床呢?不是有点狠心吗?”有人这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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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84 “毕竟还是刑罚的一部分,”向导回应,“虽然是康复,但同时也是刑罚。我们不提供床垫给受刑罚的人,让他们睡在稻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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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86 这里的操场是个巨大的水泥洞穴,中间搭着排球网,没有自然光。我缠着狱警询问里面的作息安排,他后来终于愿意回答:刑期的前十分之一称为“震撼期”,每天待在牢房里面23小时“好好反省”。过了那个阶段,囚犯才可以参与牢房外面的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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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88 有些什么活动?每天可以出去几小时?一天要待在牢房里面这么久,即便有室友陪伴,仍旧只是换了名字的禁闭。狱警说,有咨询、职业训练等等,然后就不想理我了。我追问细节,他只说有三成囚犯进行劳动工作,接着匆匆带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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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90 才三成?那其他人就整天闷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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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92 “早安,各位先生和女士!谢谢你们!”我们戴上口罩发网进入新加坡矫治事业部的烘焙坊,又是一样洪亮的问好声。有个配备耳挂式麦克风的囚犯出来为我们做介绍:这里制作的食品符合伊斯兰规范,也有欧式的面包糕点,一边是生产线,一边是侦测异物或瑕疵的紫外线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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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767194 烘焙坊里面非常热,加上炉子一直飘出诱人香气,他们到底怎么忍受得了?毕竟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辛苦做出来的点心自己没有机会吃。巧克力松饼、闪电泡芙、法国面包——这里制作的点心还供应给新加坡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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