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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43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1702852822]
1702854944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二十五 最后一把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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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46 里德神父在留意那个枪手。他同意见证共和军解除武装的过程,循道宗牧师哈罗德·古德也在现场。整个流程按部就班进行,共和军用来让武器“失去功效”的准确技术被严格保密,但据说其中包括用混凝土封藏武器的步骤。[1]现在是2005年,两名神职人员前来对最后一批武器的销毁进行监督。当他们关注整个过程的时候,附近一名手持AK-47冲锋枪的临时共和军官员分散了里德的注意。“我们走到哪儿,这把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就跟到哪儿,我看得出来它已经上了膛。”里德后来说。他推断,临时共和军之所以亮出这把枪,不是因为怕神职人员图谋不轨,而是他们需要提防持不同政见的准军事组织发动伏击,后者可能因为并不准备放弃斗争而试图收回武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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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48 不过,销毁的过程波澜不惊。[3]当突击步枪、喷火器、迫击炮和肩扛式导弹被哐当作响地混合处理之后,剩下的唯一武器就是那名枪手手中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里德神父看着那个人郑重地交出了枪,并发现他情绪变得激动起来。里德心想,那个人似乎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把枪”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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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50 当共和军解除武装的时候,布伦丹·休斯实现了他毕生的梦想,他在弟弟特里的陪同下飞往了古巴。[5]这两个头发灰白的爱尔兰人参观了圣克拉拉的切·格瓦拉纪念馆,并去陵墓表达了他们的敬意。他们遇到了一些参加过古巴革命的老兵,并和他们建立了情谊。他们在切·格瓦拉曾经战斗的地方拍照留念,布伦丹感到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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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52 回到贝尔法斯特后,休斯的健康每况愈下,他经受的一系列疾病可以追溯到25年前的绝食抗议。[6]2008年的一天,他陷入了昏迷。他的家人在医院守在他身边,D连的老兵也开始出现。他们知道他们的前指挥官将不久于世,所以前来表达敬意。一天晚上,格里·亚当斯悄悄来到医院。这让布伦丹的兄弟姐妹感到不安,他们知道,如果休斯醒着,他很可能不会欢迎亚当斯。休斯已经开始告诉人们:“曾经,我愿意为格里·亚当斯挡枪。现在,我会亲手给他一枪。”但是,休斯的家人选择不干涉。[7]亚当斯独自走进了医院病房,沉默地坐在休斯的床前。休斯于次日去世,享年59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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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54 休斯的葬礼在2月一个寒冷的日子隆重举行。杜洛尔丝·普赖斯出席了葬礼,还有麦克斯和他的妻子卡丽。普赖斯在某个时刻探头望去,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那是亚当斯。对这位新芬党领袖而言,现身葬礼是一件尴尬的事。[8]亚当斯如今受到了世界各地的欢迎。他是政府部长,是和平使者。人们为了跟他握手而排起长队,甚至碰一下他的衣袖也是好的。但这里不一样。周围的男人和女人都曾服从过他的命令,葬礼的主人曾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然而亚当斯却是这里的局外人。布伦丹的弟弟特里·休斯认为,亚当斯现身是迫不得已。布伦丹是共和党人的偶像。在共和军精于算计的标志性权术下,每一场葬礼都是表现的舞台,亚当斯能在休斯活着时跟他撇清关系,但却不能在他死后这么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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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56 普赖斯看着亚当斯,心里意外地升起了一阵同情。他在人群中显得那么不安,她心想。他看起来很孤独,但非常坚决。[10]亚当斯钻进送殡行列,艰难地穿过人群,挤进了肩扛灵柩的队伍。[11]“我们去是为了哀悼,不是为了拍照。”[12]普赖斯后来抱怨。然而,指责亚当斯一心痴迷于政治已经为时已晚。葬礼过后,亚当斯告诉新芬党《共和国报》,尽管休斯“不认同最近几年的发展方向”,但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对他“非常尊敬”。“他是我的朋友。”[13]亚当斯表示,最后他用盖尔语说了一句格言,翻译过来的大意是,“他走在真理的道路上”。亚当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观点不久就会变成铁一般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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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58 休斯去世的时候,“贝尔法斯特项目”的存在依然是被严格保守的秘密。但已经有迹象表明,新芬党开始失去对北爱尔兰问题时期共和军历史叙述的绝对控制。当里奇·奥拉韦和麦克斯做口述历史时,他等到最后一次采访才吐露心中埋藏已久的秘密——亚当斯领导层回绝了英国政府的提议,而这个提议可能结束1981年的绝食抗议,避免最后六名绝食者的死亡。然而,奥拉韦感到倾吐心声的体验如此令人振奋,以至于结束采访后,他立刻决定不等到自己死后再将这个故事公之于众。[14]奥拉韦性格开朗,长着一张大圆脸,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他仍然比较年轻,身体也很健康,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此外,他并不想把自己的故事只讲给波士顿学院未来的学生听。他希望告诉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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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60 奥拉韦想做的是写一本书。这个主意听上去有些奇怪,而且有潜在的危险。当“贝尔法斯特项目”的负责人埃德·莫洛尼听说了奥拉韦的计划后,他试图劝告他。奥拉韦打算公开的指控——格里·亚当斯为了提升新芬党的竞选前景而有意牺牲了六位绝食者的性命——太具爆炸性。“一旦公开这件事,你就会被钉在十字架上。”[15]莫洛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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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62 但奥拉韦不为所动。“如果这件事没公开我就死了,那这些老家伙就会逃脱责任。”[16]他说。2005年,他出版了这本名为《毛毯人》的书。书中把亚当斯描写成了一个头脑冷静、远见卓识的人,但也将他刻画成了一个狡猾的投机取巧者。“不论历史选择如何评价亚当斯”在绝食抗议中扮演的角色,奥拉韦写道,“如果没有他和那些绝食抗议者,就不会有爱尔兰今天表面的和平”。[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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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64 这种细微之处并不能安抚某些人,他们认为《毛毯人》的出版被当成了武器,是专门用来针对格里·亚当斯的一段个人历史。这位新芬党主席没有直接回应奥拉韦,而是表现得无动于衷。但是,用奥拉韦的话来说,他“放出了自己的看门狗”:一群亚当斯的代理人和盟友在媒体上围攻这本书。曾和奥拉韦在绝食抗议期间密切合作的比克·麦克法兰嘲讽此书“完全弄虚作假”,并声称英国人没有提出过任何协议,所以亚当斯不可能发送消息命令囚犯们不予接受。[18](几年之后,麦克法兰更改口径,承认英方确实提出过秘密协议。[19]但他强调,是抗议者自己认为协议不能接受并选择继续绝食,而不是领导层做出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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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66 如果说对《毛毯人》的抨击意在让奥拉韦闭嘴,它的效果却适得其反。他从不错过任何在公众场合跟任何对他的故事细节提出质疑的人进行辩论的机会,而且他决定现在要就那场绝食抗议和其后果再写一本书。[20]他还发现,愿意讲述跟共和党的正统说法相悖的故事为他赢得了支持者。杜洛尔丝·普赖斯在评论《毛毯人》时称赞了奥拉韦,感谢他揭开了“这个谜团极其重要的部分”。[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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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68 布伦丹·休斯也对《毛毯人》推崇备至,并且在他死前为这本书作了辩护。“我曾经是一名囚犯。奥拉韦多次跟我谈论过他所担心的事,而他最终将这些事写进了书里。”[22]休斯在给《爱尔兰新闻报》的信中写道。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休斯偶尔会和奥拉韦聚首,交流他们在监狱的回忆。“黑鬼,你应该把所有这些都写下来。”奥拉韦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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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70 “别担心,”休斯说,“我有录音。”[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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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72 2009年的一天,杜洛尔丝·普赖斯被捕,并被指控试图从塞恩斯伯里超市偷窃一瓶伏特加。普赖斯坚称自己并未打算偷酒。超市有配备电子扫描仪的自动收银台,她只是没弄清它的使用原理。普赖斯进一步表示,她的“品性和教养都不会让我做出买东西不付钱的事”。[24]她随后被免除入店行窃罪。但事实上,普赖斯陷入酒精及药物成瘾已经有一段时间,并且正在经受创伤后应激障碍。[25]2001年,她因偷窃药品处方被捕,并被判盗窃罪。[26]几年后,她去马加伯里监狱探望一名持不同政见的共和党囚犯时被赶了出来。[27]监狱官员说她喝醉了酒,但她否认了这一点。朋友们为她感到担忧。普赖斯仍然每周和她的德里老友埃蒙·麦卡恩联系一次。她常常想谈过去的事,但麦卡恩会努力把她引向其他话题。“别说了,”他会说,“我不想知道。”[28]和里奇·奥拉韦一样,普赖斯想写一本书,记录她在共和军的岁月。但麦卡恩告诫她不要这么做。“写你童年的经历,”他说,“不要写共和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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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74 直言不讳仍然会招致激烈的非难。2009年,另一位共和军老兵格里·布拉德利写了一本回忆录。和普赖斯一样,布拉德利鄙视新芬党成员。他认为,许多新芬党人“对共和军的成就坐享其成”。[29]布赖恩·菲尼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研究北爱尔兰问题的学者,他和布拉德利合著了这本书。布拉德利对他说:“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是线人。”[30]然而,这本书出版后,布拉德利所在的北贝尔法斯特街区立刻被涂鸦标记,指明他是叛徒。“我只是在讲自己的故事。”他抗议道,强调他只想“将在共和军的真实经历记录下来”。[31]最后,布拉德利被迫逃离贝尔法斯特,流亡都柏林。[32]在背井离乡、身体欠佳的情况下,有一天,他开车来到贝尔法斯特海湾一座诺曼式城堡附近的停车场,结束了自己的生命。[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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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76 “只有他们有写书的权利吗?”里奇·奥拉韦在布拉德利死后愤慨地发问,“难道历史永远无法被真实地记录下来吗?”[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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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78 巧合的是,布伦丹·休斯去世之前已经有所安排。他让麦克斯和埃德·莫洛尼向他承诺,他的回忆将以书的形式发表。时机成熟以后,莫洛尼主动执笔撰书。戴维·欧文是保皇派准军事组织阿尔斯特志愿军的成员,他参加了波士顿学院的口述历史项目,并同样于最近去世。莫洛尼利用休斯和欧文的录音文稿完成了写作,这本《来自坟墓的声音》于2010年出版。[35]在前言中,波士顿学院的鲍勃·奥尼尔和汤姆·哈奇对这本书的描述是,“取自波士顿学院关于北爱尔兰问题口述历史档案的一系列计划出版物中的第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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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80 档案的秘密正式公开。[36]这本书将点名引用休斯的话,其中不仅断言格里·亚当斯曾是共和军指挥官,而且描述亚当斯亲自下达了杀人的命令。如今,休斯亲口表示,是亚当斯派他去美国购买阿玛莱特步枪,是亚当斯派杜洛尔丝·普赖斯去轰炸伦敦,是亚当斯下令杀害琼·麦康维尔。费伯出版社预言,《来自坟墓的声音》将“使某些否定历史的言行无法在公众视线里继续存在”。[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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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82 这本书的出版引起了巨大的关注,同时也立刻遭到了强烈的抨击。“我很了解布伦丹·休斯,”亚当斯在被问到这本书时说,“他的状态不好,而且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包括他在接受这些采访期间。布伦丹还反对共和军停战以及和平进程。”[38]亚当斯即将入选爱尔兰共和国下议院,即该国的立法机关。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了有关他涉及琼·麦康维尔失踪案的任何说法,“或者埃德·莫洛尼提出的任何其他指控”。新芬党在一份总括性声明中称,任何参与“贝尔法斯特项目”的人都“居心叵测”。[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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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84 人们的视线很快转移到了安东尼·麦金太尔身上,书中表明是他对休斯进行了采访。麦克斯早已跟亚当斯身边的人闹翻,但他现在开始遭到威胁。一天晚上,有人将粪便涂在了附近一个邻居的房子上——显然弄错了地址——这种恶意的拙劣之举是共和军标志性的特点。[40]在一篇媒体报道中,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共和党人表示,麦克斯将“步埃蒙·科林斯的后尘”。科林斯是纽里人,在出版了自己的共和军生涯回忆录后,不久便于1999年被刺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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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86 但是,《来自坟墓的声音》收获了强烈的反馈,而且埃德·莫洛尼进行了巡回宣传。他计划在爱尔兰电视台推出一部包含休斯口述历史录音的纪录片。然而,2010年的一个夏日,亚当斯多年的好友兼盟友丹尼·莫里森联系了波士顿学院,要求查看休斯的录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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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88 北爱尔兰问题期间,莫里森一直是共和军的首席宣传员,“一手拿枪、一手投票”的竞选口号就是出自他之手。如果休斯进行波士顿学院口述历史项目的前提,是这些内容只能等他死后再公开,而休斯现在已经去世,那么除了埃德·莫洛尼的书以外,莫里森想必也能获取录音原件?当学院将这个要求转告莫洛尼和麦克斯时,他们变得恐慌起来。[41]无论如何不能准许莫里森拿到磁带,莫洛尼说。“莫里森在共和军的间谍搜捕队伍里扮演了关键角色,”麦克斯在邮件中告诉波士顿学院的汤姆·哈奇,“丹尼·莫里森对这些录音带没有任何学术兴趣。他既不是学者也不是调查作家,而是一个宣传员。”[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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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90 在《北爱尔兰和平协议》之后构想“贝尔法斯特项目”也许只是几位策划者最初的心血来潮,但他们谁也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事实上,他们对这个项目最初的设想有一些十分重要却模棱两可的地方。举例而言,和安东尼·麦金太尔角色相当的威尔逊·麦克阿瑟完成了保皇派群体的所有采访。他在收集口述历史资料的过程中一直以为,除非所有参与者都离开人世,否则任何采访内容都不得公之于众。当他听说莫洛尼打算出版《来自坟墓的声音》时,他感到猝不及防,当时距最后一批采访结束只过去了几年时间。[43]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等到几十年后最后一批参与者去世再揭示档案的存在,而是第一批参与者刚刚离世就公开了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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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4992 几位策划者也从未决定到底谁能查阅这些采访。一直以来,他们都说要提供给“波士顿学院未来的学生”。但是,在莫洛尼的书问世之前,该学院的历史系根本不知道有“贝尔法斯特项目”一事。实际上,这个档案是如此保密,以至于除了哈奇和奥尼尔之外,波士顿学院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一位历史教授听说了这个项目后,让自己督导的一位研究生去伯恩斯图书馆为她的论文查阅休斯和欧文的采访。[44]但是,埃德·莫洛尼在获悉这个安排后提出反对。“我强烈建议你现在封锁这些档案,禁止任何进一步的查阅。”[45]莫洛尼对哈奇写道。他提议制定一份严格的协议,任何人都可以申请查阅这些采访,但申请人的名单应该交给莫洛尼“审查”。[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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