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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090 琼和亚瑟相爱后,他们的家人并未忽略两人来自分裂的教派的事实。20世纪50年代期间,教派矛盾并不像过去以及后来那样显著。但即便如此,“通婚”的现象仍旧十分罕见。[10]这不仅是由于部族内部的团结一致,也缘于新教徒和天主教徒居住的区域常常十分局限[11]:他们住在不同的街区,上不同的学校,做不同的工作,去不同的酒吧。以家佣的身份来到亚瑟母亲的家里后,琼跨越了这些界限。[12]当她和亚瑟开始交往时,亚瑟的母亲对此十分不悦。(虽然琼的母亲可能也不太高兴,但她接受了这桩婚事。不过琼有一位舅舅是奥兰治会的成员,他因为琼的这一越轨之举痛打了她一顿。)[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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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092 1952年,这对年轻的夫妇私奔到了英格兰,他们住在亚瑟派驻的军营里。[14]但他们最终于1957年回到了贝尔法斯特,并和琼的母亲住在一起。琼的第一个孩子安妮患有一种罕见的基因疾病,这使得她人生大半的时间都需要住院治疗。在安妮之后,琼陆续生下了罗伯特、亚瑟(也就是阿奇)、海伦、阿格尼丝、迈克尔(大家都叫他米奇)、托马斯(昵称塔克)、苏珊,以及最小的双胞胎比利和吉姆。算上琼、琼的母亲、丈夫和孩子,阿沃尼尔路上的这栋小房子里挤下了大约12个人。[15]楼下有一个小前厅,厨房在屋后,还有一个室外厕所、一个用来做饭的柴火堆,以及一个接冷水的洗碗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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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094 1964年,亚瑟拿着退伍金从部队退役[16],并做起了房屋修缮的小生意。然而他的业务难以为继,于是在希罗克工程公司找到了新工作,但最后由于老板发现了他的天主教徒身份而被解雇。他还在一个制绳厂工作过一阵。[17]后来回忆起这段时期,麦康维尔家的孩子们说这是一段快乐的时光,那张照片也是这个时候照的。虽然家境的确很艰难,但在战后的贝尔法斯特,这对劳动阶层的孩子而言再寻常不过。他们的父母都活着,生存似乎有保障,人生是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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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096 然而,20世纪60年代期间,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相互猜疑逐渐升级。当地的奥兰治党成员在夏天举行胜利游行的时候,会把起点不偏不倚地定在麦康维尔的家门外。[18]多年来,伊恩·佩斯利不断告诫其教众,要将住在他们中间的天主教徒赶出去。“你们这些住在尚基尔路的人都怎么了?”[19]他会大吼道,“尚基尔路425号,你们知道住在那儿的是谁吗?是罗马教皇的人,就是他们!”这是一种精准的种族清洗。佩斯利会快速将地址罗列出来:亚丁街56号、克里米街38号、当地冰淇淋店的业主。他们是“教皇的信徒”、罗马的代表,一定要赶走他们。住在阿沃尼尔路的麦康维尔一家没有电视[20],但随着民权运动逐渐展开、北爱尔兰不断卷入暴乱,琼和亚瑟会到邻居家看晚间新闻,他们的惊惶之情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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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098 1969年迈克尔·麦康维尔8岁的时候,时局陷入混乱。每年夏天,德里的保皇派组织“学徒男孩”都会举行游行示威活动,以纪念在1688年为抵挡国王詹姆斯的天主教势力而关上城门的年轻的新教徒们。依照传统,游行者会在庆典的最后站上城墙,朝下方博格赛德天主教徒聚居区的人行道和房屋扔硬币。然而那年新教徒的挑衅遇到了阻碍,暴乱随之爆发,德里陷入了后来被称为博格赛德战役的纷争之中。[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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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00 随着德里发生冲突的消息传到贝尔法斯特,骚乱如同空气中的病毒一般迅速蔓延。年轻的新教徒成群结队横穿天主教街区,砸窗放火地制造破坏。天主教徒做出了反抗,他们扔石头,扔瓶子,扔燃烧瓶。皇家阿尔斯特警队和特殊分队对这场动乱做出了反应,但天主教徒感受到了他们权威的冲击,后者抱怨警察只会在保皇派的罪行面前袖手旁观。天主教街区的路障迅速在四处设立起来,人们劫持校车和面包车后将它们侧翻,以封堵街道并建立防御工事。年轻的天主教徒撬开铺路石用以垒高路障,或者将其当作袭警用的投掷物。[22]迫于这种猛攻带来的震慑,皇家阿尔斯特警队调遣了绰号为“巨猪”的矮胖装甲车。它们迟缓地行驶于狭窄的街道,炮塔朝着四周旋转。石头如雨一般在它们经过时砸落,扔向钢阀盖的汽油弹爆开后,蓝色火焰仿佛撞碎的鸡蛋般倾泻而出。[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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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02 有时甚至会上演诗歌中才会出现的无法无天的情景:几个孩子启动了一辆停在建筑工地的推土机。[24]他们坐在这个庞然大物的顶端,得意洋洋地行驶在西贝尔法斯特的街道上,周围起哄的孩子朝着他们大声欢呼。就在某个时刻,驾车的孩子对他们笨重的坐骑失去了控制,撞上了一根电线杆。此时,有人立刻将一枚汽油弹抛向推土机,它瞬间燃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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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04 保皇派团伙开始有组织地在孟买街、沃特维尔街、克什米尔路以及其他天主教飞地展开行动。[25]成百上千的房屋内部被摧毁,居民被迫流落街头。随着暴乱的蔓延,全贝尔法斯特的普通家庭都用木板将门窗封堵起来,仿佛为了迎接一场即将到来的飓风。[26]他们将客厅里的老旧家具搬离以减少可燃物,以防随时可能破窗而入的燃烧弹。接着他们会挤进屋后的厨房,祖父母们手中紧握着念珠,等待混乱的平息。[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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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06 那年夏天,将近有2000个家庭逃离了他们贝尔法斯特的家,其中绝大多数是天主教徒。[28]贝尔法斯特大约有35万居民。[29]在随后的数年中,预计有多达百分之十的人口从这里迁移。[30]有时,上百人的团伙会在某户人家集合,强迫里面的住户离开。[31]其他时候,有人会往某家的信箱里塞一张纸条,勒令户主在一小时内搬走。[32]人们挤上车,穿过城市朝安全地带驶去。八口之家挤进一辆小轿车的情景并不少见。[33]最终,数以千计的天主教徒在火车站排起了长队。他们是难民,等待着登上向南开往爱尔兰共和国的列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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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08 不久,这伙人就来到了麦康维尔家,那是一群当地人,他们找到亚瑟,告诉他必须离开。亚瑟趁着夜幕溜了出去,在他母亲的家里寻求避难。[35]起初琼带着孩子们留在了家里,心想冲突可能会平息。但最后他们也被迫逃离,把能带上的家当全部塞进了出租车。[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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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10 他们穿越的城市已不同以往。来来去去的卡车装着人们搬走前能收集的所有家具。男人们背着陈旧的沙发和大衣柜在街上艰难前行[37],十字路口的汽车正着着火,被燃烧弹击中的校车还在闷烧,大量烟雾笼罩在上空。所有的交通灯都已被破坏,因此在有些十字路口,你能看到年轻人站在街上指挥交通。[38]天主教徒征用了60辆公共汽车,并将它们沿街安置作为路障。这是一条有形的新战线,标志着族群的势力据点。碎石和碎玻璃随处可见,有位诗人将之形象地描述为“贝尔法斯特的五彩纸屑”。[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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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12 然而在这场残杀中,镇定的贝尔法斯特市民简单地选择了适应并继续他们的生活。如果枪战中出现片刻间歇,常常能看到某户人家的前门试探性地打开一条缝,接着一位戴角质边框眼镜的贝尔法斯特主妇会探出头来,以确认四下无人。然后她会穿着雨衣起身出门,卷发夹上围着头巾,仪态端庄地穿过战区走向商店。[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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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14 由于对时局的混乱过于担心,出租车司机把琼·麦康维尔和她的孩子们送到福尔斯路后便拒绝再向前行驶。因此他们不得不拖着行李走完剩下的路程,最后在亚瑟母亲的家里和亚瑟团聚了。[41]但玛丽·麦康维尔只有一间卧室。她的眼睛已半盲,同时由于一直不喜欢嫁给自己儿子的这位前家庭雇佣,她和琼的相处并不融洽。[42]除此之外,那片地区经常发生枪战,琼和亚瑟担心屋后的一个木料场会被人纵火,而火势可能蔓延。[43]于是一家人再次搬家,搬到了由一所天主教学校改建的临时避难所。他们睡在一间教室的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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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16 贝尔法斯特的住房管理局正在为成千上万人搭建临时住处,这些都是忽然间在自己的城市沦落为难民的人。最后管理局给麦康维尔家提供了一间新建的小屋。可当他们到达小屋准备入住时,却发现一个流离失所的家庭比他们抢先了一步。许多无家可归的家庭都在擅自占用他们能找到的任何地方。[44]有天主教徒住进新教徒遗弃的房子里,也有新教徒搬入天主教徒空出的家中。到达第二间房屋后,麦康维尔家遇到了相同的问题:另一个家庭已经住了进去,并且拒绝离开。帝维斯街上正在建造新的房屋,这次亚瑟·麦康维尔坚持在施工完成之前和工人们住在一起,好让别人没有机会捷足先登。[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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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18 房屋的构造很简单:四个房间外加一个室外厕所。但这是他们名正言顺拥有的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家。琼高兴得马上买来布料做窗帘。[46]一家人在这间小屋住到了1970年2月,当时他们在一个名为帝维斯公寓的建筑群分配到了一处永久的住所。[47]帝维斯公寓建设了几年时间,如今终于落成,它在周围的街区中赫然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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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20 帝维斯公寓原本是对未来的一种设想,于1966年至1972年作为“扶贫”计划的一部分建造而成。[48]其原址名为庞德·洛尼,曾是一片过度拥挤的19世纪老居民区。帝维斯公寓由12栋相互连接的住宅大楼组成,包含850个单元。受现代建筑大师勒·柯布西耶的启发,公寓被构思为一座“天空之城”[49],在缓解住房短缺的同时,为像麦康维尔家这样的普通贝尔法斯特家庭提供一种在他们看来极度奢侈的舒适感。帝维斯公寓的居民将会有淋浴间和室内厕所,以及一个热水槽。楼房的每一层都有一个宽阔的露天混凝土平台,连接着两端的公寓。此举意在模拟过去庞德·洛尼联排住宅外面的小街道,那是孩子们嬉戏玩耍的地方。每扇门都漆成了糖果色,相比于贝尔法斯特的诸多灰暗,那些红黄蓝带来了一种生机勃勃的乐观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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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22 麦康维尔一家搬进了公寓群的法塞特之路区,房屋里有四间卧室。[50]但他们对新住所的兴奋之情很快消失殆尽,因为它的构造完全没有考虑人们的实际生活。帝维斯公寓没有生活服务设施,没有绿地,也没有任何景观美化。除了两块光秃秃的足球场和一片围着墙的沥青地上装的两架秋千,没有任何游戏场所[51]——而这些楼房里住着一千多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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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24 迈克尔·麦康维尔搬进帝维斯公寓后,这里对他而言就像一座老鼠的迷宫。[52]到处遍布着走廊、楼梯井和斜坡。房屋内墙由廉价的石膏板筑成,因此你能听见邻居吃晚饭时说的每句话。[53]此外,因为外墙由无孔隙的混凝土所建,所以产生了冷凝现象。有害的黑霉菌开始爬上墙顶和公寓的天花板。[54]作为一个乌托邦式的建筑工程,帝维斯公寓却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效果,它变成了后来一位作家所描述的“天空之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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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26 麦康维尔一家从他们东贝尔法斯特的家里被赶出来的那个夏天,英国军队被派往北爱尔兰,以回应博格赛德战役和正在发生的暴乱。数千名身着绿夹克的年轻士兵乘船抵达,涌入贝尔法斯特和德里。起初士兵们受到了天主教徒的热烈欢迎,仿佛他们是解放了巴黎的盟军部队一般。天主教群体对阿尔斯特皇家警队和特殊分队早已愤怒至极,认为它们是教派当局,而军队的立场相比之下显得较为中立,因此士兵的到来似乎有望更好地保障他们的安危。在西贝尔法斯特,天主教的母亲们冒着风险到部队用沙袋垒成的哨岗给士兵们送茶水。[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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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28 迈克尔的父亲则更加慎重。[57]作为一名退伍士兵,亚瑟·麦康维尔不喜欢士兵巡逻时态度随意地对他讲话,仿佛部队的指挥系统中已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帝维斯公寓楼群的一端建起了一栋20层的高楼,它成了贝尔法斯特除教堂外最高的建筑。下面的18层楼由单元房组成,但英军借用了楼顶的两层作为观察哨。当下面的紧张局势升温时,部队的瞭望员可以用望远镜监视整座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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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30 部队抵达后没多久,天主教群体便开始失去对他们的好感。年轻的士兵们并不了解贝尔法斯特复杂的族群地理势力。[58]他们原本被看作这场冲突的中立调解方,但现在却被视为入侵者——一支与特殊分队和皇家阿尔斯特警队联盟的全副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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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32 天主教徒开始武装自己,他们射杀保皇派的敌手,射杀警察,最后将目标扩大至军队。枪战不断爆发,一些天主教狙击手晚上爬到楼顶,平躺在烟囱之间挑选地面的目标。[59]被这些攻击惹恼后,军队和警方会以更猛的火力实施反击。[60]M1卡宾枪的噼啪声和斯特林冲锋枪刺耳的咔嗒声随之在周围的街区回响。为了让狙击手难以发现自己,特殊分队用左轮手枪射坏了街灯,使整座城陷入一片黑暗。[61]英军乘坐半吨重的路虎车在空荡荡的街道巡逻时会将前灯熄灭,以防自己成为目标。[62]尽管时局如此混乱,但在北爱尔兰问题的初期,实际死亡人数却非常少[63]:1969年的死亡人数仅19人,到1970年也只有29人。但在1971年,随着暴乱的升级,将近200人丧命。到了1972年,死亡人数已接近500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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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34 帝维斯公寓的居民几乎全部是天主教徒,这使它成为了武装抵抗的要塞。[64]麦康维尔一家搬进公寓后,很快有人向他们介绍了当地居民所说的“链条行动”。[65]当警方或者军队到某户人家搜查武器时,有人会探出公寓的后窗把枪递给隔壁公寓中从后窗探身出来的邻居。邻居再将枪支递给另一边的隔壁邻居,如是一个接一个传递下去,直到武器被送至楼层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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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36 北爱尔兰问题时期死去的第一个孩子就丧命于帝维斯公寓。这件事发生在麦康维尔一家入住之前。1969年8月的一个夜晚,两名警察在楼群附近被狙击手射伤。由于形势带来的恐慌,以及疏于在这种情况下对枪支的使用训练,警方从一辆装甲车内不分青红皂白地朝帝维斯公寓猛力开火。随后,在射击的间隙,他们听到楼房内有人喊道:“有个孩子中弹了!”[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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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3138 9岁的帕特里克·鲁尼正和家人一起躲在公寓的里屋,结果却被警方的一发子弹穿过石膏板墙击中了头部。[67]由于一阵阵射击仍在持续,警方拒绝让救护车穿过福尔斯路。于是最后有个男人从公寓里跑出来,疯狂地挥动一件白色衬衫。[68]另外两个人抱着头部被击碎的孩子出现在他身旁。他们设法将帕特里克·鲁尼送上了救护车,但他不久就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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