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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跑进她的牢房,姐妹俩紧紧拥抱在一起,几乎到了难以呼吸的地步。[106]她们把最后几件物品塞进包里,然后狱警带着她们迅速走进过道。杜洛尔丝喜不自禁,她甚至拥抱了监狱长。[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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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俩被带到了一个空军基地。[108]飞机起飞后,英格兰逐渐消失在远方。飞机上,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冲了咖啡。在海上飞行一段时间后,杜洛尔丝突然透过窗户瞥见了下方的绿色土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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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尔兰还没到,”玛丽安说,“这是马恩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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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继续向前飞。接着杜洛尔丝望向窗外,看见远处又出现了绿色。“到了吗,玛丽安?”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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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的。”玛丽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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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赖斯姐妹下飞机时,英国陆军的摄影师为她们拍了照片,闪光灯照亮了夜幕初降的天空。[110]回到故土虽然令两人欣喜万分,但到达的时机却让她们痛苦不已。2月,她们的姨妈布蕾迪·多兰去世。[111]作为共和党不算十分重要的偶像,人们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当局派摄影师对送葬者进行了监视拍摄。葬礼的四天后,克丽茜·普赖斯因胰腺癌去世。[112]直到最近,这位母亲看起来似乎会比两个女儿长寿,而不是相反的情况。杜洛尔丝和玛丽安悲痛欲绝,她们请求监狱准予恩假[113][2],让她们参加克丽茜的葬礼,但遭到了拒绝。于是她们为葬礼寄了一个用复活节百合做的花圈。400人组成的送葬行列缓慢前进,从斯利弗加里恩·德莱福街行至弥尔顿公墓。[114]艾伯特走在棺木旁边,低着头。整个庄严的队列由一个吹奏风笛的小女孩带领,她戴着共和军的黑色贝雷帽和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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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十五 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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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失踪后的数周里,麦康维尔家的孩子们紧紧地相互依靠,试图保住他们的家。他们必须守在那儿,万一琼回来了呢?但最终社会福利机构进行了干涉,两辆车开到帝维斯公寓,准备将这些孩子送进教养院。[1]海伦·麦康维尔把弟弟妹妹们送上车,她向他们保证,他们只是离开一段时间,“等妈妈回来就好了”。[2]孩子们挤进车里坐下的时候,海伦抬头看见帝维斯公寓的邻居们聚集在混凝土阳台上,沉默地观望着。[3]“都去你妈的。”她小声嘀咕道,接着他们坐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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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康维尔家的长女安妮还在住院,罗伯特仍处于拘留期。[4]阿奇已经长大,可以工作并照顾自己。阿格尼丝和奶奶住在一起。然而海伦、迈克尔、塔克、苏珊、比利和吉姆被带至南贝尔法斯特,汽车在漫长的蜿蜒盘旋后开到了一栋壮观的四层红砖建筑前,那是一座名叫拿撒勒屋舍的孤儿院。[5]事实证明,这是一个环境恶劣之地。住在那里的许多孩子自襁褓时期就开始由政府监护,似乎已经麻木地习惯了体制性的生活。[6]但麦康维尔家的孩子成长于正常的家庭,母亲的失踪以及此前父亲的离世令他们郁郁寡欢,他们已经在无人照看的情况下生活了数月。这家孤儿院由一群严厉的修女管理,她们是出了名的施虐狂。[7]一个曾经寄居于此的人形容,这个冷酷而压抑的地方仿佛“出自狄更斯笔下”,鞭笞和严惩是家常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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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个时期,迈克尔·麦康维尔变成了逃跑能手。自从被带离帝维斯公寓起,他总会想方设法溜出去,跑回西贝尔法斯特。[8]他是个难以驾驭的街头浪子型的孩子——一个典型的北爱尔兰问题时期的孩子——而且他很愤怒。有一次,他和福利机构的人打交道时,一位官员认为他的母亲“抛弃了”自己的孩子。“你说谎!”[9]迈克尔咆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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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3月,也就是杜洛尔丝·普赖斯对伦敦实施炸弹袭击的同一个月,迈克尔和塔克因入店行窃被传唤至贝尔法斯特的法庭。法庭决定让他们离开拿撒勒屋舍——事实上是彻底离开贝尔法斯特,迁至德拉萨尔男孩之家,那里位于35公里外的邓恩郡,在基尔库宾村附近。[10]坐车到新家的路并不远,但对迈克尔而言却感觉有千里之遥。[11]这个机构占用了一栋改建过的维多利亚式宅邸,它坐落于树木葱郁的乡村,还有一些后来修建的村舍供孩子们居住。男孩之家的房地产十分广阔,有大约100公顷——在贝尔法斯特那些砖块和混凝土筑成的牢笼里度过所有的时光后,这里有一种海阔天空、无拘无束的感觉。男孩之家的场地包括一间学校、一个游泳池、几个网球场和一个足球场。[12]他们甚至有一个台球桌。[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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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用那些年在那里生活过的一个人的话来说,基尔库宾“纯粹是场噩梦”。[14]后来一项政府的调查显示,“体罚之风”在此盛行。不论修道士还是普通员工,他们会以最站不住脚的托词来使用暴力,对孩子们拳脚相向、拿皮带抽、用细木条鞭打他们的指关节,其力度之大几乎要削断他们的指尖。[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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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再勇敢机灵,他也只是个11岁的孩子。塔克9岁。对那里的大孩子而言,这种虐待之风已经根深蒂固。[16]他们毫不留情地欺负麦康维尔家的两个男孩。管理孤儿院的基督教修士用批发的方式给他们照看的对象买衣服,所以孩子们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四处走动——衬衣袖子盖过手肘,宽大的成人长裤需要用腰带系紧,流浪儿般的衣着更让人感觉这里仿佛是故事书里的炼狱,惩戒着贝尔法斯特的拙劣孩童。[17]基尔库宾的成年人把孩子们当童工使唤。有时,员工会把他们租给附近的农场,让他们去摘土豆。[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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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当所有人在昏暗的电视机房看电视时,身着长袍的修道士会吩咐某些孩子坐在他们身上。[19]性侵行为在孤儿院十分猖獗。[20]迈克尔自己从未受到骚扰,但晚上他会躲在被子里看着大人们拿着手电筒的模糊身影进入寝室,把熟睡的男孩从床上拉起来。[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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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和塔克经常逃跑。[22]他们觉得有责任回到贝尔法斯特,谁说母亲不会再次出现呢?但每次两个孩子跑掉,他们总会被逮回去,而每次他们回去,都会被痛打一顿。麦康维尔家的两个孩子隔三岔五地逃跑,以致最后基尔库宾的员工没收了他们的鞋。[23]他们认为,就算两个孩子设法跑到乡村公路,能在那里搭上回贝尔法斯特的便车,他们的速度也会因为光脚而减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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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也许确实没有意识到当时发生在基尔库宾砖墙内的压榨行为,但即使他们对男孩之家的环境有所知晓,这也并未阻止他们把其他孩子送到那里。最终,双胞胎比利和吉姆从拿撒勒屋舍被重新分配至基尔库宾。[24]当汽车从贝尔法斯特沿着斯特兰福德湾向孤儿院的方向行驶时,两个孩子在车后座上忧心忡忡。7岁的他们成了基尔库宾最小的孩子,这就如同羊入虎口。他们受到了大孩子的身体攻击,比利更遭到了成年人的猥亵。两个孩子无法向任何大人求助,因为参与性侵的员工如此之多,这种行为被默默忍受。一个曾经住在那里的人表示,所有基督教修士“在这件事上狼狈为奸”。[25]在北爱尔兰天主教机构的遭遇给麦康维尔家的几个孩子造成了深深的创伤,以致他们对牧师产生了普遍的恐惧。即便成年以后,只要看到身着牧师服饰的人也会让他们充满焦虑。(德拉萨尔兄弟会后来承认,这段时期性侵行为在基尔库宾泛滥成灾。管理拿撒勒屋舍的拿撒勒修女会同样承认,她们的孤儿院存在体罚儿童的问题。)[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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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麦康维尔的年龄令当局无法违背她的意愿将她留在孤儿院,但还不足以使她成为弟弟妹妹的合法监护人。于是她自食其力,和阿奇或朋友们住在一起。[27]她在一家做寿衣的公司找到了工作,而且还做过服务员。[28]住在拿撒勒期间,她和一个名叫谢默斯·麦肯德里的同龄男孩有过短暂的交集,后者在孤儿院当木匠学徒。在最初的相遇之后,他们失去了联系。但过了两年,当海伦在餐厅做服务员时,他们再次重逢——并坠入了爱河。他们在她18岁的时候结婚了。[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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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似乎没有哪个地方能约束迈克尔·麦康维尔。最终,在屡次三番逃跑之后,他又一次被扫地出门,这回被送到了离纽敦纳兹镇不远的一所“训练”学校。[30]这所名叫利斯内文的学校在周围社区的抗议声中刚刚成立,作为提供给男孩的“安全”住宿设施。[31]称这个地方为学校实际上有些委婉:利斯内文是一个少年管教所,专门收容像基尔库宾这样的机构无法驾驭的孩子。[32]跟迈克尔同屋的包括和他一样的惯逃少年,以及因盗窃、人身攻击和准军事活动而被拘留的各种与社会格格不入的青少年。主楼是一座改建的公馆,曾是一些宏伟的乡村宅邸的中心建筑。如今“隔离室”成了它的特色——没有家具的牢房,窗户上装起了栏杆,误入歧途的孩子可以被关在里面单独监禁。管教所四周竖着高高的围栏,不仅通电,而且配有报警装置。[33]如果有人试图逃跑,警报器就会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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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斯内文看起来也许像集中营,但迈克尔喜欢这里。他后来揶揄道,利斯内文是他住过的最好的地方。[34]那里的员工常说,这些围栏是为了防止人们进来,而不是阻止人们出去。或许是因为利斯内文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北爱尔兰问题的悲剧和疯狂,从而为像迈克尔·麦康维尔这样的受害者创造了空间,让他终于能安定下来,开始疗愈伤痛。管教所没有按教派将收容的青少年隔离,天主教徒和新教徒之间的小型教派冲突时常发生。[35]但迈克尔避开了麻烦,他认识了一位名叫弗朗西丝的好心修女。[36]她很关照他,对他的兄弟姐妹也很友善。在后来的许多年里,甚至在她移民美国之后,她总会在圣诞节给他们寄贺卡,并在里面附上1美元。虽然这是一个很小的举动,但对失去母亲的麦康维尔家的孩子而言,却意味着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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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符合周末休假的条件,就像监狱的假释一样。这时他会回到贝尔法斯特,和阿奇或海伦住在一起。孩子们在一起时从不谈论母亲的遭遇,因为太令人痛苦。[37]然而他们作为一家人的观念已经开始削弱。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各自独立,在艰难的领域自力更生。迈克尔刚满16岁就离开了利斯内文,出去寻找工作和栖身之处——寻找新的生活。他人生将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住在不同的机构里。但现实就是这样:到了16岁,他们就会让你离开。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解放,他们不会为你做任何准备。没有人教你怎么租房,怎么找工作,也没人教你怎么做饭。他们直接让你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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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伦丹·休斯伪装成玩具推销员被逮捕并回到朗·凯什后,格里·亚当斯仍在那里服刑。亚当斯曾两次试图逃跑,但他不像休斯那样善用策略。[38]他出逃未遂,还因为越狱的企图被再次判刑。亚当斯已经适应了朗·凯什的生活。相比监狱外的生活——不断潜伏,每天居无定所,害怕来人搜查,永远不知道是否会在街头被人认出并当场击毙——他感觉监狱里可预见的日常生活令人放松。[39]囚犯居住的半圆形营房周围的铁丝围栏被叫作“囚房”(cages),每一个都有编号。休斯和亚当斯同住在11号囚房里。[40]这两个革命者在入狱之前关系本就密切,而如今同在一个牢房的亲密相处使得两人的关系愈发紧密。[41]牢房简陋而透风,冷风会在营房里呼啸而过。冬天的时候,他们把袜子当作手套戴在手上用来保暖。[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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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不断的交谈中滋养自己。亚当斯一直有学术气息,他鼓励身边的人坚定自己的思想。囚犯们组织演讲和讨论会,他们会在“铁丝网”集合,也就是隔离不同围场的围栏那里。[43]他们一起探讨政治、历史以及监狱外的最新战况。组织文化课的是一名倔强而年轻的共和军新面孔。他会写诗,后来成了共和军囚犯的官方发稿文宣。他叫博比·桑兹。亚当斯后来谈道,这地方感觉就像“我们铁网下的象牙塔”。[44]亚当斯有着敏锐的头脑,是一个机智迷人的谈话者。然而尽管他表现得十分合群,可他并未开诚布公地展现自己所有的人格。在休斯认为自己不仅没有宗教信仰,而且反宗教的时候,亚当斯却默默沉浸在天主教的世界中。夜里,休斯读着菲德尔·卡斯特罗的演讲,亚当斯则在背诵《玫瑰经》。[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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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世纪70年代中期,亚当斯遭遇了进退两难的局面。自1969年临时共和军兴起并开始直接向统一派组织发起战斗的那一刻开始,人们一直感觉,只要发动一次最后的猛攻就能将英国人驱逐出境。正是这一战略主题导致了共和军在北爱尔兰问题初期疯狂的行动节奏,亦是其营造的高昂士气促进了新军的招募并激励着志愿军。然而,随着冲突进入到第六个年头,形势似乎并非这么简单。[46]在多年的暴力活动后,承受冲击的往往正是共和军声称自己所代表的公民,公众对临时共和军的支持也逐渐减少。与此同时,英国人似乎准备应对一场无限期的冲突。当亚当斯和休斯在铁丝网后和手下进行会谈时,他们能看到监狱里正在修建一套新的设施——也就是所谓的H区。一旦建成,那里将能容纳更多准军事组织的被拘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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