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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61 麦康维尔家的孩子们将奥罗恩的报告视作对母亲蒙受冤屈的彻底洗刷,是对他们多年来辩护的一切迟到几十年的肯定。然而事实上,这份报告在几个重要细节上和麦康维尔家的叙述版本相左。[12]在查阅历史文档的过程中,努阿拉·奥罗恩发现了一份官方记录,其中似乎描述了琼被共和军从宾戈游戏室带去审问的那晚。据一篇旧警方日志的记载,某晚11点,一个女人被发现在西贝尔法斯特的街上游荡。她遭到过殴打。这篇日志指出,该女子名叫玛丽·麦康维尔,但这显然是琼——她的地址写的是帝维斯公寓圣犹大之路区。该日志陈述道,这名女子遭到“一群男人贸然接近,并被警告不许再向军方提供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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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63 暂且不论共和军认为琼是告密者的判断正确与否,这份文档似乎证实了麦康维尔接到过警告的说法。不过,警方日志的重要性还体现在另一个方面:根据日志记载,麦康维尔遭到殴打和警告后被发现在街上游荡,当晚的日期并非琼的孩子们所说的12月6日,而是七天前的11月29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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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65 在1972年,迈克尔·麦康维尔和他的兄弟姐妹年龄尚小。他们住在战区,母亲被人绑架,还不得不用偷窃和翻垃圾箱的方式来获取食物。在骚乱和不幸中,谁也无心留意日期。而且,回忆是件奇怪的事。海伦记得,琼被人从宾戈游戏室带走的第二天,家里的弟妹都去了学校。[14]但迈克尔记得他们都待在了家里。也许,麦康维尔家的兄弟姐妹只是在回顾往事时弄混了日期,可能琼实际上是在11月29日遭到审问,并在11月30日被绑架。但是,自从1973年1月开始,在他们接受的媒体采访以及对社会工作者提供的叙述中,这些孩子都明确表示他们的母亲是在12月初被绑架的,不是11月底。如果这个绑架日期准确无误,同时奥罗恩发现的警方日志真实可信,那么从最初的审问和警告到琼·麦康维尔被绑架期间,似乎过去了不止一天。如果这是事件发生的真实顺序,那么它和布伦丹·休斯提供的时间线要吻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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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67 奥罗恩的报告中还有最后一个令人困惑的细节。几十年来,麦康维尔家的孩子们经常谈到母亲在帝维斯公寓帮助受伤英国士兵的那个夜晚。不止一个孩子能生动地回忆当晚的具体情况:一家人挤在昏暗的公寓里;混凝土走廊传来阵阵枪声;那名士兵在门外痛苦地呻吟。然而,当奥罗恩查阅那个时期的军方记录时,她找不到有英国士兵在帝维斯公寓附近受伤的证据。[15]或许是记录不完整,或许是士兵的伤势记载有误,又或许麦康维尔一家人并不是在这段时期经历的这件事?但你禁不住想,琼的孩子们是否和绑架她的人一样,围绕这个失踪的女人编织了一个他们能接受的故事?[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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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69 虽然布伦丹·休斯揭开麦康维尔失踪案内幕的消息在他死后才公开,但杜洛尔丝·普赖斯尚在人世。2010年,《周日生活报》的报道发表后,麦康维尔一家人感到十分震惊。他们没想到,普赖斯会对自己参与的行动如此直言不讳,毕竟这是一个严格保守多年的秘密。由于渴望了解更多信息,迈克尔通过中间人传达了和普赖斯见面的意愿。[17]但他从未得到她的回复。海伦对这个报道感到愤怒,并向当局提出质疑。“把亚当斯和普赖斯抓起来,”她说,“参与杀害我母亲的人还在逍遥法外,这实在令人发指!”新芬党主席和他直言不讳的对手或许没有“扣动扳机”,海伦说,但他们“和开枪的人一样罪不可赦”。[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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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71 第二年春天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晨,埃德·莫洛尼正在纽约布朗克斯里弗代尔区的家里,这时他接到了一个令他惊慌失措的电话。波士顿学院刚刚收到了一张传票。根据与英国的法律互助条约,美国司法部转交了北爱尔兰警察局的正式请求。传票声明,提出这项请求是为了协助当局“处理涉嫌违反英国法律的行为,即谋杀”。[19]确切而言,传票要求获得“对布伦丹·休斯和杜洛尔丝·普赖斯所有采访的原始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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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76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1702852824]
1702855077 什么也别说:一桩北爱尔兰谋杀案 二十七 波士顿录音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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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79 “我一直在询问有关合法性和保密性的问题,可能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麦克斯恼火地说,“要做到绝对保密和绝对保险,这就是把它们存放在一所美国大学的全部原因!”[1]“贝尔法斯特项目”的主要发起人召开了一次紧急电话会议,商议如何应对传票问题。住在都柏林郊外的麦克斯和妻子卡丽参加了会议,还有埃德·莫洛尼(在纽约)、进行保皇派采访的威尔逊·麦克阿瑟(在贝尔法斯特),以及波士顿学院的汤姆·哈奇和鲍勃·奥尼尔。哈奇宣称,他和波士顿学院的校长威廉·莱希交谈过,莱希向他保证:“我们不会让我们的采访者或采访陷入危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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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81 麦克斯和莫洛尼惶恐不安。在他们编制口述历史档案的那些年里,他们从不认为英国当局真的会试图获取这些录音。这个想法似乎有些荒唐:就在几个月前,英国政府连同爱尔兰政府把大量涉及后北爱尔兰问题时期裁军进程的文件记载交托至波士顿学院,条件是这些记录将封存长达30年。[3]现在,来自同一政府的官员真的要在他们托付的同一所大学违背相似的禁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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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83 波士顿学院的管理人员一直在咨询律师,学校会如何回应尚不得而知。会议中,哈奇和奥尼尔从容不迫,不断安抚大家。但麦克斯表示担心,波士顿学院最终可能会遵照要求交出录音带——如此一来,采访者和那些道出他们秘密过往的前准军事组织成员将只能“坐以待毙”。[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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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85 这也是莫洛尼担心的问题。并且,为了防止神不知鬼不觉地私下移交,他已经把事情公开。[5]他联系了《纽约时报》,该报发表了一篇头版文章,标题为“阿尔斯特问题秘密档案面临传票”。他还在《波士顿环球报》的采访中提出,波士顿学院或许将别无选择,只能“销毁”录音带,而不会把它们交给当局。[6]在莫洛尼和麦克斯看来,似乎只有言论自由和学术自由的原则才能平衡局面,这个案件得到的关注越多,波士顿学院就越可能做出正确的决定。[7]但是,哈奇斥责了莫洛尼未同校方管理人员商议便直接诉诸媒体的行为,并埋怨销毁档案的威胁“太过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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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87 这群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驱使当局突然要求获得这些采访,但莫洛尼有一种猜测。北爱尔兰警察局虽然书面承诺要力争转型,但尽管警队换了名称,实际上却是换汤不换药。[9]几十年来,皇家阿尔斯特警队的警察视格里·亚当斯为主要敌手,一个在北爱尔兰问题过程中杀害将近300名警察的准军事组织傀儡。[10]北爱尔兰警察局的许多老手都失去过他们所爱的人——同事、童年伙伴、父亲——都是共和军一手造成的。如今他们意识到,在大洋彼岸的波士顿学院存有格里·亚当斯的前属下提供的证词档案。而这些秘密采访可能提供英国当局几十年来未能获得的证据:这些能让亚当斯锒铛入狱的证据不仅涉及他的共和军身份,更涉及谋杀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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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89 “他们准备报仇雪恨。”[11]汤姆·哈奇在电话会议上对莫洛尼的猜测表示同意。“他们是想找到证据对格里这样的人定罪,”他补充道,“我绝不会让他们利用我们的档案来起诉他,因为这不是我们进行这项事业的目的。”哈奇的口吻很坚定。然而,当他和鲍勃·奥尼尔就项目的细节询问其他人时,莫洛尼认为,他从问题的字里行间觉察到,波士顿学院的态度或许并不像哈奇所说的那样坚决。[12]他们非常好奇麦金太尔和威尔逊·麦克阿瑟在进行采访时究竟做了哪些保证。关于采访的保密性,受访对象究竟得到了怎样的承诺?在对保皇派进行采访时,麦克阿瑟说,他担保会有“坚不可摧”的机密性。在他们去世之前,他们的证词将不向任何人公开,甚至不承认他们参与过这个项目。麦克阿瑟提醒哈奇和奥尼尔,十年前首次讨论这个档案时,是他们自己用了“坚不可摧”这个词。当他遇到担惊受怕的参与者时,麦克阿瑟会告诉他们,“波士顿学院的法律顾问”已经对整个安排进行了审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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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91 结果证明,事实并非如此。2001年,当埃德·莫洛尼起草参与者要签署的契约时,他用邮件将拟定的内容发给了鲍勃·奥尼尔,写道:“建议先把这个交给你们的法律人员过目一下我们再用。”[14]第二天,奥尼尔回邮表示,他正在修改契约的措辞,然后向学校的律师征求意见。[15]但最后,他似乎并没有这样做。[16]律师很可能会建议他在契约中具体说明,其中包含的任何有关机密性的担保未必能使档案免于法院指令的影响。每位参与者签署的契约都不具备这种条件,而且波士顿学院的任何律师都没看过那些协议。[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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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93 哈奇用乐观的语气结束了电话会议,仿佛他们在比赛中冲破了阻碍,并将作为团队齐心协力地步入这场战斗。然而,尽管他们又来回发送了几封邮件,但那却是哈奇和奥尼尔最后一次跟他们“贝尔法斯特项目”的搭档对话。[18]在5月底之前,波士顿学院移交了布伦丹·休斯的采访,依据是休斯现在已经离世,而且其口述历史的许多内容已经在莫洛尼的书中发表。[19]但是,虽然《来自坟墓的声音》出于法律和安全原因而模糊了某些人的身份,但休斯的采访文本和录音却没有经过这种处理。[20]得知北爱尔兰警察局获得了这份资料后,莫洛尼感到愤怒至极。“现在当局掌握了采取行动的信息,”他在邮件中告诉哈奇,“我以身家打赌,此时此刻,英国政府内部有大量律师团队正在想方设法逼波士顿学院交出其他潜在的受访者名单。”[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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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95 莫洛尼提议,为了避免一场“大灾难”,哈奇和奥尼尔应该将所有档案装进联邦快递的信封,并连夜寄给身在爱尔兰的麦克斯。波士顿学院或许没有胆量打一场冗长的法律战,但麦克斯有。莫洛尼说,麦克斯绝不会把录音和文本交出去,他更“乐于入狱”。[22]学者们在这个时候把材料寄至境外,可能会构成妨碍司法罪。但麦克斯认同莫洛尼的观点,波士顿学院有道德义务来履行保密的承诺,而且这比严守法律更重要。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将他们的故事托付给了“贝尔法斯特项目”,波士顿学院至少能采取一些非暴力违抗之举来保护他们。[23]既然当局拿到了布伦丹·休斯的材料,莫洛尼预测,他们“极有可能”会根据休斯提供的信息再次发送传票,以获取其他采访。[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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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97 哈奇在邮件中简洁而不客气地表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波士顿学院决不会将档案邮寄出境。他用一句事后来看十分讽刺的话指出,他们探讨过并向参与者保证过,波士顿学院是储存参与者的回忆最安全的地方。[25]校方同意为涉及普赖斯的传票据理力争,他们在上呈联邦法院的议案中提出,公开这份材料将违反与参与者定下的协议,损害学术自由,危害北爱尔兰的和平进程,同时将该项目相关人员的生命置于危险境地。[26]“共和军强加了一种跟黑手党‘拒绝作证’的概念相似的沉默法则。”[27]辩护状中指出。正因如此,像杜洛尔丝·普赖斯这样的人只有在得到“采访将被封存起来”的保证后才愿意参与口述历史项目。莫洛尼在宣誓书中指出,共和军成员向局外人揭露准军事组织生涯的详细情况“是可以判处死刑的罪行”。[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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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099 但是,针对普赖斯的采访为何应该移交的问题,美国政府用自己的论据进行了咄咄逼人的回击。他们指出,莫洛尼、麦金太尔和波士顿学院“做出了他们无法履行的承诺——他们将隐藏谋杀和其他罪行的证据,直到犯罪者离世。”“贝尔法斯特项目”不是新闻工作,并且,作为法律问题,没有“学术特权”能保护采访不受法院命令的影响。[29]至于莫洛尼表示公开文档会带来危险的论点,政府辩称,莫洛尼自己对项目进行了广泛宣传。他还出版了一本以此为主题的书!麦克斯为这个项目采访布伦丹·休斯和其他人的消息公开后,他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暗杀。[30]所以这到底能有多危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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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101 政府还错误地提出,普赖斯的采访已经被记者塞伦·巴尔内斯在《周日生活报》的报道中解封并公开。[31]波士顿学院的律师在递交法院的档案中指出,这并不是事实——美国官方显然被巴尔内斯的把戏蒙骗了,巴尔内斯只是暗示,却没有明确表示他听过波士顿学院的录音。[32]然而到了8月,莫洛尼可怕的预测成了现实。[33]第二张传票到达了波士顿学院,要求获得关于“琼·麦康维尔女士的绑架案和谋杀案”的所有录音。12月,联邦法官做出了不利于校方的裁决,命令波士顿学院将录音和文本上交法院审阅。校方选择对这一裁决不予申诉,莫洛尼和麦克斯对此感到愤怒。因此,这两个爱尔兰人亲自雇用律师对这一裁定提起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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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103 不幸的是,对这两个爱尔兰人而言,这桩案件已成定局:他们几乎没有可以援引的法律或宪法保护。不过,在法庭上进行努力的同时,莫洛尼和麦克斯以及卡丽·图米还在贯彻一个政治策略,向尽可能多的人寻求支持。来自马萨诸塞州的时任参议员约翰·克里和波士顿学院(他在这里获得了法律学位)以及爱尔兰关系密切。克里致信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敦促她就该问题同英国当局交涉,因为这些传票可能危害北爱尔兰的和平进程。[34]美国公民自由联盟马萨诸塞州分部提交了一份反对这些传票的法庭之友案情摘要。[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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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105 为了证明这一争议代表着学术自由的危机,莫洛尼和麦克斯以及校方本身可能向波士顿学院的全体教员寻求过支持。然而,当传票送达的时候,大多数教职人员对“贝尔法斯特项目”已经心生不满。[36]由于档案之事一直密不透风,在莫洛尼的书出版之前,学校几乎没有人了解此事。在最初的构想中,这个项目本应有校方的监察委员会监督其学术的严谨性。[37]但是,就像校方律师从未看过那些契约一样,这个想法一直没有落实。当项目的具体情况被披露后,部分教职人员对他们了解的信息提出了异议[38]:安东尼·麦金太尔虽然有博士学位,但他并不是经验丰富的口述历史实践者,威尔逊·麦克阿瑟也不是。此二人似乎都是他们的受访对象在意识形态上的同路人——在某些案例中,双方还是亲密的朋友。这绝不是学术客观的典范。除此之外,麦克斯还因为谋杀罪在监狱蹲了将近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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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107 汤姆·哈奇的资历受到了教职人员的怀疑。他是校长莱希的老朋友,似乎享受着一份没有多少实际部门责任的闲职。[39]负责伯恩斯图书馆的鲍勃·奥尼尔也一样。两人在学校都没有能够寻求到强大的学术支持。哈奇在给莫洛尼的邮件中表示,“愤慨的学者们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支持”。[40]在这个问题上,莫洛尼设法阻止研究生查阅档案的举动也没有给项目带来任何好处。[41]2014年,波士顿学院历史系最终发布了一份关于“贝尔法斯特项目”的声明。此举并不是为了捍卫学术自由,而是为了澄清这个项目“自始至终”一直与该系没有任何关系。[42]“谁也不信任这个项目的可靠性。”[43]一位教职人员解释道。该系的讲师信仰学术自由,“但这个糟糕的案例实在不适用这个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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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55109 莫洛尼和麦克斯向第一巡回上诉法院提起诉讼,结果败诉。[44]他们获得了暂缓令,禁止校方在他们向最高法院上诉之前交出这些采访。但在2013年春天,最高法院拒绝审理此案。[45]为了确定哪些采访将作为对第二张传票的回应,即提交与琼·麦康维尔的绑架案和谋杀案相关的所有材料,法官威廉·扬向麦克斯请求帮助。[46]为了安全起见,波士顿学院的每一个采访都没有标注受访者的姓名,而是采用字母代号。但麦克斯知道他采访过的所有人的身份,而且可能记得其中有谁谈论过琼·麦康维尔。然而他拒绝提供帮助,并表示协助法庭会“使我逾越学术研究和警方调查之间的界线”。[47]扬法官继而向鲍勃·奥尼尔寻求帮助,但他也不同意,声称他没有看过那些采访。[48]于是在一个圣诞节,扬法官用几天时间亲自审阅完了共和派采访的所有文本。[49]他发现有六位参与者提到过琼·麦康维尔,但其中一人只是蜻蜓点水。[50]结果,扬批准移交涉及其中五名参与者的所有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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