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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693 图7.3 1804年一名英国人所绘中国地方官审判一名妓女的场景。出自Views of 18th Century China: Costumes, History, Customs. New York: Portland House, 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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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695 这之后,知县总结说,目击证人们的证词完全符合他勘验尸身时候的判断,证人、证物确凿,泰拉诺瓦就是凶手,当由中方带走并按律惩处。说完,知县起身就要离开。美国人不依,认为诸多疑点尚未解开,美方的驳斥也未获得中方事前保证的有效回应。郭梁氏之死有多种可能,有关她头上的伤口也有多种可能:她可能是不慎跌在了船上什么突起物上,例如船尾的铁钉上、船舷上,或者像很多人认为的那样是她丈夫为了勒索美国人钱财而下手做下的伤口。因此,美国人通过伍秉鉴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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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697 有鉴于此,我们不能交出当事人(指泰拉诺瓦)令其接受你们的法律的惩罚。根据我们的法律,在嫌疑人被明确定罪之前,都被视为无罪之人。我们已经做了探明真相的努力,但是我们并不满意。如果他是有罪的,证明他有罪然后我们将把他送到你们的城门口。我们有一个目击证人看到了当事人将瓦坛子递到了船上(指郭梁氏的小船),这名证人也看到了那名妇女在距离我们的船只很远的地方落入水中。应该听听他怎么说。如果你们只听信你们的证人的陈词,我们不能满意。我们在你们的法律之下,请施行那些法律。我们不会抵抗你们;通过一个公正无私的审理证明他有罪(正如你们所答应的那样),然后我们就会把他送给你们。如果他不能被证明有罪,而你们又拒绝听取我们的证据的话,你们必须把他从我们的船上带走。我们将把船停在这里;不应也不会有任何抵制你们的行动。他的命运由你们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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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699 汪知县看到美国人情绪有些冲动,就又坐了下来,看上去要听取美方证人的陈词。可是这个证人刚说了一会儿,知县就打断了蔡懋的翻译,又站起来,说天意昭昭,若错判成冤,上苍绝不会放过他,而他心如明镜,知道泰拉诺瓦就是凶手,应该送交中国惩罚。说完这些话,知县大人就下了“艾米丽”号,回到了自己的船上,留下行商和翻译与美国人商量具体如何遵照他的意思办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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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01 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局面下,美方对伍秉鉴表达了一种复杂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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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03 知县曾经答应举行一个公正无私的审理,但事实上审理并未怎么允许我们发表意见。我们认为这个审理是偏颇的。既然我们在你们的领水之上,我们就要顺从你们的法律,即使这种法律一直是如此之不公。我们将不会抵制它们。根据你们的法律观念,你们已经在没有辩解的情况下对这个男人做了审判。但是我们国家的国旗从未受辱。现在都看你们的了。在大兵环绕之中的我们,不会因为向你们的权力低头而感到不光彩,而且你们的大兵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帝国。你们拥有让我们臣服的力量。我们相信这个男人是清白的;当他被从这艘船上带走的时候,我们将停船不动,船长将会降旗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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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05 结果双方还没来得及通过行商进行沟通,知县忽然决定给正在“艾米丽”号上的翻译蔡懋戴上了枷锁。行商们赶紧要求考普兰德船长允许中方把泰拉诺瓦带到广州城,另行审理,或者把他暂时囚禁在黎光远的商号里,等待更高级的中国官员驾到后再加处置。美方拒绝了这些提议,因为在他们看来中方已经选择了在“艾米丽”号上进行审理,故而广州另审实无必要。这样一来,双方陷入僵持状态,中国人坚持让美方交出凶手,但却拒绝到美船上去抓人;美国人声称不会抵抗中国上船抓人,但却拒绝主动交人。作为该洋船担保人的黎光远在“艾米丽”号和知县的船之间来回穿梭,不得要领。拉锯了三个多小时之后,知县的耐心用完了,给黎光远戴上了枷锁,申斥了行商们,然后一行人打道回府,将情形上报两广总督。黎光远和蔡懋被暂时收押在番禺县监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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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07 全行封舱:中方启动贸易制裁与泰拉诺瓦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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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09 第二天开始,中方开始对美国人实行严厉的贸易制裁,粤海关监督阿尔邦阿将在港的美国货船全行封舱,全面暂停对美贸易,也不允许“艾米丽”号离港。这招可谓釜底抽薪,也是中方对付外国商人的撒手锏。美方虽然继续就郭梁氏之死与中方打官司上的笔仗,毫不服软,但三个星期以后开始撑不住了。再这样拖下去,“艾米丽”号的投资人要血本无归,而且船长担心船上的鸦片会被中国海关发现,到时事情就不仅仅是一桩命案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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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11 最终,10月24日,中国派兵到“艾米丽”号上带走了泰拉诺瓦,并把他囚禁到广州城一处商行之内,派兵把守,不许外国人探视。次日,中方提审泰拉诺瓦,这次是关门审讯,也没有任何别的外国人在场。出席的有广州府知府钟英、会督广粮通判何玉池、南海县知县吉安、番禺县知县汪云任,他们“提集尸亲人证”过堂,包括陈黎氏和郭亚斗等人。根据嗣后两广总督阮元在给道光皇帝的奏折内的说法,泰拉诺瓦一开始不承认,后来在陈黎氏和郭亚斗用英语诘责之下,“该凶夷无可抵赖,供认前情不讳”。阮元还汇报说泰拉诺瓦以手拍胸,承认瓦坛子是自己的物件,“并把两手持坛,作从上掷下之势,复令通事、洋商等向其逐细究诘,矢供不移,案无遁饰”。结论由掌管省内刑名的署按察使费丙章复核,一切遵循程序,迨无异议。参与审判的粤省官员一致裁定泰拉诺瓦“供认明确,照例拟绞,情罪相符”,也就是说,按照《大清律例》之《名例律》和《刑律·人命》中的规定,要对该水手施行绞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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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13 10月28日清晨,在广州知府钟英、南海县知县吉安、番禺县知县汪云任、广州协副将李应祥的监视之下,泰拉诺瓦被施绞刑,尸体送回“艾米丽”号,随后该船为其举行了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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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15 第二天,中方重开对美贸易。“艾米丽”号的司法和贸易噩梦都结束了。郭梁氏死了,泰拉诺瓦也死了,星条旗一如既往地飘扬在珠江江面和货栈上空,十三行行商和广州通事们又开始穿梭于中美之间。两国的社会、司法制度差别极大,但在做生意这一点上,却并不怀疑彼此是个好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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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17 结案:天朝法度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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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19 泰拉诺瓦伏法以后,两广总督阮元写了一封长长的名为“米利坚国夷船水手伤毙民妇照例审办”的奏折,呈递道光皇帝。阮元描绘当天案发场景说:当时,泰拉诺瓦在“艾米丽”号上把50文钱放进一个水桶后,用绳子把水桶吊下放到郭梁氏的小船上,指明要买香蕉和橙子。郭梁氏取钱后,把十几根香蕉和十几个橙子放进水桶,然后泰拉诺瓦再吊上去。泰拉诺瓦嫌少,让郭梁氏多给一些,郭梁氏不肯,用英语回答说要多给钱才能添加。泰拉诺瓦不依,双方遂开始吵闹了起来,郭梁氏的嗓门越来越高。泰拉诺瓦为了避免让船长发现受到斥责,情急之下顺手取了船上的一只瓦坛子扔了下去,讵料瓦坛底棱穿透郭梁氏笠帽,正中其右边脑袋,郭梁氏应声落水。眼见母亲被打落水,郭亚斗高喊救命,叶秀和陈黎氏赶到,随后郭苏娣赶到,捞起了业已毙命的郭梁氏和江中漂着的她戴的笠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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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21 阮元的描述看上去绘声绘色,但也恰恰因为这样具体而不得不让我们怀疑某些细节的真实性,例如水桶问题,泰拉诺瓦自己和双方证人其实都没有提到水桶,泰拉诺瓦有可能只是拿着瓦坛子买的水果然后用这个坛子砸到了郭梁氏的头上;而郭梁氏和泰拉诺瓦的争吵,也不见于目击证人的描述,否则汉英夹杂的吵闹,必然将旁边的陈黎氏和叶秀招引过来劝解;至于泰拉诺瓦是担心被船长斥责而扔瓦坛子去砸郭梁氏,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基于中国社会的上下尊卑观念基础而做的臆想和解释。然而,在阮总督的这个极其详细且颇有逻辑性的故事里,案发时间、地点、受害人、凶手、案发原因、行凶经过、所用凶器、目击证人和证物,一清二楚,完全符合封疆大吏向朝廷汇报的干练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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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23 阮元进而描述了番禺知县汪云任如何和美国领事斗智斗勇,最终让美方屈服,中方对凶手进行审判后,“照例绞决,以彰国宪”。最后,阮元对此案做了结案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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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25 第一,“夷人”买取食物,本来都是官府买办,民妇郭梁氏私自前往卖售香蕉橙子等物,实在不合事体,但该民妇业已被伤身亡,毋庸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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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27 第二,粤海关弹压夷船官差叶秀,处置失当,按律要杖打80下,折责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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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29 第三,美国船主在此案中非常配合,“尚属恭顺畏法”,连同坐保洋商黎光远和翻译蔡懋一起,毋庸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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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31 第四,黎光远和蔡懋从县衙牢房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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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33 第五,允许美国货船开舱买卖,但饬令该处民众小船不许私自赴外国船只卖给食物,“以杜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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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35 此外,阮元通过伍秉鉴传知美国领事威里各,要知道“天朝法度尊严”,既然前来贸易,“自应安静守法”,领事和船主都要提醒船内水手不要滋事逞凶。如果已经酿成事端,该领事应该当即查明寻衅生事之人,“立时指名交出,听候地方官查审究办”“切勿袒庇诿延,自取重咎,以仰副天朝恩溥怀柔之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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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37 郭梁氏一案就此结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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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865739 后续:美国在华领事裁判权的取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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