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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杜洛尔丝·普赖斯对埃德·莫洛尼讲述琼·麦康维尔人生最后的时刻时,她谈到她和“无名氏”的另外两名成员把麦康维尔送到了刚挖好的坟墓边。和她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同党是“无名氏”的负责人小帕特·麦克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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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弄清在麦克卢尔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在20世纪80年代消失了。我采访了一个在臭名昭著的拉蒙饭店爆炸案刚刚发生后见过麦克卢尔的人。[1]这是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发生于1978年的贝尔法斯特,一个含有类似凝固汽油的爆炸装置导致12人死亡,30人严重烧伤。麦克卢尔在爆炸发生后被捕,并被警方拘留一周。这次经历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而且他担心特殊分队似乎掌握了临时共和军的许多情报。“我不干了。”麦克卢尔告诉那个人。在贝尔法斯特,认识麦克卢尔的人告诉我,他离开北爱尔兰搬到了加拿大,并于20世纪80年代的某个时候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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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有许多姓麦克卢尔的人,当我试图追踪帕特·麦克卢尔的家人时,我找不到他们。后来有一天,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得知,我之所以在加拿大找不到小帕特的家人,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搬到那里。[2]相反,拉蒙爆炸案发生后,麦克卢尔带着妻儿逃离贝尔法斯特搬到了美国。事实上,他的家人一直住在康涅狄格州,离我在纽约的住址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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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卢尔卒于1986年。[3]去世之前的五年时间里,他一直在柴郡惩教机构当守卫,这是一座戒备森严的监狱。[4]我跟和普赖斯姐妹一起轰炸伦敦并进行绝食抗议的“无名氏”成员休·菲尼见过面,当得知自己曾经敬重的麦克卢尔后来竟然成了“狱警”时,他虽然沉默不语,却感到大为震惊。我联系了麦克卢尔的遗孀布蕾迪和他们的孩子,看他们是否愿意和我交流。毕竟,杜洛尔丝·普赖斯说他就在琼·麦康维尔的死亡现场,而且描述了他在北爱尔兰问题期间参与的其他臭名昭著的事件。但他的家人没有兴趣和我对话,而我突然意识到,他们很可能从未发现,他们心目中挚爱的丈夫和父亲是一个战犯。麦克卢尔的一则讣告中指出,他是当地天主教会的教区信徒。[5]我想知道,他在去世之前是否进行过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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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几年,我会定期去布朗克斯和埃德·莫洛尼见面。最后,他把对杜洛尔丝·普赖斯进行的两次长篇采访的其中一篇未发表的手稿分享给了我。这份文档密密麻麻地写满了30页。在把它交给我之前,莫洛尼做了一项重要的修改——他删除了在麦康维尔坟墓边第三名执行者的某些识别信息。他的理由很简单:普赖斯和麦克卢尔都已离世,但这第三个人依然健在。这个时候,莫洛尼几十年来记录北爱尔兰问题真相的项目已经给许多人造成了相当程度的法律困境,他可能不想再制造更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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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收集了有关这个神秘角色的一些信息。一段时间之前,我们在德罗赫达吃晚饭的时候,安东尼·麦金太尔告诉我,杜洛尔丝·普赖斯从未在波士顿学院的录音采访中谈及琼·麦康维尔的命运。但私下里,她告诉了他发生的事。她对麦克斯讲述了她告诉莫洛尼的有关三人行刑小组和无名之墓的故事。和莫洛尼一样,麦克斯告诉我,帕特·麦克卢尔和普赖斯都在现场。同样和莫洛尼一样,麦克斯拒绝透露这个第三者的身份。不过他告诉我,就是这第三个人扣下了杀死琼·麦康维尔的一枪。而且他还给了我一个线索:有一次,格里·亚当斯请这个枪手做他的私人司机。[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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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是个有希望的线索。我心想,把这些年给亚当斯当过司机的人全部找出来应该不难。但麦克斯接着告诉我,这个凶手从来没有接下这份工作,而是拒绝了亚当斯的提议。因此,在向我抛出这个诱人的信息后,他差不多让我回到了原点。最后,我断定自己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杀手的真实身份,他/她将成为名副其实的“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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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莫洛尼把采访普赖斯的手稿给我时,我如饥似渴地快速读完了整个文档,然后不断针对本书涉及的事件一连数天仔细研读特定的章节。在完成手稿之前,我决定从头到尾把整个采访再读一遍,以防忽略了任何重要的细节。读到文档的第12页时,我意外发现了之前未觉察的信息,一下子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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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洛尼在手稿中问到了格里·亚当斯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共和军的各个编制单位中承担的职位。在某个时刻,普赖斯说:“实际上,那个时候他可能已经成了旅长——因为他想让我妹妹做他的司机。”[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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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很随意,而且是附带的话,莫洛尼没有追问,也没有插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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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总是得有人给他开车,”普赖斯继续道,“不过她拒绝了,因为这个差事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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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普赖斯不愿为这本书接受我的采访,她的贝尔法斯特律师拒绝了我的各种提议。当我找到她的其中一个女儿时,她礼貌地要求我以后不再联系她。在公众的认知中,杜洛尔丝·普赖斯和琼·麦康维尔失踪案的关联变得如此之深,以至于我从未想过她的妹妹可能也参与了这起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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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这一切也许只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巧合,我东拼西凑的信息并不能有效证明玛丽安·普赖斯有罪。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一定有其他人拒绝过给格里·亚当斯当司机的提议。不论是真是假,亚当斯的代表告诉我,任何表示亚当斯可能向杀死琼·麦康维尔的凶手提出这种提议的说法,“和许多其他跟这一案件有关的声明一样,绝对是假的”。[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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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尽管莫洛尼在给我的采访手稿中隐去了枪手的名字,但北爱尔兰警察局从波士顿学院也获得了采访的原稿——而这个版本没有被修改。如果杜洛尔丝·普赖斯在琼·麦康维尔的谋杀案中牵涉了自己的妹妹,同时贝尔法斯特警方知道这一点,难道他们不会就这一罪行控告玛丽安·普赖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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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必如此。普赖斯也牵涉了格里·亚当斯,而且布伦丹·休斯的口述历史证实了她的话——但亚当斯并没有被起诉。艾弗·贝尔和安东尼·麦金太尔受到的法律制裁似乎表明,如果一个人在“贝尔法斯特项目”的口述历史中牵涉了自己,这些内容便可以用来在法庭上指控他。但如果他牵涉了其他人,这就只是一种传闻,而不能作为可靠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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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普赖斯是琼·麦康维尔墓穴边的第三个“无名氏”成员,而且射出了对麦康维尔的致命一枪,这个推测我越琢磨越觉得有道理。毕竟,普赖斯姐妹都是“无名氏”成员,并且都听命于帕特·麦克卢尔。正如杜洛尔丝常说的,她们总是一起行事。如果杜洛尔丝向埃德·莫洛尼用最为激烈的措辞对琼·麦康维尔进行指责,并不时强调她的死合情合理,那么这也许表达了她所感受到的压力,因为她不仅要努力用某种巧言令色的道德准则来辩护自己的行为,还要为妹妹犯下的更为严重的罪行进行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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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春天,我最后一次飞往贝尔法斯特,然后乘火车前往德罗赫达。我告诉麦克斯和卡丽,我要跟他们谈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天晚上,我们在博因河岸边的一家餐厅见了面。随着窗外的夕阳落下,我对他们列出了我认为玛丽安·普赖斯是杀害琼·麦康维尔的凶手的理由。麦克斯点了一杯威士忌,我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杯酒。他承认他告诉了我格里·亚当斯提议玛丽安给他开车的事,但他表示他无论如何不会确认玛丽安是不是那个枪手。卡丽提醒我,她和麦克斯结婚的时候,玛丽安是她的伴娘。玛丽安身体不好,他们指出,而且这种指控的曝光可能会给她已经成年的孩子们间接造成负面影响。但那天晚上我们吃完饭告别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说我的推断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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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跟另一个人对话,杜洛尔丝认识这个人,并且在去世之前对其倾吐过心中的秘密。我向对方说明了我的推论,并询问杜洛尔丝是否提到玛丽安在杀害麦康维尔的过程中扮演过任何角色。这个人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杜洛尔丝说过,对琼·麦康维尔执行死刑是“姐妹俩共同所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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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致信玛丽安的贝尔法斯特律师,详述了我所掌握的信息,并表达了出版的意图。我问他,玛丽安是否会否认我的推断,但他一直没有回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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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末,格里·亚当斯宣布,他将从新芬党主席的职位上退休,将权力移交给该党的资深代表玛丽·卢·麦克唐纳。48岁的麦克唐纳在《北爱尔兰和平协议》之后步入政坛,因此她没有沾染准军事组织的历史。有些观察人士怀疑,亚当斯是否会在幕后继续掌权。[11]但他承诺自己无意玩“木偶游戏”,而是真的打算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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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斯即将步入古稀之年。他仍然精力充沛,但行动稍显迟缓。作为他一直以来最强大的资产之一,他的声音不再那么铿锵有力,标志性的络腮胡子也已变得雪白。长期以来,不论战争还是和平,马丁·麦吉尼斯一直是亚当斯的同志。去年春天,他因为罕见的遗传病离世。“马丁·麦吉尼斯不是恐怖分子。”亚当斯在麦吉尼斯的墓旁致辞中庄重地说道,众人随之鼓掌。“马丁·麦吉尼斯是自由斗士。”[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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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论对他的支持者还是批评者来说,亚当斯都透露着一丝危险。根据民意调查,就连新芬党的选民都不相信他声称自己从未加入共和军的言论。而且北爱尔兰经常有人说,他仍然有“一股火药味”。[13]但神秘莫测就是亚当斯的特质,随着他准备退出政坛,他又一次成功地改变了自己的公众形象。现在,他经常目光闪烁地扮演名人祖父的角色——一个拥有偶像地位却平易近人的老爷爷。推特见证了这一离奇发展的顶峰,亚当斯在推特上悉心打理他受欢迎的账号,不厌其烦地发送无聊的推文评论无关紧要的政治问题,同时附上一系列猫咪的照片。[14]他还不吝啬于表达对浴缸泡澡、橡皮鸭和泰迪熊的赞美之情。(“我喜欢泰迪熊,”他告诉英国广播公司,“我收集了很多泰迪熊。”)[15]一位爱尔兰作家把这种夸耀比作“查尔斯·曼森向你展示他收集的茶壶保温罩”。[16]有时,这种自信地表达古怪念头的做法似乎是一种玩世不恭的算计。来自西贝尔法斯特的记者马拉奇·奥多赫茨在亚当斯的传记中表示,这位新芬党领导人倾向于“为自己的人性做宣传”。[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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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积月累下来,亚当斯的推特反映了一个长久以来多次绝处逢生的人那种忘乎所以的心态。他曾遭遇保皇派枪手的暗杀并险些丧命;他曾被英国政府关进监狱施以酷刑;他在冲突中幸存下来并协助结束了斗争,而且建立了一个极其成功的政党,不仅在北爱尔兰颇具影响,甚至在爱尔兰共和国也是如此。历史学家阿尔文·杰克逊写道,对亚当斯而言,民主行动“是将武装斗争积聚的政治资本变现的方式,否则这些资本将无法收回”。[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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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安东尼·麦金太尔的一次对话中,布伦丹·休斯用比喻的形式说过类似的话。把武装斗争看作一艘船的启动,休斯说:“让一百个人推着这艘船出海。这艘船困在了沙滩上,对吧,让他们把船推出去,然后这艘船出海航行,把那一百人留在身后。是的,这就是我的感受。船走了,在海上扬帆起航,带着所有的奢侈品,而把船推出去的那些可怜人却被遗弃,他们瘫坐在垃圾、淤泥、粪便和沙堆里,无人问津。”[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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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情上,你很难不对休斯报以同情。但在政治上,你又不可能不支持亚当斯。尽管他具有自我保护的反社会本能,而且在船上安然自得的他对休斯这样被遗忘的同志连看都不回头看一眼的表现确实令人胆寒,但实际上是历史遗弃了休斯。北爱尔兰已经承受了太多苦难。不论亚当斯的动机多么冷酷无情,也不论他采用了多么欺骗性的诡计,是他引导共和军走出血腥而棘手的冲突,步入脆弱但持久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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