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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周恩来访苏的情况，以前因缺乏档案文献，研究者只能根据当事人的回忆做出判断。而当事人的说法并不一致，师哲和费德林都说周恩来是带着中国不出兵的意见去见斯大林的，而周的机要秘书康一民则认为周此行的目的就是向苏联告知中国的出兵决定，并商讨武器装备的援助问题。关于这次会谈的结果，康一民的回忆是：会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双方就抗美援朝问题取得了一致意见”，而师哲的回忆是：双方决定“立即采取不出兵的准备和安排”的措施。笔者曾根据对各种史料进行的逻辑分析，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中苏领导人黑海会谈的初步结果应该是中国暂不派军队入朝作战，同时建议金日成撤离北朝鲜”。[196]现在可以肯定这种判断了，根据就是俄国不久前公布的一份十分重要的档案，即10月11日斯大林和周恩来给毛泽东的联名电报。电报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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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北京的苏联使馆立即转告毛泽东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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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国代表已于今日到达，我们联共（布）的领导同志与贵国代表一起讨论了贵国已知的那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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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交换意见后，弄清了以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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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计划派出的中国援军没有做好准备，装备差，缺少大炮，没有坦克，执行掩护任务的航空兵至少两个月后才能到位，用于装备和培训上述军队的时间至少需要六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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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在一个月内不用相当数量的、装备精良的部队提供直接援助，那么由于三八线以北的朝鲜军队无力支撑，朝鲜将被美国人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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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因此，为朝鲜人提供的像样的援军只能在半年后，即在朝鲜被美国人占领，朝鲜已不再需要援军的时候才能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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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上述原因并考虑到周恩来同志报告的因中国参战而给国内带来的不利因素，我们一致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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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尽管国际形势有利，但中国军队因目前尚未做好准备，就不要越过朝鲜边境，以免陷于不利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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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果部队已经越过边境，也只能在靠近中国边境一带的山区而不应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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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部分朝鲜军队应在平壤和元山以北的山区组织防御，另一部分军队要转入敌后打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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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把战时应征入伍的朝鲜人中的优秀分子及指挥员分批悄悄地调入满洲，在那里把他们整编成朝鲜师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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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要尽快对平壤和北朝鲜山区以南的其他重要据点进行疏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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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中国同志所需的用于重新装备中国军队的坦克、大炮和飞机，苏联将充分予以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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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您的决定。[1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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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联名电报，但从行文的口气和用语可以断定，电报是斯大林起草的。这份档案解答了以前不知道或不确定的问题：第一，周恩来一行在莫斯科时间11日抵达黑海斯大林的疗养地，并立即与斯大林进行了一整天的会谈。第二，周恩来提出，中国出兵的困难在于武器装备落后和没有空军掩护。斯大林答应向中国提供武器装备，但苏联空军至少要待两个月后才能出动——这是周恩来拒绝中国先出动陆军的主要理由。第三，斯大林和周恩来已经商定中国军队不再开赴朝鲜作战，但最后的决定要由毛泽东做出。很明显，斯大林是想把丢失朝鲜的责任推给毛泽东。其实，毛泽东派周恩来和林彪去见斯大林，就是要苏联出动空军和提供武器装备。在中共中央已经做出决定的情况下，周恩来强调中国出兵的困难，只是要求苏联实现其承诺的一种谈判手段。[1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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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大林说苏联空军没有做好准备[199]明显是一种托词，因为不仅集结在沈阳地区的别洛夫航空师早已整装待命，而且就在十几天前华西列夫斯基还向斯大林报告，准备从滨海边疆区调往平壤的第三十二歼击航空师第三○四团和两个高炮营及其他辅助部队，只要五六天便可以到位，并于10月3日“开始执行保卫平壤的战斗任务”。[200]斯大林在10月11日明确表示苏联空军不能与中国陆军同时出动的真正原因，分析起来大概有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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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自开战以来，斯大林就一直避免把苏联扯进战争。[201]进入10月，战场的情况就更加危急了。10月2日晨斯大林得到报告：南朝鲜先头部队已经越过三八线。[202]这就是说，朝鲜北部即将成为战区。斯大林由此变得更加谨慎了，他不愿显示任何苏联将与美国直接和公开对抗的迹象。莫斯科对美机空袭苏联边境机场的反应充分说明了这一点。10月8日，两架美国战斗机侵入苏联滨海地区领空做低空飞行，并对距边境100公里的一个军用机场进行机枪扫射，造成7架飞机被毁。对此，苏联不仅没有任何军事方面的反应，甚至在外交抗议被退回时，竟然默不作声。[203]可以想见，当北朝鲜正在变为前线的关键时刻，周恩来跑来要求苏联明确表态出动空军入朝作战，斯大林自然要采取推脱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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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斯大林对于中国出兵作战的决心及取得胜利的前景持怀疑态度。在美国参战后，斯大林希望中国做好出兵的准备，并表示愿意出动空军给以协助，但并不急于要中国出兵；在战局陷入危急后，斯大林极力鼓动中国出兵，以便稳定朝鲜战局，但是当美军已经越过三八线继续向北推进，而中国在出兵问题上显得犹豫不决时，斯大林又失去了信心。正如毛泽东后来所说：“在那个时候，因为中国动动摇摇，斯大林也就泄气了，说算了吧！”[204]斯大林表示苏联空军晚两个月出动，就是要看先行的中国军队是否能在朝鲜站住脚，从而在时间和空间上给莫斯科留下回旋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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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斯大林还寄希望于通过秘密外交渠道和平解决问题。在三八线将被突破的危急时候，9月27日正在纽约的苏联外长维辛斯基电告，一位亲苏的美国企业家兰开斯特向苏联驻联合国代表表示，他可以安排与美国国务卿的助手或驻联合国大使会晤，讨论和平解决朝鲜问题的方式。联共（布）中央政治局当天便召集会议并做出决议，同意与美方接触，听取他们的意见。[205]随着局势进一步恶化，苏联又采取一个行动。10月4日，联合国秘书处的一位苏联工作人员邀请挪威驻联合国代表共进午餐，希望他作为中间人向美国政府传话：如果麦克阿瑟同意在三八线止步，苏联将劝说北朝鲜人放下武器，并允许联合国委员会进入北朝鲜主持大选。[206]显然，如果这些秘密外交取得成果，即使中国出兵不利或不出兵，危机也会过去，而苏联就没有必要再冒险与美国开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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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10月12日15时30分，罗申拜会毛泽东，并向他转交了斯大林和周恩来的联名电报。毛泽东当即请罗申转告斯大林：“同意你们的决定。”22时12分罗申又收到毛泽东要求转发给斯大林的第二封电报：“我同意10月11日电报的意见。我方军队还没有出发，我已命令中国军队停止执行进入朝鲜的计划。关于朝鲜同志应根据形势重新部署兵力并执行新的计划一事，我已委托高岗向朝鲜同志进行解释。”[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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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未等高岗做出解释，斯大林在接到毛泽东的第一封电报后就立即向金日成通报了会谈的结果，并开始安排撤退和疏散，而做出如此令朝鲜人沮丧的决定的责任，自然推到了中国身上。斯大林在电报中说：“昨天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代表同中共中央代表周恩来和林彪就派中国军队援助朝鲜问题召开了会议。从周恩来的报告中得知，原计划赴朝支援的中国军队尚未做好出兵准备，没有坦克，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门大炮，对陆军的空中掩护大概至少要两个月之后才能提供，还需配备坦克和大炮，培训坦克兵和炮手也至少需要六个月时间。鉴于周恩来通报的情况，会议一致认为，中国只有在六个月后才可能出兵援助。因为这样的援助已为时太晚，那时美国军队可能已占领北朝鲜，所以会议得出结论：中国军队在装备差和准备不足的情况下，目前不可能在朝鲜取得胜利，相反，会陷入危险境地。”电报最后说：“还要向您通报的是：毛泽东同志同意并赞成这次会议形成的意见。”[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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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莫斯科的指示后，金日成感到十分意外和沮丧，但又不得不表示遵照执行。莫斯科得到报告说，平壤的政府机关和外交使团从10月8日就已经开始撤离，但组织混乱，情绪低落，并对苏联未能及时给予帮助颇有怨言。[209]就在这时，北京的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13日下午毛泽东在中南海召集中共中央政治局紧急会议，再次讨论出兵的问题。讨论的结果是，中国再次决定派兵入朝作战。[210]得知这一情况，罗申立即向斯大林报告：“10月13日21时毛泽东把我叫去宣布了下列事项：中共中央再次讨论了菲利波夫同志的最近一封电报和我的决定。我们的领导同志认为，我们应当帮助朝鲜人。鉴于上述原因，毛泽东同志马上把周恩来拦在了莫斯科，给他下达了同您讨论朝鲜问题的新指示。”[211]这里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毛泽东称中共中央再次讨论了“我的决定”，然后认为“应当帮助朝鲜人”。这说明，本来力主出兵的主要就是毛泽东本人，而在苏联已经表明不能及时出动空军的情况下，又是毛泽东个人做出了不惜与美国人孤军作战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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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罗申的报告后，斯大林紧急电告金日成：“鉴于中国同志做出了这个新的决定，请把昨日发给您的电报中提出的在北朝鲜进行疏散以及朝鲜军队向北撤退的时间先往后拖一拖。”[212]14日凌晨收到罗申关于中国出兵的补充报告后，斯大林再次告诉金日成：“此前通知您的关于中苏领导同志会谈时提出的建议应予撤销”。[213]不过，罗申的补充报告特别指出了毛泽东对苏联援助的要求：“我们的同志以前下不了决心，是因为他们对国际局势问题、苏联的军事援助问题、空中掩护问题还不清楚。”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我们需要能够掩护我们的空军。我们希望空军能够尽快到达，无论如何不迟于两个月”，还希望能以贷款的方式得到苏联援助的武器装备。毛泽东要求周恩来与斯大林重新讨论这些问题。[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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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泽东在10月13日22时给周恩来的电报中，把中国再次决定出兵的安排和要求讲得十分清楚：第一，中国军队入朝后只与南朝鲜军作战，建立根据地，以振奋士气，待苏联志愿空军和武器装备到达后，再打击美军；第二，争取用租借办法解决苏联提供的武器装备问题；第三，务必要求苏联在两个或两个半月内出动志愿空军帮助我们在朝鲜作战。14日3时，毛泽东再次发电叮嘱周恩来：主要问题在于两个月内苏联是否确实能派出前线的志愿空军及后方各大城市的掩护空军；武器装备是否可以用租借办法解决。14日21时，毛泽东电告周恩来，已决定10月19日出动12个步兵师、3个炮兵师共26万人入朝，并要他立即通知斯大林。鉴于平壤告急，10月15日凌晨毛泽东又决定志愿军提前出动，即17日和18日分别出动一个军，10天左右全军渡江完毕。[215]毛泽东最后的决心已下定，并一再指出，这里的核心问题仍然是苏联按时出动空军，掩护中国军队作战。中国人的立场和要求迫使斯大林不得不明确表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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