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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腾表达的正是美国除了贸易之外对中国这个古老国家的期望，更是一个在西方文明之伞下的携中国进入欧美之家的梦想。《哈珀斯周刊》在蒲安臣演讲之后不久的1868年7月18日发表的漫画插图，恰是对范腾意思的极好的表达（图12.2）。画中，美国哥伦比亚女神正一手拉着中国钦差、一手向欧美各国介绍说：“兄弟姐妹们，我很高兴向诸位介绍大家庭中最古老的成员，她迫切希望得到我们更好的了解。”而中国钦差背后，坐着正在倾听的蒲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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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2 1868年7月18日《哈珀斯周刊》有关蒲安臣使团的插图，画中哥伦比亚女神介绍中国钦差，背后是蒲安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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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勿扰她”：蒲安臣的演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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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腾演说之后，作为晚宴主席的他举杯三次邀众人一起祝福。第一杯祝福美国总统，第二杯祝福中国皇帝，第三杯祝福蒲安臣钦差和中国使团。在祝福中国皇帝的时候，众人除了和祝福美国总统时一样三次高声欢呼之外，还演奏了一首中国国乐（national air），这可能是最早的在外国演奏的相当于大清“国歌”的歌曲，可惜美国的记载没有指明具体演奏了哪首国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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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蒲安臣登台，代表中国政府做了面向美国和西方国家的一场史无前例的演讲。演讲非常精彩而成功，众人几乎每隔两三句话就高声欢呼或者报以雷鸣般的掌声。这个演讲发生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历史时期：中国刚镇压了太平天国并正在轰轰烈烈大搞洋务运动，而且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的条约修约之期将满的时候，热切希望同欧美各国加强外交上的沟通，而美国内战（1861—1865）刚结束三年，原则上彻底废除奴隶制才五年，全美社会重新统一于一个联邦政府之下并继续进行全球贸易扩张。因此，蒲安臣以钦差身份的演讲，对中国对外展示进步形象、对一个“新”美国了解中国以及考虑随后的对华政策，都相当重要，是中国外交史上浓重的一笔。非常可惜的是，在中外很多教材和著作中这个演讲至今仍是完全空缺的，乃至于很多人不知道这个演讲。下面择取该演讲的主要部分进行翻译，来看一下150年前的中美之梦是如何和今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若即若离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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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安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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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亚历山大时代以来人们就开始寻求的东方，现在自己来找西方了。（众人欢呼）从时间的迷雾中而来的中国，昨日忽然踏入了西方的大门，且以她今晚就在此处的代表们来与诸位相见。（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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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要对她说什么呢？她并没有带着威胁言辞而来。她是带着孔夫子的一个最伟大的格言来的，而这个格言可以上溯到两千三百年前，那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掌声雷动）你们难道不当以更为积极的基督的原则来回应吗—“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引自马太福音7:12；这也是1858年中美《天津条约》第29条内有关基督教的规定，即“to do to others as they would have others do to them”）（众人：“同意！”“同意！”欢呼）（图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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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3 美国杂志《顽童》（Puck）于1900年10月3日刊的时事讽刺漫画。作者乌多·开普勒（Udo J. Keppler, 1872—1956），反映当时的义和团运动以及八国联军侵华。画上耶稣和孔子（以清朝官员形象出现）在山巅云端里紧握着手，看着山下，说：“难道，我们的教诲都白费了吗？”（这也是这幅画的题目。）左下方是排洋的义和团民，举着大旗，上书孔夫子名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Do not do unto others what you would not that others should do unto you.）右下方是侵华的八国联军，举着大旗，上书耶稣醒世名言：“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Whatsoever ye would that men should do to you, do ye even so to them.）美国国旗在背景中尤其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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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带着你们的国际法而来；她来告诉你们，她乐意根据国际法和你们建立关系，遵守其规定，履行义务和享受权益。（欢呼）她要你们去忘记你们陈旧的偏见，去抛弃你们高人一等的假想，以及告诉她你们的问题，而她也将告诉你们她的问题，以求公正之解决。（欢呼）她不希望战争；她要求你们不要去干涉她的内政。（高声欢呼）她要求你们不要把那些素质不高的人送去做老师。（欢呼、笑声）她要求你们去尊重她领水的中立以及领土的完整。（鼓掌）一言以蔽之，她要求在完全的自由中精确地按她自己最擅长的文明之路来做事。（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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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证明，在过去几年内，这个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地方比中华帝国取得了更大的进步。（欢呼）她已经扩大了贸易，革新了财政体系，并且正在改革她的陆军和海军组织，已经建成了一个学习近代科学和外语的伟大的学校（此处指京师同文馆）。（欢呼）她是在非常不利的环境下做完这些事情的。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历时十三年的战争，且是在没有大举国债的情况下取胜了的。（长时间持续鼓掌、欢笑。此处指清朝镇压太平天国；蒲安臣这样说是因为1861—1865年的美国内战让美国国债飙升，该国在1860年时国债为6 500万美元，1863年涨到10亿美元，1865年内战结束时已暴涨至27亿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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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必须记住她有多么庞大的人口。你们必须记住在这样一个国家引入如此的改革是多么困难。引进你们的蒸汽船，已经让那里的十万舢板船工失了业。民政系统雇用数百名外国人，也当然地引起了当地老雇员们的愤恨。新式学校的成立，也遭到了一个党派的强有力的抵制，而该党派的党魁乃是这个帝国最伟大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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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尽管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并取得了如此非凡的成绩，总有人告诉你们说，中国没有取得什么进步，会告诉你说她的眼界在倒退；这些人也会告诉你们说，西方条约列强应该义不容辞地联合起来，迫使中国进行改革—这是这些人希望得到的，但却未必是中国希望得到的。（欢呼）这些人会说中国人没有权利去获得你们的尊重。这些人用其粗鄙之言说：“掐住她。”这些人用暴君式的言辞告诉你们说，他们比中国自己更知道中国想要的是什么。这些人不仅期望把同他们自己的切身利益和任性多变的性格捆绑在一起的改革立即推行到中国去，还会告诉你们说现在的王朝必须倒台、整个中国文明的架子也必须被推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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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虽然这些人的这些看法是被他们自己的政府和国家所拒绝的，但这些人却远在他们的国家之外，在那里他们是活跃的、勇敢的、肆无忌惮的人，如果这些人恰好做了官的话，他们就会用手中的权力来把事情弄得复杂起来，并且最终把他们自己那遥远的母国引到战争中去。现在，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暴戾因素，这个使团被派到了基督教世界中来了。（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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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代表着建立在永恒正义的原则之上的宽容大度的政策，我才得以聚集到了这个地球上最强的东西，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充满光明的公共舆论（public opinion）。（欢呼）使团和人们将会消失，而永恒正义的原则将屹立不倒。（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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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中国的自治会得以保存。我希望她的独立会得到保证。我希望她被平等对待，并且她会平等地对待所有国家。如果与此种期望相反的那一派得逞的话，如果你们要去强迫这个伟大国家的话，那么请问，谁要去推行这种强迫之举、你要用谁的武力去做，而你又要去建立谁的秩序呢？你们看，任何要去推行这种暴君政策的企图，不仅牵涉到中国，还会把你牵到彼此之间的血战中去。（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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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属于这个暴君一派的人说，中国不适合进入国家联盟之内，他们称中国人是野蛮人，并抓住每一个机会去愤恨不平和毫不留情地攻击中国人。我完全彻底地反对这些做法。相反，我认为，中国人是一个伟大的、文明的民族。（欢呼）中国具有一个卓越民族所拥有的所有特征。它是这个星球上人口最多的民族；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同质化的民族；拥有一种远比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说得更多的语言，而且还被刻到了石头上。中国是一个比世界其他国家拥有更为统一的思想的国家。中国也是伟大先哲们的智慧语录被后代记诵长达几个世纪的国家，这些智慧语录已经渗透到了整个民族中去，乃至于他们的知识更多地成为一种本能而不是去刻意学来的；这个民族的人们，活着的时候非常忠诚，在最后一个祈福者死去的时候也会沉睡在祖先神圣的土地之上。（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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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一个拥有众多学者的土地，是一个拥有众多学校的地方，是一个藏有从一本小册子到多达5 000卷的多种百科全书的书卷盈盈之土。（鼓掌、欢笑）正如主席先生所说的那样，中国也是一个机会均等、没有种姓等级制度的国度。因为，他们早在两千一百年以前就摧毁了他们的封建制度（feudal system）（欢呼）—并且本着人民乃权力之源（the people are the source of power）的伟大原则而建立了他们的文明机制。（欢呼）这一原则是孟子在两千三百年之前所说的，而且他说的时候这一原则已经早在那里了。（欢呼。这里指的是孟子的“民为贵”或曰民本思想）权力从这些人民那里，经过竞争体系，而进入到现实操作的政府中，而且他们将学问视为衡量价值之手段。（欢呼。这里指科举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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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说，中国人是一个伟大的民族，一个讲礼的民族，一个有耐心的民族，一个温柔的民族，一个勤劳的民族；就是这样一个民族，那些愤恨不平的粗野之人竟要把它从国家联盟中排除出去，要把那些暴君般的因素强加到他的头上。那些人评论中国人时说，中国必须成为西方照看下的软弱的未成年者（the weak wards of the West），必须成为西方国家照看下的未成年的国家—而这些国家还没有中国很多省份的人口多，必须成为西方民族照看下的未成年者—而当中国最年轻的一个村子在满洲建立的时候西方民族还都年轻得很（这里指清成立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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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说中国人就是完美无缺的。还远远不是。和其他民族一样，他们有各种缺点，有其高傲，也有其偏见。这些都是很深刻的方面，也必须加以克服。她和其他民族一样有自己的自负，这些也必须加以应对；但是不能用大炮去说话，告诉他们说他们的民族是弱小的以及他们都是野蛮人。那不行。中国因其地理位置已经和世界其他地方分隔开来了；她被广袤的沙漠和辽阔的海洋隔开了。但现在，当人们的视野拓展之时，我们看到这个星球自身已经缩小了。现在，在科学足以超越或驱散了大漠之隔、让海洋变为咫尺之时，我们发现中国已看到另一个文明正在全面地靠近她，她已经睁大了双眼。（鼓掌）她看到了北方的俄国、西方的欧洲，以及东方的美利坚。……她发现她必须同这个正在靠近她的文明建立联系，而且感觉到不能坐等，而是前来会见你们并向你们伸出了她的手。（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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