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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述情节看,朱家骅与顾颉刚表面的一拍即合,背后其实各有所图。在顾颉刚一方,将组织改名、独立以及个人加入国民党,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目的就是能够继续坚持其民众动员和抗日宣传活动。接受朱家骅的委托,所从事的工作实际上无非是通俗读物编刊社既定活动的延续,并没有新的规划。只是这样一来,通俗读物编刊社无形中被纳入国民党的组织轨道,至少相当程度上要受到国民党的组织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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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家骅一方,关于此事原委,朱家骅档案所藏《与顾颉刚商洽北平新闻事业》的编纂者主要从对日方面立论,强调“激发爱国情绪”,“唤起民族意识”,其实事情显然并非如此单纯。该文称由朱家骅推荐顾颉刚在北平举办新闻事业,但据前引朱家骅的电报,派人主持其事应为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的旨意。其时朱家骅刚好因汪精卫内阁辞职而失去交通部长的职位,接任因丁文江逝世而空缺的中央研究院总干事一职。[7]根据相关资料,可能的情形是,动议应为叶楚伧,选择顾颉刚则由朱家骅提议。而主要目的,决不单单在于对日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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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骅和叶楚伧看过顾颉刚的来函及工作报告,对其进展成绩甚为满意,10月12日,朱家骅复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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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舍我君事,据云伊为联络《世界日报》起见,曾与谈起对于北平教育之沟通与青年思想之问题,拟请兄与孟真兄稍为帮忙,并未提及经费。或请迳函孑公,设法补救。此事弟处甚为秘密,从未告任何人,甚至院中会计主任,亦仅办领款汇款等手续,未知其他底蕴,并祈严守秘密为荷。对左倾分子之工作,应请十分注意,随时纠正其思想与言行,使入正轨,免为所乘,而致妨碍工作之进行。闻河北省内有天主教徒七十万之众,为该教在中国势力最钜之区,宜设法深入工作,使有民族观念,效忠国家。廿九军士兵颇具国家观念,应设法更增强之;对宋及其他高级将领,亦须妥为联络,促其拥护中央,使知统一与救国关系。以上各点,均关重要,至祈随时注意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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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是函,有四点值得特别注意:其一,国民党中央注意与北平教育界之沟通及青年思想之问题,重要的考虑,是随时纠正左倾分子的思想言行,使教育界和青年的思想言行进入正轨,以免受左倾分子的影响。此意的背景当与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关系密切。其二,宣传的重心,是强调统一与国家的关系,所谓效忠国家,增强国家观念,无疑包含具有民族观念,更重要的则是拥护党国一体的中央。其三,此时朱家骅的正式职务虽然是“中研院”总干事,资助的领款汇款等手续也由该院的行政部门经手,但这既非该院的管辖范围,也不是朱家骅的个人行为,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秘书长叶楚伧始终介入,其间朱家骅又一度兼代该秘书长之职,[8]则应视为国民党中央的秘密安排。其四,除教育界和青年外,天主教徒、军队的士兵和将领也是工作的对象,则颇有为国民党中央在华北秘密代言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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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6年12月,西安事变发生,顾颉刚14日即来函报告北平人士对事变的态度,对于张学良的“不顾大局,肆意妄行”表示“曷胜伤痛”。据称北平同人主张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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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希望政府以政治手段解决,勿遽讨伐,俾蒋介石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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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希望中枢充实,即使蒋不能遽复自由,亦可维护国家之统一,并照蒋原定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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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绥远战事仍须由中央主持,勿以此次事变,致懈军心,且表示政府彻底抗敌之决心,藉以间执任意批评者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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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华北地方当局环境不同,因之态度未能一致,政府应竭力消除隔阂,俾其能彻底拥护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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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骅于19日复函表示,西安事变影响国家民族前途极大,北平人士主张的前两点,“须于坚决迅速方法之下行之,方能有效,否则特增危险,国家前途,亦将不堪设想。后两点原系中央一贯之政策,日来中央态度极为明显,决不因西安事变而有所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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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朱家骅已在蒋介石的一再催促下就任浙江省主席,暂时仍兼“中研院”总干事,所以他一面对通俗读物社的各种刊物风行一时表示大为快慰,一方面告以“此事仍由中研院王君办理,下次到京,当再与叶先生切商之”。并且特别强调:“此次‘张逆’叛变,受人民阵线活动之影响亦多,此辈邪说,北方所闻较多。年来‘赤匪之祸’,人民生命财产之损失,已不计其数,仅江西一省人口减少八百余万,全国当在二千万人以上,此为我人所不可忘者。切望兄等特别注意,严加驳斥,以正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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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骅专门叮嘱顾颉刚注意反共一节,除了贯彻主持指导平津新闻行动的初衷以及西安事变的前车之鉴,多少也是在暗示或提醒顾颉刚。因为顾氏的抗日宣传和民众动员等活动,在得到中央党部的资助后大有起色,在朱家骅本人眼中以及事实上固然相当成功,但在某些国民党要人尤其是与朱家骅明争暗斗的CC派二陈兄弟看来,却显然是偏离了轨道。中央党部接获的控告呈文达数十起之多,指责顾颉刚接近冀察当局,所编《大众知识》,用红色封面,内容杂左倾言论。朱家骅和叶楚伧对此也颇感棘手,难以处置,遂由中央党部函达顾颉刚,嘱其申复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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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具体了解顾颉刚工作的实况,朱家骅乃乘傅斯年北上之便,托其就地考察。1937年1月7日,朱家骅致函陈布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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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事起,除即分电各地教育界友人力主正义,扩大宣传,以领导青年外,并以平津关系特别重要,再请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兄北上,因顾颉刚兄主办之通俗读物有《大众知识》期刊一种,其名称与封面颜色,弟早觉不妥,曾迭函促其注意,严防为左倾分子所利用。此次乘傅君北上之便,托其注意与颉刚兄再言之。顷得傅兄来函及颉刚兄托其带来函各一件,另纸抄奉詧阅。[9]就此推勘,颉刚究属文人,容易受欺,心尚无他,除电约其南来详谈外,复函请楚伧先生从速选派妥人前往辅助,因此公疏于防范,不得不有人帮忙。前曾迭陈楚伧先生,伊已有意派朱云光兄,顷又函请楚公即派朱前往。论颉刚学术及品格,确为不可多得之士,予以维护,妥为任使,国家必可有相当收获。傅、顾两函述北方情形,殊关重要,拟请于便中将两函及弟之处理经过转陈委座为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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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知识》的实际主持人为吴世昌,编辑有连士升、郑侃嬨、杨缤、张秀亚等。1937年1月8日,顾颉刚遵照朱家骅的指示,亲自前往南京将出版物交有关部门审查,并进行申辩。12日,顾颉刚再度致函朱家骅解释一切:自去年遵嘱从事北方活动以来,已造成一种势力,学生及民众竭诚表示爱慕之忱,而攻击者大至。一方面北平教育界对宋哲元颇无好感,误会联络冀察当局使之勿脱离中央为顾氏个人活动,流言交集,一方面《大众知识》编辑人急于吸收青年,杂有左倾之语,无以自解。并拟具将来工作方针四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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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十九军中下级军官及士兵抗日意识至浓,故通俗读物社所编抗日唱本能在该军内推行,此实造成精神防线之唯一机会,不应放过。此后拟减少与冀察当局之接近,只在抗日一点上往来,因读物销入军队,非得长官谅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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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刊物方面,已切嘱编辑人郑重登载,《大众知识》之红色封面已更换,编辑人员亦当改组。撰稿者拟改以各校法学院教授为主体,而将青年作品减少,确保此后不再有左倾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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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减少与青年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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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对中央方面,应多事联络,凡中央派至北平工作者,拟一一与之识面,有疑难事,与之商量,一切工作,俱与公开;对中央之报告,每周发一次;中央对其工作如有意见,祈随时宣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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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顾颉刚的解释和拟定的改进意见,朱家骅表示满意,希望其实行第四项,令一切传言,不攻自破;严密注意第二项,“确遵主义,不涉其他思想,则接近青年,实属必要。青年为国家基干,导之于正,党国前途,得以利赖。中央所期望于学术界诸先进,关于此点,实较授与其他知识技能为尤切也。至与冀察当局往来,初非招谤之原因,要点只在误会左倾耳。弟与楚伧先生同感困难,亦在此点”。并要顾颉刚“有暇莅杭一谈”。此事的交涉清楚地显示,在对日准备及争取地方势力等多种因素的权衡考量中,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最为关注的还是与左倾争夺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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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青年普遍左倾,且对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缺乏信任和信心的情况下,要想通过导入拥护中央的正轨来激发民族意识,多少有些不切实际甚至南辕北辙。顾颉刚的宣传鼓动工作短期内收效显著,重要原因正是顺应了左倾青年高涨的爱国热情和进步倾向。当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发觉无法二者兼得时,宁可因噎废食。据说“此事经各方磋商,佥主暂时结束,由中央党部函达顾氏,停发工作经费”。这与朱家骅的态度显然大相径庭。前后决策如此反复,很可能是因为惊动了最高当局,由最高领袖作出与主其事者不同的决断,而后者只能奉命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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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颉刚对于这样的结果,自然相当不满,于2月4日致函朱家骅,表示惋惜之外,请求补发积欠的工作经费。若党部不能即发,祈暂由中央研究院垫付。这一要求,让已经离开中研院的朱家骅多少有些难堪,他于2月6日复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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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殊工作费事,前接中执会财务处来函,要求更换正式收据,已复请迳行接洽,届时正式收据送来时,即将中研院所出者注销。请即与王毅侯先生接洽为荷。至十二月、一月份经费,楚伧先生既经允发,当可即寄。顷又致函催讯,请其早予拨给。前王毅侯先生言,当党部于归还垫款时,曾向伊声明,此款已停,故此时纵再嘱拨垫,恐伊亦未必照办也。总之,此事结果如是,殊为可惜,实非意料所及,徒使兄增加困难,方寸至为不安,负兄实甚,殊觉无颜以对,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唤奈何而已。北平各国立大学,年来主持正义,领导宣传,殊可佩仰,尤以北大同人努力奋斗,更属得力。惟燕京以环境特殊,致兄之处境,较梦麟、适之诸先生,困难尤甚,自属实情。为执事素抱热忱,且精力弥漫,夙夜匪懈,仍盼与教育界诸同仁同心协力,在共同主义之下,为中央继续努力,以应付华北之危局,国家幸甚,民族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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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虽然终止,毕竟有违朱家骅的本意,因此,朱家骅与顾颉刚乃至通俗读物编刊社的关系并未就此结束。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通俗读物编刊社辗转于西北西南各省,除继续编辑抗战读物、绘制抗战画册外,与全国文协合办通俗文艺讲习会两期,还组织了本社巡行工作团,演唱本社新词,并参加后方勤务政治部工作,担任伤兵民众宣传与教育工作等。然而,自迁到重庆后,因教育部补助数目过小,印刷困难,经费支绌,所有编成的抗战读物画册150余种,先后交由合作机关印行,运送到渝者寥寥。为此,1939年1月6日,该社研究部主任赵纪彬持顾颉刚函前往拜会朱家骅,以后者“扶植本社历有年所”而寻求支持,因朱家骅外出,未能见面。次日,该社又专函报告社务近况。朱家骅乃另行约期与赵会晤。[10]此后,在宣传和争取文教界方面,朱家骅对顾颉刚仍然有所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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