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767330
然而，眼前所见并不幽冥晦暗。威戈说得没错，乍看之下真的会以为是夏令营。当然这季节过来看到的是冬日的风貌：斑驳落叶翩然落在骑单车的人身上，没错，他们都是囚犯，还有一辆马车从旁边缓缓驶过，地平线上是一栋一栋的姜饼屋，沉稳黄壁、绿色边框和红色屋顶，周围出现绵羊和乳牛，没有围篱或铁网。巴斯托伊是开放式监狱，这个概念在20世纪30年代的芬兰萌芽，已经遍及北欧各国。开放式监狱的囚犯可在服刑期间每日通勤上班，保住原本工作。目前挪威有三成监狱是开放式的，而巴斯托伊原本是男童教养院，1984年才改制监狱并成为典范。
1702767331
1702767332
一位笑容可掬的狱警开着黄色小巴载我到小屋。我进去要登记自己携带的移动电话，这是到目前为止第一次隐约透露出“监狱”的氛围。督察名字叫汤姆（不是典狱长，不是辅导员，而是督察），他长得很像凯文·科斯纳，招待我一杯咖啡，然后双双在办公室坐下。办公室有花朵图案的布帘、芦荟盆栽，漂着淡淡清香，夹杂壁炉烤火后的余味，我依稀记得以前在新英格兰度假的旅馆也有过类似的时光。
1702767333
1702767334
“没用。会那么做是因为懒惰。”汤姆回答得一针见血，毫不客气批判了传统监狱制度，他之前在旧体系有22年的工作经验。窗户边有只苍蝇嗡嗡飞舞，他继续说下去。
1702767335
1702767336
“一开始我对新式监狱也有怀疑，但很快就放心了。应该尽量做开放式监狱才对，最好全部改过来。我们尽可能收人，可是空间不够。”
1702767337
1702767338
挪威的囚犯在出狱前3年就可以申请转调到类似巴斯托伊的开放式监狱，岛上有115名人犯、73位管理人员，后补顺位排到30号。
1702767339
1702767340
“外头有种误解。‘啊，这是控管松散的监狱，其实住进去的还算是好人，就只是个夏令营。’这不是事实，我们的囚犯也……抱歉我借用法语的比喻，他们也曾摔进大便，药物、暴力一样不缺。更重要的是，有些人在其他监狱一直惹麻烦，到了我们这边什么问题也没有。我们开玩笑说，你们居然觉得这种乖宝宝很棘手？道理很简单，把他们当渣看，他们就会变成人渣，将他们当做人来对待，他们就会像个人。”
1702767341
1702767342
汤姆打开窗户放走苍蝇：“我们去散散步。”
1702767343
1702767344
穿越森林，路旁有马儿吃草，还有养鸟的区块、温室，以及囚犯做午餐的烤肉区。他们共享小木屋般的宿舍，烤火的香味四溢，我想起南非罗本岛；尽管都是小岛监狱，巴斯托伊并不黑暗阴沉，反而十分人道。
1702767345
1702767346
“不当作监狱经营，而是看成一个岛。”汤姆解释这里是自然保育区，1/4粮食为本地自产，多数车辆为电动车，所有物资都回收利用。
1702767347
1702767348
“农业是核心价值之一。我们追求人道同时也保护生态，动物具备社会功能，它们可以教导我们何谓同理心。所有生命都为这片土地效力。”
1702767349
1702767350
“你自己住在岛上吗？”我问。
1702767351
1702767352
“我每天搭船通勤，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比起开车去奥斯陆舒服多了。”他摇头：“一开始我到这里也是什么都不懂，我在都市长大的。来了这里以后才觉得人生得到疗愈，是这种生活模式的影响。对囚犯他们也有同样效果。”
1702767353
1702767354
汤姆又带我到木屋教堂看看，里面有个铜质大烛台。“挪威不推广特定宗教，所以这里比较类似文艺空间，教士也不像传统神职，反而接近咨询人员。”再来是商品齐全的超级市场，找得到顶级纯巧克力和芦荟汁，一旁红色电话亭免费使用，但汤姆说他认为直接开放手机和网络更实际。
1702767355
1702767356
“有什么好怕？难道打电话、上网就可以杀人吗？”他说。
1702767357
1702767358
我问起污名化和社会复归方面的情况。
1702767359
1702767360
“在挪威只要出狱就是出狱了，”他回答，“没有太大的名声问题。我现在邻居就有一个坐过18年牢的老先生，没什么人在意啊，而且算是常见吧，我自己不少朋友也进过监狱。挪威人蛮包容的。”汤姆停顿一下才补充：“奇怪的是，历史上的挪威人不是这样子。”
1702767361
1702767362
这句话算是轻描淡写，古时候维京人可是出海打家劫舍的民族。之后某一天，我去参观了奥斯陆议会厅，外墙上仍留有华丽木雕诉说上古英雄传奇，内容充斥血腥暴力、妒恨复仇。然而，正因这样的过去，如今挪威和卢旺达一样翻转为强调和平宽恕的社会就更令人欣喜。
1702767363
1702767364
午餐时间，汤姆再度提出令我惊艳的先进思维。他说挪威的“保守派”放在其他国家或许都算是自由前卫，本地无论左派还是右派原本对于矫治政策的大方向都有共识，然而由于近年移民涌入导致仇外情绪升高，保守政治势力渐渐想要动摇原本的进步主义策略和对犯罪宽容的立场。例如实际上是保守派的“进步党”（Progress Party）反对外来移民，企图消灭依靠福利补助的生活模式——这在当地称作“naving”，而NAV就是挪威劳动福利部的缩写。近年来本地报纸的报道指出，八成挪威人希望刑罚加重，2010年的民调也显示多数人觉得现行罚则太轻。
1702767365
1702767366
“和你们那边的媒体也有关系。”汤姆露出泛黄的牙齿咬着全麦吐司：“美国的电视节目一直宣扬监狱警戒应该要很高，还要‘严惩犯罪’之类的，这里的观众也受影响。幸好风气渐渐转向，过去几年有关你们那边的新闻不少，本地人早就看透了。尤其是美国选举，那些造势演说引用一大堆《圣经》句子，你们真的是政教分离的国家吗？还有像莎拉·佩林（Sarah Palin）[2]那种人？大家哭笑不得。那是我们想要效法的国家？”
1702767367
1702767368
我叹口气。成也媒体，败也媒体，还有基于恐惧的文化。我向他提起自己在澳大利亚的体验，以及默多克的媒体帝国。
1702767369
1702767370
“没错。”汤姆附和，“随便问问就会发现，明明数据说了不必担心，但有些呆子会钻牛角尖，认定社会上到处都是罪犯。”
1702767371
1702767372
我又提起德国一项研究发现开放囚犯回家，逃狱的比例才1%。
1702767373
1702767374
“对呀，”汤姆点点头，“的确有放出去又犯罪的例子，但其实少之又少，没道理要整个司法制度围绕在那一两个例外上。我常常和别人解释：每年都要放人出去，他们会变成邻居，那你希望这些人像是定时炸弹吗？你想要跟这种人住在一起？啊，对了，”他放下吐司，“你有没有看过那部讲阿提卡典狱长的电影？”
1702767375
1702767376
原来有一部芬兰纪录片才刚发行，主题是阿提卡监狱的前主管去了哈尔登（Halden）监狱参观，我之后也会过去看看。影片基调可说是以那位典狱长为笑柄，因为挪威官员认为是矫治的事情，在美国人眼中竟全是危机和风险。
1702767377
1702767378
“就连管理人员陪囚犯玩牌、闲话家常、用名字称呼彼此的时候，他脸上都是极其不屑的表情。‘太危险了’，他唠叨个不停。但是有什么数据可以证实他口中的危险？不和犯人分享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要怎样将他们导回正途？这里每个人都认识我家孩子，还知道我的住址和一大堆个人资料。我应该吓破胆吗？”
1702767379
[
上一页 ]
[ :1.702767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