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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5月中情局的报告推断,随着中国地位的加强,中苏之间“将来肯定会有些摩擦,但不太可能损害我们所评估的这一时期的中苏合作”。报告还认为“中国几乎肯定将保持与苏联的牢固同盟”,并“将继续承认莫斯科作为共产主义世界的领袖”。[1]此后不久,尽管看到中国“大跃进”和人民公社的计划“在中苏关系之间引起了一些新的摩擦”,但1959年2月美国的情报分析估计,“这些不和不可能威胁到针对西方世界的中苏之间的团结”。[2]到1959年7月底,毛泽东已经向莫斯科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领导权威发起了一次次挑战,且决心向赫鲁晓夫及所有怀疑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的人“宣战”了,而中情局的报告却依然断定:“在我们评估的这个时间段,中苏同盟将会保持紧密合作,共同对抗西方国家。当然,苏联在联盟中将继续保持领导地位。”虽然中苏之间存在着分歧,但“它们没有选择的余地而必须维持现状”,“这些分歧的主要后果是不断要求这两个国家在制定政策时相互为对方留有余地,而不是削弱同盟本身”。[3]甚至到1960年8月,苏联宣布全面撤退在华专家,中苏分歧已经公开化,美国情报评估的结论竟然还认为,至少在五年之内,“中苏关系中的内聚力会比离心力更为强大”。面对中苏分歧日益加重的明显事实,报告承认“无法对这些根本性的利益矛盾将如何影响中苏关系做出评估”,不过仍然坚持认为中苏“任何一方都不想把矛盾推向可能给两国关系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的程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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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底,美国人看到中苏之间的“冲突到了如此激烈的程度,已经将一些基本问题都卷入进来,以致造成了双方严重的不和”,但认为“联盟的核心力量仍然存在”,中苏“都敏锐地注意到双方之间的裂痕如果继续扩大,将会影响到各自的国家利益和国际共产主义的某些共同利益”。因此,“它们不会允许出现公开的、正式的裂痕”。[5]到了1961年9月,中情局的特别情报评估报告还指出,尽管中苏关系面临“日益困难的问题”,但“由于它们对共产主义的共同责任,尤其是对反共世界的共同仇恨,使它们能够在反对西方的行动上协调一致,特别是在受到严重挑战的时候”。[6]直到1963年夏天中苏两党关系正式破裂前夕,中央情报局才不得不承认:“目前中苏关系的特征可以说是一种事实上的破裂”,“在过去一年中,这种话语上的争论已经变得日益激烈和明显。甚至在中苏边境上也有迹象表明,双方的关系十分紧张”。[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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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情报分析官员的推断显然是一错再错,但他们做出这样结论的理由却是很充分的,推理也是完全合乎逻辑的。在美国人看来,中苏之间存在着共同的意识形态:都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共同的奋斗目标:都要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共同的安全利益:都以美国和西方世界为主要敌人,而它们之间的分歧只是在方法、步骤以及所承担的风险等问题上。所以,尽管中苏分歧还会长期存在,甚至有所发展,但是它们的根本信念和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而一旦这些根本的信念和利益受到威胁时,双方都会调整各自的政策以适应巩固同盟的需要,共同“消除那些会给双方关系造成永久性破坏的趋势”。因为这种同盟的存在,不仅“极大地增强了整个社会主义阵营的军事力量”,而且“提高了中苏各自在国际事务中的地位”。此外,就双方的实力而言,虽然中国的力量和影响日益增长,但由于“在军事和经济上将继续依赖苏联”,“特别是在维持现有军备水平以及未来军事现代化的发展等方面,苏方的作用举足轻重”。因此中国人“也许会感到,事实上,除了维持与苏联的同盟,他们别无选择”。[8]看起来,美国的情报分析是非常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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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种合乎常理的推断却与中苏关系演变的历史事实相去甚远。个中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如美国当时的情报来源有限,东西方文化背景存在较大差异,以及对共产党国家决策程序和依据缺乏必要的了解等。[9]不过,在笔者看来,最重要的原因应该是分析方法错位。中情局忽略的是,在社会主义国家的外交决策依据中蕴涵着许多“非理性”的因素,而其决策程序在当时也绝非谙练西方外交决策原则的情报分析人员所能理解和掌握的。因此,按照西方资本主义世界通行的一般国家关系理念和行为逻辑来分析并推断东方社会主义阵营的国家关系,显然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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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政府情报分析官员不同,历史学家的责任不是预测未来,而是分析过去。早在1960年代,美国学者就对中苏同盟破裂的原因产生了兴趣。当时中苏分裂的表现主要在两个方面,即1960~1964年的理论宣传和政治论战,1969年的边境冲突及后来的军事对峙。与此相应,研究者的看法也大体分为两种,一种观点认为意识形态分歧,具体表现在非斯大林化、世界革命道路、经济发展模式以及对马列主义一些基本理论的理解等方面,是导致中苏分裂的主要原因;[10]另一种观点认为,中苏之间在国家利益方面的冲突,包括历史纠葛和边界争端,才是引起中苏同盟破裂的真正原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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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战结束后,大量的解密档案使得研究者对中苏关系的发展过程有了更加深入和广泛的探索,各国学者对中苏关系基本事实的考察,越来越接近于历史的真实,过去的许多神话已经被彻底打破。有人着重从经济关系入手分析中苏关系的演变,[12]也有人重点考察对外政策对双方关系的影响,[13]还有人对中苏边界和边疆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14]较多的学者把中国国内政策变化作为研究的对象,[15]更有学者从毛泽东和赫鲁晓夫的个性方面考察中苏领导人之间的分歧。[16]比较全面研究中苏关系变化过程的也不乏其人。[17]这些讨论无疑进一步把中苏关系史研究推向深化。其中,对中苏同盟破裂的原因,人们从不同的角度和层面,提出了一些很有见地的看法。不过,就导致中苏分裂的决定性因素而言,总体看来,到目前为止的种种看法似乎仍然没有摆脱“意识形态分歧—国家利益冲突”这样的二元分析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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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对中苏关系演变的历史过程进行详尽梳理后认为,“意识形态分歧论”和“国家利益分歧论”尚不足以解释造成中苏同盟破裂的真正的、深层的原因。研究的结果表明,中苏之间在国家利益方面的摩擦和碰撞出现在1960年代初,深化于1960年代末。所以,就历史过程而言,国家利益冲突是中苏同盟破裂的结果,而不是其成因。至于中苏在意识形态领域的纷争,那只是一种表象。1964年10月赫鲁晓夫下台后,苏联新领导人无论在思想观念还是在政治路线方面,实质上都已经回到斯大林时代,或者说与中共取得了一致。然而,中苏关系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加速走向分裂。这说明,意识形态分歧也不是导致同盟解体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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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试图从一个新的角度参与对中苏分裂过程及原因的讨论,并为此提出一个初步的分析框架或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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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苏同盟破裂过程及原因分析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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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把中苏两党、两国关系从友好到分裂的基本过程分为四个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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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阶段,1954~1957年,中苏两党和两国在相互帮助的过程中不断加强合作,取长补短,关系日益密切,并达到高峰。在此期间一个重大的变化是中国在社会主义阵营的地位和威望不断提高,而苏共的政治影响力却不断下降,导致社会主义阵营的领导机制和内在结构开始悄悄发生变化:过去是苏联一党一国单独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现在则是中苏两党两国平起平坐,共同执掌帅印,而毛泽东构想的形式是苏共在台前,中共在幕后。天无二日,一个阵营出现两个平行的领导核心,就构成了同盟破裂的可能性因素。如果二者没有矛盾,同盟可以继续,如果二者发生分歧,分裂的可能性就会加强,并随时导致同盟破裂。1957年底的莫斯科会议是中苏关系发展的顶点,也是转折点,随后分歧出现,问题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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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阶段,1958~1959年,在根本利益和意识形态一致的前提下,中苏之间在经济建设、处理周边关系及确立对美政策等重大方针政策上发生分歧。一个同盟的解体,从逻辑上讲,首先是同盟双方或各方之间发生了分歧,没有分歧,自然不会分裂。那么,中苏之间的分歧在哪里,又为什么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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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中苏分歧的由来,过去主要是政治性的解释,认为自苏共二十大以来,苏联领导人提出并执行了一条修正主义路线,遭到中共的反对,从而引起中苏分歧,并最终导致中苏分裂。但新的研究表明,中苏之间的原则性分歧并非产生于苏共二十大或1956年。这里所说的原则性分歧是指双方无法弥合的矛盾,而毛泽东对赫鲁晓夫在二十大期间片面强调“和平过渡”和批判斯大林的做法的不同意见,不久便被苏共接受了。到1957年,中苏关系不仅没有出现裂痕,反而更加紧密——向中共提供核武器技术的决定就是1957年10月做出的。要说分歧,其实在斯大林时期中苏两党之间的意见冲突更为严重,但是并没有阻止中苏结盟,因为双方都为了实现各自的追求而容忍了对方。所以,导致中苏同盟破裂的分歧的起点不在1956年,更不在1950年或此前,尽管那时已经隐含着双方不合的因素。事实上,中苏的原则性分歧在1957年底的莫斯科会议开始露出苗头,到1958年下半年及以后便在对内政策和对外政策两个方面表现出来,具体说就是“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炮击金门、中印冲突、赫鲁晓夫访美等一系列事件。这些分歧就其表现而言,既不是意识形态(双方都承认它们的政治目标和理论体系是相同的),也不是国家利益(双方都认为它们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而是方针政策的取向:中国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苏联则反对这样盲目的激进政策;中国要给帝国主义制造紧张局势,苏联则坚持必须维持缓和局面。而造成这些分歧的原因,主要在于双方对外部世界和自身发展道路的认知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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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中苏两国处于不同的国际环境和国际地位,因而对世界政治的认识不同。苏联的社会主义统治已经得到国际社会特别是西方国家的认可,尤其是经历了一场人类浩劫之后,斯大林与西方大国共同缔造了战后世界政治体制和秩序。苏联已经融入了国际社会,因此必须遵守那些它本身参与制定的游戏规则。苏联可以同美国对话,也具备同西方国家集团实现关系缓和的基础和条件。特别是在核武器出现的战后年代,莫斯科能够并已经同西方大国形成共识,即如果没有妥协而硬性对抗,只能导致两败俱伤的结果;任何一方所采取的极端措施,都会最终毁灭人类自己。因此,对抗与缓和并存,两个阵营“和平共处”,以“和平竞赛”决定胜负,这是苏共对外政策的基本方针。而那时中国共产党刚刚夺取政权,且由于同苏联结盟和朝鲜战争,被排斥在国际社会之外。新中国不仅没有加入联合国,甚至遭到世界上很多国家的敌视和封锁。毛泽东既不熟悉也不承认国际社会的游戏规则,他甚至想要自己制定一些规则。中共领导的新国家一无所有,一穷二白,没有后顾之忧。相反,它必须在对抗中求生存,也只能通过不断抗争,取得自立于世界之林的政治地位。“和平共处”至多被看成一个暂时的策略。而在毛泽东的哲学中,矛盾和斗争从来都是第一位的。按照中共当时的认识,只有通过不断的革命和斗争,才能最终战胜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这就是中国对外政策的基本出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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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中苏两党处于历史进程的不同发展阶段,因而对后进民族国家如何走向现代化的理解不同。苏联最早走上了革命的道路,最先建立了以无产阶级专政为特征的社会主义国家,并且创造了社会主义发展模式,即斯大林模式。但是,经验和教训使苏共开始思考和反省。内战时期农村“十月革命”和公社化造成的恶果,曾迫使列宁提出了新经济政策;斯大林的工业化导致苏联经济畸形发展和社会生活水平长期落后,又迫使赫鲁晓夫提出了新的经济发展纲领。苏联新一代领导人开始意识到,社会主义可能还有不同的发展模式,资本主义经济增长的某些经验和做法也许是值得借鉴的。这种构想奠定了赫鲁晓夫时期苏联社会和经济发展方针的基础。中共则刚刚完成对中国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没有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经验,接受并熟悉的只是斯大林的现成模式,而在政治理念中,追求公有制和计划性是共产党人必然的价值取向。尽管毛泽东也看到了斯大林模式的某些弊端,但毕竟体会不深,没有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况且,毛泽东急于向共产主义过渡,急于在经济上赶超美国和苏联,于是就把中国的经济发展战略建立在大规模发动群众,一味地追求公有化和集体化的基础上,并希望以此影响国际共产主义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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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中共掌握国家政权比苏共晚了32年,而这32年的时间差,以及两国文化和民族的差异,构成了中苏之间在认知和政策上产生分歧的必然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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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阶段,1960~1964年,双方在一系列涉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问题上展开了激烈争论。出现了分歧就需要辨明是非,这就是1960年双方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的各自表述以及在世界工联会议和布加勒斯特会议上的争吵;1963~1964双方通过报纸和电台开展的公开性政治大论战。前期属于内部讨论和争执,目的在于说服对方承认错误并留在阵营内,而后期即1962年末中共在内部将与苏共的分歧确定为敌我矛盾后,双方开始了指名道姓的政治大论战,目的在于击败对方并将其革除“教门”,中苏两党关系先行破裂。与此同时,毛泽东调整中国的对外防御战略,苏联成为除美国之外威胁中国国家安全的另一个假想敌,莫斯科则在中苏第一次边界谈判僵持时把中国视为觊觎苏联领土的扩张主义者。中苏同盟关系破裂的命运至此已经无可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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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逻辑上讲,分歧并不等于分裂,也不一定会导致分裂。分歧和矛盾是任何同盟关系中普遍存在和难以避免的现象。在西方资本主义阵营各国之间也存在着分歧和矛盾,比如英美、英法、美法、美日、美韩之间的关系,并非和谐完美,有时甚至也会发生激烈的冲突。但是,西方的同盟始终没有发生根本性破裂。用前引中央情报局的方法和逻辑完全可以解释这一现象:它们之间维系相互关系的原则和标准是国家利益,而在冷战时代,这种国家利益的最终体现就是保证在与共产主义世界对抗中西方国家的整体安全。为了这个根本的利益,每个国家都可以也愿意在某时某地放弃眼前利益和个别利益,也就是说在需要的时候,它们可以通过相互之间的妥协来保证同盟的继续存在。利益是可以分割和让渡的,以利益维系国家关系就容易达成妥协、化解矛盾。因此,仅仅存在分歧和矛盾并不意味着同盟必然破裂,而只是预示了一种可能性。如果双方实现妥协,弥合分歧,缓解矛盾,那么分裂是不会发生的。然而,中苏之间的分歧并非利益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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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自己所采取的政策的合理性和正确性,中苏双方必须从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中寻找理论依据。因此,这一阶段的表现就是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分歧和争论。不过需要说明的是,中苏之间意识形态的分歧和争论与它们同资本主义阵营意识形态的根本对立不同,后者是两种意识形态之间的斗争,如同莱夫勒教授所说是一场争夺人类灵魂的斗争;[18]而前者则是在同一意识形态内不同派别之间的斗争,其实质并非信仰之争,而是在社会主义阵营内部的话语权之争,如同第一国际马克思与蒲鲁东、巴枯宁的争论,第二国际列宁与伯恩斯坦、考茨基的争论。在中苏两党之间,无论是前期的内部讨论还是后期的公开论战,在争夺对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和话语权的背后,实质上是在争夺对国际共运和社会主义阵营的主导权。[19]因为只有掌握了马克思主义的解释权和话语权,才能占据国际共运领导者的正统地位,取得领导社会主义阵营、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合法性。在这方面,摩根索所说意识形态的工具性特征显得十分突出。[20]中共指责苏联是“修正主义”和“右倾机会主义”,而在苏共看来,中国则是“教条主义”和“‘左’倾激进主义”。从本质上讲,1960~1964年中苏之间进行的是争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主导权以及为此而产生的证明自身在马列主义意识形态中正统地位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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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1956~1957年出现的潜在因素便开始发生作用。毛泽东与斯大林之间同样存在着分歧和矛盾,其激烈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他与赫鲁晓夫之间的冲突,但那时毛泽东却选择了服从斯大林的领导,采取向苏联“一边倒”的方针,其主要原因就在于当时中共还不具备挑战苏共在国际共运中领导地位的能力。到50年代中期以后,中苏在社会主义阵营中的政治地位逐渐发生变化。苏共在二十大公开进行“自我批评”,莫斯科的威信大大降低,动摇了苏联在同盟中的领导地位,而中国共产党则日益崛起,特别是“一五”计划的顺利完成和参与处理波匈事件、支持赫鲁晓夫渡过政治难关,毛泽东感到他应该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人类未来的发展承担更大的责任。就在这个时候,毛泽东与赫鲁晓夫对于国际形势及其发展趋势的不同认知开始显露,他们所制定的发展路线和方针也出现了分歧。苏联要求缓和,中国则制造紧张;苏联希望和平环境,中国则鼓动革命情绪;苏联主张平衡发展,中国则要突破“条条框框”。这种分歧直接影响到如何建设社会主义,以及如何领导社会主义阵营与资本主义世界斗争的问题。在毛泽东看来,苏共领导人本来就缺乏政治经验,现在思想路线又出现偏差,如何还能领导社会主义阵营?尽管由于苏联国力雄厚且颇具国际影响力,毛泽东从冷战格局的现实出发,只能在口号上强调“以苏为首”,但他寻求的社会主义阵营领导格局本质上是中苏两党平起平坐而中共要“垂帘听政”。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主导权的重要体现是意识形态的正统地位,因为在共产党的理念中,只有高举马克思列宁主义大旗,也即拥有意识形态正统地位的党,才具备领导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资格。于是,中苏之间在具体的对内对外政策上的分歧就逐步上升为思想政治路线的斗争,意识形态领域的斗争。单纯的利益之争可以让步,可以妥协,因为还有最大的利益和根本的利益,但主导权之争不在于实力大小、利益多少,而在于思想政治路线的正确与否,因此在原则上是不可调和的。其实中苏双方并非没有认识到它们之间根本利益的一致性,从本意讲,这对兄弟谁也不愿意分家,但问题是由谁来当家。两兄弟都要当家,就只有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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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意识形态的话语权和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解释权而言,中共无疑占据着优势。道理很简单,马克思和列宁生活在“革命与战争”的时代,他们的理论反映的是对那个时代的思考。中共认为战后世界仍然处于“革命与战争”的时代,所以他们从自身体验出发对马列主义的理解自然更符合马克思和列宁的本意,用马列主义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也就顺理成章了。而以赫鲁晓夫为代表的苏共认为时代已经变了,追求和平与发展就无法完全按照马列主义经典作家的言论行事。但马列主义的大旗既不能放弃,对马列主义又不便谈“修正”,所以在辩论中往往陷入理屈词穷的尴尬境地。这就难怪毛泽东常常讥笑赫鲁晓夫不懂马列,也难怪赫鲁晓夫在冲动之下采取意识形态争论之外的手段(如撤退专家、撕毁合同),试图压迫中共就范。更能说明问题的是,勃列日涅夫等苏共党内的保守派上台执政后,实际上已经有意放弃赫鲁晓夫的路线,其政治和政策取向正在逐渐与中共合拢,但是在1964年11月中共提出只有苏共公开宣布改变二十大路线才能谈到中苏和解时,勃列日涅夫却采取了强硬的拒绝态度。这就进一步证明,中苏之间的争端不是利益和声誉问题,也不是意识形态本身的问题,而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主导权问题,甚至是双方领导人在社会主义阵营及本党中的合法性问题。无可奈何花落去,中苏关系走到这一步,同盟的命运就只剩下破裂这一条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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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阶段,1965~1969年,中苏关系从两党分手走向两国交恶,中苏同盟彻底破裂。1965年3月中共拒绝参加莫斯科会议,标志着中苏同盟公开瓦解,国际共运正式分裂。毛泽东未能取得对苏联创立的社会主义阵营的领导权,甚至难以在其中立足,便决定“另起炉灶”,重新组织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左派队伍。此后,随着边界问题的愈益被政治化,领土纠纷作为一种新的军事冲突因素,介入到了两国关系的前途之中,中苏国家关系日益恶化,双方均视对方为敌对国家。最后,1969年的珍宝岛武装冲突使中苏关系转向公开的对抗。从此之后,便是两个国家之间的冲突和对抗,中国调整外交战略,联美抗苏,冷战国际格局也开始出现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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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历史过程和对这一过程的分析表明,这里的关键词是主导权。也就是说,导致中苏同盟破裂的直接原因是双方对国际共运和社会主义同盟的主导权的争夺。那么,进一步的问题是,中苏两党领导人为什么非要争这个主导权呢?为什么他们要置双方的共同利益和同盟的整体利益于不顾?中苏两国为什么会抛弃发展势头良好的合作前景,最终走到了双方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为什么社会主义盟国之间出现分歧和矛盾时,就不能相互妥协而保证同盟的继续?一句话,为什么中苏之间的关系就不能由利益来维系,以利益为准则呢?如果说在社会主义国家关系中,争夺主导权表现出中苏关系的特殊性,那么这种特殊性寓于之中的普遍性又是什么?这就需要把讨论引向更深入的层次,即图示中的另一个关键词:“结构失衡”所包含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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